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城总兵府内,一片寂静,静得有些异常,根本不像是战胜后的容城。

半个时辰之前,历城来报,韩奇和李夙离开的时候,潘禄领军突袭历城,却万万没有料到大队人马都聚在历城外,由李越领着对东朝军迎头一击,多亏潘禄发现得早,尽早退兵,否则此行定是有来无回。

萧珏俯首立于院内,神色沉敛,不见丝毫喜色。

不远处一道身影紧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上前来扶剑而跪,“末将请罪!”

萧珏回身,淡淡睨了他一眼,“起身。”

尧冽却皱眉咬牙不起,“此番若非末将迟迟未至,也不至于……”

萧珏眸子一沉,“本王让你起身。”

尧冽却依旧坚持不起,心中五味杂陈,萧珏神色沉下,厉喝一声:“起身!”

听着这一声怒喝,尧冽顿然心头一凛,站起身来,脸色却依旧沉重万分,“末将来迟,理应获罪。”

萧珏面无表情,朝着城门的方向看了一眼,“你来的不迟,你保住了我千余精卫,也保住了木鲁峰。”

“可是,文钦和秦素……”

萧珏豁然回身,瞪着他道:“兵战无常,从他们跟随在本王身边那一天起,就已经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此事与你无关。”

闻言,尧冽心中却更加悲痛自责,下意识地朝着那间亮着灯光的房间看去。

房内的榻上,楚倾额上汗珠成串,双手抓紧被褥,宋盈只能不停地用帕子替她拭去汗珠,脸上满是担忧。

“姑娘……”她抓住楚倾不停颤抖的手,轻轻喊着,一连喊了很多遍,才将她从噩梦中唤醒。

“大哥!”一声惊呼,她豁然坐起身来,却发现之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眼前才是真实。

宋盈大喜:“姑娘,你可算醒了!”

楚倾抬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宋盈忙道:“姑娘奔波劳累,又负伤在身,与李老一起用军布阵之时突然昏倒了,好在,张大夫说姑娘性命无忧,只是需要好生调养。”

楚倾这才缓缓回过神来,思前想后了一番,问道:“情况……如何?”

宋盈道:“多亏有尧将军及时领兵赶到,又有姑娘和李老及韩将军助阵,东朝铁骑不堪一击,死伤惨重,已经撤了兵,至于历城被袭,李大人也早做了准备,潘禄未得到任何好处。”

楚倾点了点头,突然似是想起了什么,又拧起眉,“陆将军呢?”

宋盈顿然语塞,脸色沉了下去,楚倾心中顿觉不妙,挣扎着要下床,宋盈连忙阻拦,眼泪也跟着落下,“姑娘不要去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休息,养好身体,否则,如何为陆将军报仇?”

闻言,楚倾身形顿然一滞,呆呆地看了宋盈两眼,而后跌坐在床榻上。

“他……死了?”

宋盈泣不成声,连连以袖拭泪,“秦姑娘和陆将军为了帮助王爷破阵,为了救王爷……”

楚倾轻轻摇了摇头,垂首敛眸,“他走得……”

宋盈忙道:“陆将军没有遗憾,没有痛苦,他定是想到了姑娘,想到了姑娘的好,想到了与姑娘和玉立在一起的回忆,他笑了。”

“笑了……”楚倾沉沉闭上眼睛,强忍许久的眼泪终于从眼角缓缓滑落。

原来,方才那不是梦,原来,他是真的来与她道别的。

看着她这副隐忍的模样,宋盈心疼又无奈,然她再抬头睁开眼睛的时候,却已经恢复了清冷的神色。

“是不是谦澜?”

宋盈点点头,“赫连昱与潘禄牵制历城和容城,木鲁峰那里是谦澜和赫连盛领兵对付。”

“好,很好!”楚倾闻言,轻轻握拳,“老将军的、秦姑娘的、文钦的、我的……所有的一切,我会慢慢跟你算清楚!”

听着她一字一句咬紧牙缓缓道来,宋盈无言以对,亦无从相劝,只能紧紧握住楚倾的手,无声落泪。

眼看着送入贺嫣房里的饭菜和汤药又被原封不动地送了出来,李夙皱紧了眉头,上前接过下人手中的盘子,亲自送了进去。

贺嫣抬眼瞥了他一眼,立刻起身,“你来做什么?”

李夙将盘子放下,“你这么不吃不喝,折腾的是自己的身体,又有何用?”

贺嫣冷冷一笑,“我活着又有何用?而今,我是认贼为夫的罪人,也是差点害了王爷和众人的叛徒,更因为我误传消息,害死了王爷的得力大将,此时此刻军中定有很多人都想杀我而后快,你又何苦要救我?”

李夙摇了摇头,“认贼为夫无从说起,终于误传消息……这是他们早已计划的,就算没有你出现,一样会有别人把这个消息带来,与你无关,至于军中就更没有人想过要杀你……”他说着顿了顿,犹豫了一下才道:“莫如寂的错,并不是你的错。”

“怎能不是?”贺嫣神情激动,“他是我夫君……”

“以后不是了!”李夙突然一声低喝,用力将手中的碗搁在桌案上,发出一声脆响,“贺嫣你记住,从今以后你与莫如寂再无瓜葛,你们之间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莫如寂欠贺家的,我会一一讨回来,然后送你回千城,从此以后,再也不过问外面的事……”

贺嫣怔住,愕然地看着神色凝重的莫如寂,许久,缓缓开口:“真的……可以吗?”

“可以。”李夙深吸一口气,端着药碗走到她面前,“现在最重要的是把药吃了,把凡饭菜吃了,养足精神,这样才能回到千城。”

贺嫣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讷讷地点点头,泪如雨下……

午后正暖,此时若是在大月城,只怕已是十分炎热,北疆反倒是正好凉爽舒适。

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楚倾的脸色终于好转了许多,看着她的精神一天天好起来,萧珏和宋盈都悄悄松了口气。

“最近怎么没见常林和你一起?”用了午饭,闲来无事,楚倾坐在檐下木阶上问宋盈。

宋盈眯起眼睛笑了笑,“常林最近忙得很,自从木鲁峰一站后,他便越来越有战将的模样,王爷近来也总是使唤他,他忙得乐不可支。军中现在都叫他常副将,可美死他了。”

闻言,楚倾也忍不住笑出声来,不由想起当初刚刚进军营时的情况,那是常林还只是个普通小兵,负责看守她,那时候又有谁会想到,那个胆小却善良的小兵,会有今日成就?

楚倾轻轻太息一声,又道:“历城情况如何?”

宋盈笑意一滞,楚倾便知有情况,“说罢,到底有什么事。”

宋盈挠挠头道:“其实也没什么事,昨日,就在昨日,李老与王爷一起指挥布阵,在历城外五里处的山坳处与东朝军交战,对方军师已经换成了莫如寂,听聂将军说,这一战若论战术,双方旗鼓相当,不相上下,只是,到最后的时候李老使了一出置之死地而后生,东朝军败是败了,不过损失并不大,慕安候突然下令守兵撤退,伤亡很小。”

她说着靠近楚倾一些,神秘兮兮道:“听说好像是东朝军中突然出了什么事儿,慕安候急着回朝,所以才会突然收兵。”

楚倾淡淡点了点头,至于是为何,她却已无心思追问,她只要知道,他安好便可。

看着楚倾沉沉睡下了,宋盈这才收拾了东西,悄悄出门,刚关上门,一回身就看到萧珏与常林一起立在院内,正要喊出声,却被萧珏制止。

“她睡下了?”萧珏眸色深沉。

宋盈点点头,“嗯,姑娘是太过劳累了,这段时间被王爷硬逼着在这里休息,什么事都不让她过问,总算是好好休息了一阵子。”

萧珏颔首,“辛苦你了。”

宋盈连忙摇头,看了萧珏两眼,“王爷……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萧珏摇摇头,“你照顾好她,再过两日,我们便要启程回京了。”

宋盈轻轻应了一声,瞥了常林一眼,常林眨了眨眼,看着萧珏转身离去,便凑到宋盈耳边轻声道:“王爷昨夜好像与赫连昱见了一面,不知说了些什么,回来之后就一直神色凝重,心事重重。”

宋盈微惊,定定地看了萧珏的背影两眼,推了常林一把,“你快去吧,我知道了。”

而后又回身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轻轻一叹。

一匹快马疾驶着出了历城,朝着之前两军交战之处而去。

李夙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明显,一直以来的疑惑也似乎找到了答案,贺嫣性子倔强,何以近日来对他言听计从、百依百顺?

却原来,并非是顺从,而是要寻找机会!

想起方才他送饭菜去她屋里,却发现屋里空无一人,看守她的人也都昏倒在地,一旁的床榻上扔着她平日里传的衣物,而她说要帮他缝补的那件衣服,却已然不见踪影。

桌案旁的竹篓里,有几张写了一半的书信,笔迹与他的笔迹神似,却是出于贺嫣之手!

李夙瞬间便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当即策马出城,然而当他赶到,却只看到那个穿着他的衣服、扮着男装、带着面纱之人,持着利刃毫不犹豫地朝着对面的莫如寂刺去。

莫如寂眼底杀意凛凛,豁然出掌,李夙一声厉喝:“住手!”

然却为时已晚,他的剑虽然从莫如寂手臂上划过,然莫如寂那一掌也结结实实打在他胸口,将他震得连连后退了十多步远,而后被李夙接住。

对面的莫如寂也顿然愣住,看了看李夙,又看了看那个穿着李夙衣着的人,“怎么回事?你不是李夙?”

一阵风吹来,吹落了他的面纱,露出一张女人的脸,正是贺嫣!

莫如寂豁然怔住,浓眉紧皱,正要上前,却被李夙一声喝住:“站住!”

“嫣儿!”莫如寂神色恍惚地看着口吐鲜血倒在李夙怀里的贺嫣,心如刀绞,“怎么回是你?”

贺嫣大口喘着气,冷冷地看着他,“我……我是来为我贺家百余条人命……报仇的……莫如寂,你……为什么……”

莫如寂连连摇头,神情悲痛,“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那天,我若不那么做,你就会是他李夙的妻子,我今生都无法与你在一起!”

贺嫣凄凄笑着,指着他流血的手臂,“那好,我们……一起下地狱……”

莫如寂心头一凛,看了自己的手臂一眼,“剑上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