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倾只冷冷一笑,不以为意,“珏王身份尊贵,傅宁高攀不起。”

萧珏无奈浅笑,抬眼扫了一圈屋子里的摆设,简单清减雅致,倒是与她的性子相符,只是独自一人待在这后院,时间久了,难免孤独。

“再过段时间,守献会进京述职,到时候你就能见到他了。”萧珏说着看了看楚倾微怔的神色,语气变得和缓,“我知道,虽然我们在容城待的时间不久,可是你与守献却并非仅仅是做戏,一个是痛失爱女,一个是失去双亲,其实,你们都是把彼此当做自己的亲人,给自己一个念想,一个期盼。”

楚倾低下头去,久久不语。他说的没错,她和傅守献之间确实并非只是做戏,她是真心希望有一个如此慈眉善目的父亲,也为他失去爱女感到痛心。这一世,她已经失去了宛苍风和楚丰两位父亲,傅守献与她虽无血缘之亲,却有父女之缘。

想到这里,她轻轻吐了口气,道:“多谢。”

见她脸色渐渐变得缓和,不再那么漠然,萧珏的眼底拂过一丝淡淡笑意,摇摇头道:“你无需谢我,说来,我与你也确实算得上是亲人。你我,毕竟是有婚约的人。”

楚倾折身走到棋盘前坐下,不紧不慢道:“珏王说笑了,明天就是你娶妻之日……”

“侧妃。”

“侧妃也是妃……”

“却不是妻。”

见他如此执着,楚倾索性摇摇头道:“妻也好,妾也罢,她毕竟是王和太后亲自选中的女子,从明天开始,珏王府的女主人就是她,那是正妃还是侧妃,有什么区别吗?”

萧珏不答,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的侧脸,烛光打在鬓角,恍恍如魅,竟让他看得有些出神。

感受到他的目光,楚倾下意识地回望过去,她几乎看不明白他那种眼神的意思,可是她却在他的眼中看到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双拳蓦地收紧,犹豫了一下,她问:“为何这么久了,你都没有问我关于宛珺的事儿?”

萧珏眸子一沉,方才的柔和不见。

为何不问?

不是不想问,而是想要给自己留一丝希望。

两个时辰之前,秦素的话不停地在耳边回响,她说:“她已经死了,我知道你不希望别人碰她,所以是我亲手埋了她,从头到尾都只有我一个人,一把土一把土地把她埋了。你放心,她走的时候没有痛苦,她紧闭着眼睛,嘴角微扬,我不知道为什么,可是我知道她很安宁。”

秦素,一直以来,她的话他都是深信不疑,不仅仅是因为她是月家家将秦氏后人,更因为他们自小认识,她在他身边待了太久,为他做的事情也太多。这世上她唯一不会做的事,就是欺骗他。

却也正因如此,他压在心底压了数月的期望,突然之间被粉碎。

楚倾说她知道宛珺没死,她拿着与那个羊脂白玉,她念着他写给宛珺的诗,她说以宛珺的消息换北洵。

萧珏知道,楚倾不是无中生有之人,身为医者,她更不可能无缘无故拿一个已故之人说事,所以,既然她说宛珺还活着,那不管真假,他都只能相信。

而今秦素却告诉他,人已死,早已下葬。

这样两个矛盾的事实会在一起,萧珏沉思良久,终究选择不问。

不问,便是给自己一个希冀。他在等,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楚倾会愿意、心甘情愿地主动把一切都告诉他,他一直都深信,这其中有他所不知道的秘密。

“我不问,我等你说。”他说着,在嘴角挑出一抹冷寂的笑容,缓缓从楚倾对面站起身,“但是你要记住,永远地记住这件事,因为这是我留下你、留下北洵的理由。”

而后,欲要转身离去,却听楚倾突然问道:“你不娶正妃,就是因为她?”

萧珏脚步一滞,想了想,沉声道:“是。”

楚倾心中一动,豁然站起身,紧跟着问他:“是她还是我?”

萧珏不由得回身看了她一眼,恍然间觉得她的身边还站着另一个人,她们一起冲他浅眉微笑,旋即,两人如同重影交叠,变成了一个人。

沉沉吸了口气,他紧握的拳头渐渐松开,淡淡说道:“都是。”

说罢,大步离去。

楚倾站在身后,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原本冷寂的脸色在他消失之后,渐渐变得凄凉。

“都是么?”她轻轻念着,“你已经分不出我和她了?”

念一转,又忍不住一声自嘲轻笑,“我和她?我不就是她吗?呵呵……”

可是,却要如何告诉他这一切?说她就是宛珺,说她没死,说是真正的楚倾代她死去了,所以她活了?

莫说萧珏,只怕就连她的师父天禅老人也不会相信。也许这世间,除了她和真正的楚倾之外,再无人知晓、相信这一切。

而这,又何尝不是楚倾给她的历练?她借身躯给她复活,不是让她忘记一切、顶着北洵公主的身份,回来与他相见的,她是要她活着,回来报宛家灭门之仇、保护好北洵、保护好无辜的百姓,是要她阻止这三朝纷乱的。

所以,她只能安安稳稳做她的傅宁,无论那个男人与她说的那些话,是让她泪如泉涌、心如刀绞、又或是开心不已,她都只能把这一切吞进肚子里。

想到这里,她轻轻走到窗前,而后挥动水袖,屋里的烛光瞬间熄灭,夜风吹在身上,冷飕飕,她却不闪不避。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轻声一念,她双手紧紧握起,“萧珏,这是我唯一能给你的。”

九月二十六,大婚。

满城喜庆,珏王府内张灯结彩,饶是珏王已经吩咐了下去,不可太过铺张,然有程贵妃在旁操办,再怎么也简单不了多少。

是以,同样是迎娶侧妃,璠王娶月妃时的排场与珏王如今这排场想必,实在是差了太多,甚至,比之当初璠王娶邓竹音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苏昊脸色暗沉,在院门外等了很久,下人回来的传话依旧是:“二小姐躲在屋里不愿出来,哭的很是伤心,房门反锁了,进不去,二小姐也不让人进去,道是不愿见大公子,更不忍亲眼看着大小姐就此嫁出府去……”

无奈地挥了挥手,苏昊侧身看了看身边的尧冽,道:“这丫头,大小就让二叔给惯坏了。”

尧冽淡笑道:“若是她不愿出来,便也作罢,好在珏王府距离苏府也不算远,日后挂念了,可以随时前去探望。”

苏昊点点头道:“嗯,我明白,不能再等了,我们先到外面去,姌儿一出来,我们就可以出发了。”

说罢,两人一起朝着苏府的大门走去,无意之中,尧冽回身朝着苏姌的房门看了一眼,总觉得在某个暗处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紧盯着他。

不多会儿,身着红色嫁衣的新娘便在身边丫头和红冉的搀扶下缓缓出了门。

苏府大门口,除了苏婕之外,苏康友与其兄长苏康善一家全都在,苏康友听闻了小女的耍闹,真是哭笑不得,却又舍不得斥骂,今天他这两个宝贝女儿就要嫁出去一个了,剩下的这个只怕也会很快就要成为别人家的媳妇儿了。

想到这里,苏康友夫妇不由得泪洒衣襟,黯然落泪。好不要让告了别,等新娘上了花轿,早已准备好的尧冽和苏昊相视一眼,点了点头,而后尧冽抬手一扬,朗声道:“起——”

鼓乐声渐起,很快便将苏母不舍的哭泣声掩盖,送亲队伍不紧不慢地朝着珏王府的方向去了。

苏府距离珏王府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南,绕过城中心又长又喧哗的闹市,拐两个弯儿就到了。

珏王骁勇善战,击退敌军、卫南璃疆土,这一点大月城的百姓都知道,闻珏王大婚,今日街上的摊贩像是说好了一般,全都把摊位向后退了半丈,有的干脆上午收摊,打算下午再摆摊。

一路上都有百姓献上各种花儿或是其他东西以祝福珏王,这倒是让送亲的苏昊和尧冽心中甚慰。

抬眼望去,下个路口拐个弯,再往前走一条街,就能与韩奇领着的迎亲队伍会合。

突然只听送亲队伍中一声惊叫,继而便是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紧接着人群中也响起了鞭炮声,竟不知是何人突然把点燃的鞭炮丢在地上,一时间众人纷纷逃散,场面一片混乱,尖叫声四起,花轿也摇摇晃晃,要看着差点倾倒。

尧冽眸色一凛,一个跃身而起掠过去,一把扶住轿子,一把扶住轿夫,而后把轿子交给他们,与苏昊对了个眼色。

苏昊会意,喝道:“不能停下,继续前进!”

送亲队伍毕竟是暗营的人,转瞬便镇定下来,八名侍卫紧紧护在轿子四周,是护卫,也是防止轿夫不慎摔倒。

混乱之中,一道娇小的身影从花轿附近溜过来,撒腿就往人群相反的方向跑去,尧冽眼尖地发现了她,正要追上去,突然只见十来名黑衣人从混乱的人群中掠出,四人朝着那个逃跑的女子追去,其余人则朝着花轿而去。

“保护王妃!”尧冽一声冷喝,早已准备好的暗营将士长剑出鞘,弯弓拉满,对付这样区区几个杀手,根本不是问题。

现在的问题是,那个逃跑的女子。

回身望去,送亲队伍已经较快脚步,顺利地拐过了弯,尧冽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纵身跃起,向着相反的方向追去,手中飞刀射出,打中一名黑衣人的手,黑衣人吃痛,刺向女子的剑掉落在地上。

见有人要杀她,又有人要救她,那女子两手抱着头,没命地向前跑去,也不管后面要杀的人是谁,又是谁在救她。

看她小巧玲珑的,跑起来倒是挺快,不停地各个小巷子里穿梭,那些黑衣人似乎对这些巷子不熟悉,追起来未免有些麻烦,尧冽趁机从身后追上来,接连杀了三人,最后一人却已经拦在了那个女子面前,一把揪住她的衣襟。

待看清她的脸,那黑衣人不由得一声冷笑,“哼!果然如此,你们果然……”

“低头!”身后突然传来那熟悉的嗓音,只是此时那嗓音不再温润,而是冷若寒冰。

来不及多想,女子下意识地把头一垂,只听“咻”的一声,一道寒光从耳际擦过,稳稳扎入那黑衣人的喉间。

“啊……”她还没来得及喊出声,就被身后的人一把抓回去,将她揽在怀里,不让她去看那个黑衣人颈间鲜血直流的血腥模样,而后携着她在侧,带着跑了两条巷子方才停下来,将她放开。

蓦地,尧冽的脸色骤变,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人,愕然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