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璃的夏夜颇有些燥热,入夜之后,护城河两岸的游人来往不绝,也无夜风,郊外的林子静谧无声,一片死寂。

一抹黑影悄悄潜入林之内,按着留下的记号走了一段距离,知道看到那一道人影,这才缓缓停下脚步。

“找我何事?”她一边冷声问着,一边打量这眼前这个人。

只是这人一身黑衣,全身上下都包裹在夜行衣之下,根本看不清他的样子,“你闲了这么久,也该有新的任务了。”

女子骤然一怔,“什么任务?”

黑衣人没有说话,而是从怀里取出一支只有十指大小的利刃,“这上面喂了剧毒,见血则毒性发作,你的任务便是协助我们一起,寻找机会去杀了萧珏和傅宁!”

女子眸色微微一凛,“杀萧珏和傅宁?”

黑衣人将那利刃交到她手中,“拿好,前面带路,现在就去珏王府!”

女子先是怔怔地看了看手中的东西,在黑衣人的再三催促下这才抬头应声,“好。其他人呢?”

“前面等着我们,先去与他们会合……”

蓦地,他只觉肩上一痛,向前踉跄了两步,回身愕然地看着女子,“你……你干什么?”

女子冷笑一声,“杀你。”

“你……你想当叛徒?”

“我不想当叛徒,但是,也绝不容你们伤害珏王和傅宁!”她说着向前走了两步,“可惜,这个毒只能用在你们自己身上了!你放心,我回回禀殿下,你们是刺杀萧珏和傅宁失败,反被他们所杀,殿下定然不会为难你们的亲人,安息吧!”

说罢,眸色一冷,骤然掠身上前,掌风凌厉、杀气凛凛地朝着黑衣人袭去,却见黑衣人眼底闪过一抹冷峻笑意,原本踉跄不稳的身形骤然一闪,一转身便到了女子身后,手掌从女子面上滑过,带下了她的面纱。

见状,女子骤惊,回身正要出手,却听得沉沉的一声喊:“宋盈。”

宋盈身形顿然怔住,满脸愕然地看着眼前的黑衣人缓缓回过身来,摘掉面具,赫然是萧珏!

“王爷!”宋盈眼底是惊愕至极的疑惑和不解,转而便又成了绝望与灰冷,低下头去沉默片刻,而后对着萧珏行了一记军礼,“王爷什么都知道了。”

萧珏神色冷然,没有置声,倒是她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一切皆如他所料,唯一没有料到的是,你会将那利刃,刺向自己的人。”

宋盈本想摇头,却在撞上楚倾那了然清淡的眸光时,又收了声,“原来……姑娘也在……”

楚倾道:“你就是大月城的那个细作,可是你竟是,宁愿杀了东朝死士,也不愿他们伤害王爷与我。为何?”

宋盈这才沉沉摇了摇头,“既然你们什么都知道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宋盈本就是东朝细作,两年前混入璃军之中打探消息,直到遇见你们,这才不得已离开了军营,然这期间,却一直都在想方设法将南璃的消息送回东朝。宋盈自知细作身份没有活路,也不求活路……”

说到这里,她一直冷淡平稳的声音骤然一顿,哽咽了一下,“宋盈只求一死,但是死前,有一事相求。”

萧珏和楚倾相视一眼,没有出声,而是凝眉看着她。

只见她凄凄一笑,下意识地伸手抚上发间的发簪,“这是常林送我的,原本已经摔坏,却被他细心地修好了。是我有负于他,可否求王爷和姑娘替我保密,不要告诉常林这件事?”

闻言,楚倾和萧珏一瞬不瞬地盯着宋盈看了半晌,继而莞尔一笑。

萧珏道:“何以认为,我们会帮你?”

宋盈愣了愣,继而苦笑,“也是,我是东朝的细作,你们又怎会帮我?事已至此,没什么好辩驳的,动手吧!”

说罢,缓缓闭上眼睛,两滴泪珠从眼角滑落。

楚倾轻轻太息一声,“既然你如此坚持,那我便成全你。”

话音落,宋盈只觉一道强劲的掌风迎面袭来,一同而来的还有那只细小的利刃,然,出乎意料的是,那阵风从耳际轻轻擦过,只听得一声轻鸣,宋盈只觉自己的头发瞬间散落下来,却没有任何痛觉。

睁开眼睛,一缕头发正好缓缓落在脚边,而那枚利刃已经深深扎入身旁的树干内。

宋盈瞪大眼睛看着神色淡然清和的楚倾,“姑娘……”

“你的命,我已经收了,东朝的细作已死。”楚倾说着与萧珏相视一眼,萧珏敛眉轻声道:“我只想知道,而今,你是谁?”

宋盈喉间一阵哽咽,定定地看了两人半晌,突然俯身对着二人深深一拜,“宋盈……叩谢王爷、姑娘。”

闻言,楚倾和萧珏的眼底都稍稍一松,嘴角浮上一抹浅笑,楚倾上前一步将她扶起,“果真不枉王爷为常林备好的聘礼。”

宋盈一愣,楚倾淡淡一笑,继续道:“也不枉我为你备好的嫁妆。”

“姑娘……”宋盈连连摇头,“我只是一个罪恶深重之人,是个叛逆之人,我不值得姑娘和王爷这般为我……”

楚倾沉了脸色打断她,“在我眼中,从来就没有什么东朝细作,我只认识那个从一开始便细心照顾我的宋盈。人,终是会变的。”

宋盈闻言,已是泣不成声。楚倾轻拍着她的背,抬眼看了看北洵的方向,轻叹一声道:“一年了。”

萧珏闻声,心头微微一凛,看了她一眼,只见那看似淡漠沉冷的眼底,依旧有一丝遮掩不住的悲痛。

原来时间过得如此之快,转眼,他们相遇已经一年了。

这一年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所有人都有很多的变化,生死喜悲怒乐嗔,一幕幕,历历在眼。

他骤然就想起,那日在历城外,在清泠手中发现的那张字条,字条上所言:大月城有变。

他与楚倾思忖良久也未能明白,直到发现宋盈有异样,再到如今她为了他们而动手杀了自己的人,他这才回过神来,清泠说的,想来该是大月城的细作有变,而这个“变”,兴许便可以解释为,宋盈已经渐渐偏离了东朝细作这个身份。

最近几日,关于常林和宋盈即将成亲的消息传遍了整个珏王府,所有人见了二人都要调侃一番,常林只是全都欣然接受,笑得合不拢嘴,宋盈却只是淡淡笑着应下,并不多言,眼底的忧虑却越来越浓。

萧珏微蹙俊眉,定定地看了楚倾两眼,“你是担心,东朝的人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宋盈?”

楚倾凝眉道:“细作,要么完成任务,然后消失,要么……死。宋盈对他们来说,是一颗重要的棋子,不为所用,必为所杀。”

萧珏颔首,“你说的倒是不无道理,不过最近大月城里里外外都有重兵把守,东朝的人若想要混进来,也并非易事。再说,如今宋盈已经可以独当一面,遇事她也有解决的办法,你就不用太为她担心了,注意自己的身体。”

说到最后一句话,他的语气没由来地变得温和,楚倾显然感觉到了,回身看他,莞尔浅笑,“我没事,这段时间已经休息得差不多了。”

顿了顿,她又似想起了什么,“对了,前些日子东朝传来消息,赫连盛欲将锦妶郡主嫁于谦澜,你有何想法?”

萧珏俊冷的眉微微一挑,“儿女婚姻,不过是为了拉拢人心。谦澜深得崇明帝器重,赫连盛若有心促成这桩婚事,崇明帝自然不会阻拦。”

楚倾点头,“不过我倒是听说,锦妶郡主赫连曦根本不领这份情,已经逃出了兹洛城,赫连盛正派人四处寻找她的下落。”

萧珏淡笑道:“不足为怪,赫连曦生性洒脱自由,断然不会接受这桩另有目的的婚姻。更勿论,如今永成太子刚刚离去,兹洛城皆是悲情,赫连盛偏偏选在这个时候提出指婚一事,赫连曦又岂能容?”

楚倾皱了眉,“永成太子突然就这么没了,不早不晚偏偏赶在两军决战之时,实在太过诡异。这其中,定然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呵!”萧珏冷笑,“帝王家的人命根本就不是普通的人命,有的低贱如泥,有的却珍贵如金,只是这泥也好,金也罢,没了便是没了。

楚倾听明白了他话中之意,看着他凄冷的神色,抿了抿嘴,“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如今王和太后娘娘都病重,这朝中……”

她没有把话说完,而是深有其意地看了萧珏一眼,而后一起点了点头,萧珏道:“皇祖母情况如何?”

楚倾神色沉敛,垂首道:“太后娘娘年事已高,即便没有病疾缠身,身体也会大不如前。而今,油尽灯枯,你……懂我的意思吗?”

萧珏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楚倾道:“灯芯已尽,再添灯油已是无用。不过你放心,我会尽全力照顾好她老人家,便是微光,亦可照亮一段路。”

萧珏不由太息一声,“辛苦你了。”

楚倾摇了摇头,不知如何答他,正沉默时,常林突然匆匆而来,见到二人便焦躁地问道:“王爷,姑娘,可有见到宋盈?”

两人一怔,站起身来,“宋盈不在府中吗?”

常林脸色惨白,双手轻轻颤抖,“宋盈她……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