乌洛在大梁只呆了短短七天便离开了。

那日御花园一别再也没有见到他,他离开前只是通过宫内的侍者书信一封给我。

得知乌洛已启程回柔然,我心里还是有些怅惘。

彼时正在摇篮前摇着两个孩子,接过内侍送来的乌洛临走前给自己留下的书信,心里还是有些忐忑不安。

我吩咐侍女们好生看孩子,便回了内室。

薄薄的书信,熟悉的娟秀字迹,信的一开始便是自己一直想要知道的关于墨玉的来历。

信中言,墨玉,只出自两个地方,一个是契丹,一个是高昌境内。

我微微颔首,这与当年常太妃所言是一致的,只是,母亲遗留下的墨玉来自高昌,至于从何得出的结论,乌洛在信中并没有明说。

但这足以让我内心掀起滔天波澜。自己不是大梁的皇室血脉,是铁板钉钉的事实,而当初母亲虽心存侥幸,亦不是没有顾虑,否则怎么会冒死留下这块墨玉?如今乌洛告诉自己这块墨玉产自高昌,难道是想告诉我与高昌国真有什么关系不成?

如此一想,只觉喉间发紧,一股莫名的凉意由执信的指尖迅速蔓延至全身……

对于此墨玉的来历,当日母亲所言乃感昭寺住持所赠,而常太妃后来却是断言乃是母亲在感昭寺醒来后身边所发现。

不知道这墨玉到底真是感昭寺主持所赠还是如常太妃所言母亲为顾及皇家颜面才谎说是主持所赠。

现在细想起来,若是感昭寺主持赠于母亲此墨玉,这墨玉他从何得来?即便是善意的,为何母亲出事当日溺毙?至于主持是自行溺毙还是被别人灭口,事情已过了如此多年,自是不得知。

又想起常太妃所言,那主持对皇室忠心耿耿,断不会做出如此下作之事。

……重重疑问之下,未想出个所以然,心里一阵急躁,只得接着看后面。

而接下来内容则是让我大吃一惊。

原来早在数年前,乌洛就与大梁当时的太子殿下,亦是未来的大梁帝王梁文敬就已有接触,并且双方要联合起来攻打高昌的想法不谋而合。

我这才突然想起之前梁文敬对我说起乌洛的事情的时候,侃侃而谈。当初只以为是梁文敬对乌洛只是道听途说的了解,今日看来,他确实是相当了解乌洛,否则,依梁文敬处事谨慎、**多疑的性格,怎会轻易相信二十年前的敌人?

再往下看去,竟是之前梁文敬所告诉我的,柔然最终决定与大梁联手灭掉高昌……

如今天下去除周边小国无数,实力最强大的便是大梁及与之并存的高昌还有近些年突然崛起的柔然汗国。

大梁早已将高昌作为西部的威胁,对之忌惮许久;而柔然汗国,要在漠北生存下去,势必要南扩疆土。

如此一来,高昌的存在便成了大梁和柔然的眼中钉。

只是高昌自恃国力强大,又因大梁和柔然之间的战斗各损元气,自是对两国不放在眼里,如此一来,虽三足鼎立,却是相安无事。

如今大梁经过先帝和梁文敬的治理,却是早早恢复了元气;柔然在漠北经过近二十年,亦渐渐强大起来。

乌洛信中言,大梁朝上唯有左相郭济对大梁与柔然联合攻打高昌一事极力反对。

信中又提到左相与高昌来往密切等等。

信的最后则是叮嘱我在宫中要小心行事。

……

乌洛的信总共只一页纸,我却翻来覆去一共看了不下十遍。

如蝌蚪般的字迹看久了,只觉眼晕,就这样守着乌洛的信愣愣地坐在桌前。

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母亲冒死保存下来的墨玉,竟是来自遥远的高昌。虽然之前常太妃言及母亲拼死保护墨玉并因女人名节不愿说出事实,但内心里对常太妃并不是没有抵触的;母亲,当年大梁的贵妃,在自己的心里,皎洁如玉,不食人间烟火般,怎么可能会遇上如此荒谬的事情?!如此依着常太妃的话推下去,自己不仅不是大梁国的金枝玉叶,更是被当日皇后郭莹秋的话言中,是来历不明的……,顿觉无边的凉意瞬间蔓延至全身,一阵说不清言不明的惶恐将自己兜头兜脸地罩住……

许久,内室里传来孩子的哭声,这才慌忙将信折好收起,直起腰身,木木走到摇篮前,再木木地伸出冰凉的手,颤抖着摇着摇篮里的孩子。

启雨、启菏,两个宝宝已有两个月大了,比刚出生的时候重了一些,粉嫩嫩的脸蛋上嵌着的眼睛像极了他们的父亲。哥哥的脸庞更像梁文敬,妹妹的脸庞则像王雨荷亦是昔日的菏嫔更多些。

望着此时已是吃饱喝足的两个宝宝,禁不住欣喜的同时亦是心生怜惜。刚出生便失了慈母之爱,即使将来长大了,连自己的娘亲都不知晓,顶多只是靠旁人的描述抑或是一张画像来凭空想象给了自己生命的娘亲。

命运何其会捉弄人,这两个孩子出生在帝王家,命中自是一辈子的荣耀,亦注定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却唯独失了凡人皆会有的慈母之爱,虽有自己在身边好生照顾,终究不是他们的母亲……

又想起梁文敬,常太妃曾言道当今太后并非梁文敬生母,其生母亦是在他出生后撒手离去,只是不知道现在的梁文敬是否知道这些,记忆里,梁文敬除了不忙的时候每日去看看太后,亦与太后并非传言中如此亲近,几次见到梁文敬在太后那里,虽是面含和煦的微笑,但是那种笑容在我的眼里,至少有着淡淡的疏离……而太后看梁文敬的眼神,却不像是装出来的……

我深深叹了口气,再回头看自己,亦何尝不是如此,幼时的繁花似锦年华一朝被打破,再回头时居然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只知生养自己的娘亲,却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

心里陡得一酸,隐约觉得眼角有了湿润。

碍着奶娘还在一边,我起身正要离开,忽然看见启菏的襁褓被蹬开了。

两个宝宝的小手小脚并不老实,襁褓时常被小腿蹬开。好在是夏天,天气不冷,不用担心冻着,一旁的奶娘更是半眼不敢离开眼前的皇子及小公主。

这下孩子蹬开襁褓,一抹触目惊心的红色映入眼帘。

奶娘正要去包,我忙道,“且慢。”

然后顺势翻开襁褓,正是兰贵妃当日送来的绣有“五福图”的肚兜。

我大惊,急忙揭开启雨身上的小被子,启雨的身上倒是没有穿。

我看清后,略微放下心,转眸厉声问,“是谁给孩子换上的?”

奶娘或许被我脸色吓住,慌忙跪下,一个劲磕头,“回长公主,是烟翠姑娘晌午回来看孩子,恰,恰巧小公主尿*……烟翠姑娘就给换上了……”

我抬头,凌厉的眼神望向眼前的奶娘。这是我当日为两个孩子亲自选下的奶娘,家世清白,身体康健,应该是个伶俐的。我盯着她,冷冷道,“当时谁还在?”

奶娘吓得不轻,“喜,喜姑娘也在场……”

“本宫曾经说过的话都忘了是不是?”我冷哼一声,“马上给小公主沐浴净身。”

奶娘慌忙从地上爬起来去准备。

其他的两个奶娘虽不明所以,还是麻利地一边抱起小公主,一边给她换下身上的肚兜,然后抱着向木桶走去。

剩下的一个奶娘则小心翼翼地给启雨的小腿收进襁褓里,边拍着启雨,边小心觑着我的脸色。

看着启雨试图将小手放进嘴里吧唧吧唧吮着,我已不复之前的厉色,在启雨的摇篮前坐下微笑着逗弄着他,心里却是慢慢沉了下去。

到底还是自己不上心。

这个“五福肚兜”系兰贵妃在孩子满月的时候所赠。

在给梁文敬唯一的皇子准备满月礼的时候,各宫的嫔妃们没少费心思。菏嫔一个不得宠的嫔妃不仅一朝得龙胎,更是连升三位,由小小的贵嫔一下升为昭仪,各宫嫔妃哪个不是眼里恨得要滴血。奈何菏嫔福薄,诞下皇子后香消玉殒,这让那些心里极是不平衡的后宫嫔妃们亦算是舒了口气,至少不会让皇子的亲生母亲菏嫔母凭子贵,站到自以为高人一等的她们头上去。

更甚者,有些位分不低,大有“远见”的嫔妃们更是有自己的如意算盘。

如今菏昭仪已去,留下的两个孩子虽是长公主奉皇命抚养,但是长公主和亲到异邦是铁板钉钉的事。按照常理,皇后母仪天下,应是皇后来抚养皇子。如今却是长公主在抚养,可见如今的皇后多么不入圣上的心;恐怕届时,两个孩子将肯定是在昭仪或者婕妤以上的嫔妃里为皇子选择养母。谁能保证自己一朝难免被皇上开恩,代为抚养皇子,将来在宫中的地位扶摇直上呢?

有如此想法的大有人在,所以,在启雨启菏的满月宴上,各宫卯足了劲儿变着法儿献出自己给皇子和小公主的礼物,不乏祖传稀世珍宝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