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头痛欲裂。

待她睁开眼睛时,已经离开了那个烟雾重重的五毒阵,安安稳稳地躺在一张软榻上。

刚刚动了动手臂,便听到头顶传来一道淡淡的男子嗓音:“醒了?”

楚倾一怔,没由来地想起许久前,那时候她还是真正的楚倾,那时候她被璃军追杀,是青霜和伯瑜拼死护送着她逃走,遇到了赶来相救的洛无尘。

那时她从昏睡中醒来,洛无尘便这般坐在她的床头,眼含笑意地如此问了一句:“醒了?”

用力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她已经把多余的情绪都略去,面无表情地看着赫连昱,“为什么救我?”

赫连昱似乎并不在乎她这种表情和态度,淡淡一笑,“为何不救你?”

楚倾冷笑道:“你既知我真实身份,就该知道你我是仇敌,家仇国恨,无论是哪一个,你都不该救我。”

“家仇……国恨……”赫连昱轻轻念叨着,起身走到一旁端起药碗递到她面前,“无论是什么仇恨,都得要活着才能报仇雪恨。不过,现在看来,也许我根本就不用救你。”

楚倾瞥了一眼药碗,笑的清淡,“我只是想看一看,慕安候是否当真如传闻中那般心慈仁善,如今看来,确实与赫连一氏的人有些许不同。只可惜,你就算你救了我的命,也拿不到国玺。”

赫连昱微微一怔,“国玺?”

楚倾道:“都说慕安候心系天下,有大统之心,欲并三朝,结束这分立之状。若想要将北洵收服,没有国玺万万不能,你救我,不正是为了这国玺吗?”

她说着冷冷一笑,“然,亲族之仇如何忘记?我楚氏一族尽毁于赫连氏手中,就算国玺在我手,我也不会给你。”

赫连昱下意识地皱了眉,眸色渐冷,“国玺不在你手中?”见楚倾无声默认,他便又冷声道:“你给了他?”

楚倾挑眉,“如何?”

“哼!”赫连昱骤然站起身,一声轻喝,“你如何就能信他?”

楚倾敛眉,清和地笑了笑,眼底是深沉难测的诡谲,“这世间,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

赫连昱俊眉皱得更深,面具背后的面上闪过一丝隐忍与阴郁,却笑了笑道:“如此,我便让你看一看,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不过,在那之前,你得把这碗药喝了,对你的心病应该有所裨益。”

楚倾不由得皱眉,“你怎么知道……”

“我还想问你,得这种病的人着实是少之又少,你如何会得这种病?”说话间,他弯下腰,凝视着楚倾,“你到底在心里藏了多少事,隐瞒了多少秘密?你当真,是宓宁公主?”

楚倾凝眉,“你似乎比我更了解我自己。”

赫连昱笑了笑,直起身,没有说话,大步出了营帐。

外面天色已经渐渐暗了,暮野四合。

宛珂缓步走上前来,眼底是诡谲笑意,“没想到殿下也有不愿以真面目去面对的人。”

赫连昱冷睇了他一眼,抬脚向前走去,“你来做什么?”

宛珂道:“我只是来通知殿下一声,时间差不多了,可以收了。”

赫连昱脚步一顿,“中宸王的意思?”

宛珂点点头,“中宸王事先藏兵五万,又借前往大月城救女儿之际,联合了南璃的莫如寂,一起设计困了萧珏,此事,殿下应该十分懊恼吧?”

“困住萧珏?”赫连昱闻言冷笑,“这只是你们自以为是罢了,你们当真以为如此轻易就能困得住他、灭了他?那也太教本王失望了,他可是本王认定的对手。”

宛珂没由来地皱了皱眉,他自然是明白赫连昱的意思,“殿下有话不妨直说。”

赫连昱道:“若是你们真的能如此轻易就困住他,却为何等了这么久,还没有杀了他,捧着他的人头来祭?只怕并非是时机未到,而是你们一直没有必胜的把握罢了。萧珏手中之兵,便是千人,也远胜于你们万人,你们是想先一点一点消耗他们的兵力,等到万无一失之时再动手。”

说着,回身瞥了宛珂一眼,“本王没说错吧。”

宛珂笑着轻轻击掌,“不愧是深谋远虑、精明睿智的慕安候,虽为亲临木鲁峰,所言所想竟是丝毫不差。没错,之前确实是一直没有必胜的把握,怕贸然行动会适得其反,可是现在却是不得不动了。”

赫连昱俊眉一挑,“大月城来人了?”

宛珂点头:“莫如寂告诉王爷,尧仇刚刚五七满,尧冽不顾圣命,领着萧珏麾下兵马已经离京,朝着北疆而来,算着时日也快到了。为了避免夜长梦多,王爷决定今晚便动手。”

赫连昱迟疑了一下,问道:“你当真对萧珏下得了手?”

正要离开的宛珂身形一滞,沉默了片刻,冷声道:“萧氏一族,该死。”

赫连昱道:“灭宛家的,是萧珩。”

宛珂冷笑道:“杀死楚氏一族的人是中宸王,殿下并不知情,可是宓宁公主待殿下又如何?”

赫连昱不由怔了怔,宛珂笑得讥讽,“人就是这样,一旦被仇恨包裹,还分什么无辜不无辜?若是她知道,如今陆文钦也已经死在东朝军手中,你以为,她原谅你的可能还有几成?”

说罢,朝着楚倾身处的营帐瞥了一眼,转身大步离去,转眼便消失在已经漆黑的夜色之中。

竟是不知不觉,已经天黑了。

赫连昱负手立在楚倾的帐外,许久,终是没有再进去,宛珂的话不停在耳边回响,如今她唯一的、仅剩的亲人、她视为兄长的陆文钦也已经不在了,她对她,又何来还有原谅的可能?

只是……

萧珏,你有几分能耐,又是否称得上这南璃第一将的名头,全看今夜了。为何,我突然不希望你就这么死去?

木鲁峰外,火光映天。

宛珂遮了面具,冷眼看着迎面走来的两人,莫如寂只觉眼前这个赫连盛称为“谦澜”的男子,身上有一股阴冷的气息,说不清那种感觉究竟是什么,至少,并不友善。

“莫大人身体还好吧?”宛珂的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从莫如寂的胸前瞥过。

莫如寂冷冷一笑,“老夫很好,有劳谦大人关心。”

宛珂笑道:“那就好,晚辈还担心莫夫人就这么走了,而且把听到的密谈内容也告知了萧珏一行人,背叛了莫大人,莫大人会很伤心悲痛。”

莫如寂的脸色如意料之中的凝滞了一下,继而沉了下去,赫连盛连忙上前来打圆场,“不管怎样,这一次多亏了莫大人,利用莫夫人把消息带了回去,这才引来萧珏,否则,我们如何轻易拿得下他?”

宛珂却摇头,“只要他还活着,就不算被拿下了。”

莫如寂道:“谦大人倒是了解珏王,没错,他一时不死,便一时不能放松警惕。”

赫连盛冷笑道:“那本王今夜便让他葬身于此!”

说罢,扬手一挥,对身边的副将喝道:“即刻出兵,踏平木鲁峰!”

“是!”副将领命而去,不多会儿便听得喊声震天,脚下的山地轻轻晃动,火光下,只见铁甲骑兵蜂拥般地朝着山谷涌去……

五万人马对千人,而且是在对方被困于阵中这种情况下,这一战本该如预料之中,毫无悬念,东朝必胜。

然尚未走远的宛珂等人清楚地看到,就在东朝铁骑气势汹汹地冲入阵中没多会儿,便传来阵阵凄厉的哀嚎声,诡异万分。

宛珂的脚步豁然顿住,回身望去,满脸惊愕,而赫连盛和莫如寂则皱紧眉头,看着这不太可能的一幕——

木鲁峰山谷内,陡然窜起数十道光,幽冷清寒,每一道光都如同一柄利刃,将这暗夜刺破一道口子。

宛珂悄悄数了数,心中暗惊,不多不少,正好二十八道光!

不远处,正朝着这里赶来的众人全都怔了怔,停下脚步。

李夙不由愕然,对着身边的韩奇惊道:“二十八星宿阵!”

而此时此刻,赫连昱正立于峰顶,极目远眺,看着木鲁峰这边,此时此刻他的眼底竟是缓缓升起一抹慰然。

“呵!萧珏,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江迁眉头一皱,轻声道:“殿下!”

赫连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道身影似一抹轻鸿,朝着山脚下掠去,身形轻飘飞快。

“殿下,要不要拦下她?”

赫连昱淡淡摇头,许久方才轻声道:“我困不住她。”

木鲁峰内外一片嘈杂,东朝铁骑军惨叫声此起彼伏,萧珏亲自挑选出的包括常林和宋盈在内的二十八位副将,每人各领一队人马分列四方,守在自己的位置的同时,相互配合,在星宿阵的助阵下,瞬间斩杀铁骑无数。

军阵正中,萧珏一袭玄袍稳坐马背上,眼看着后继而来的东朝军越来越多,俊冷的眸底闪着凛凛杀意,却又沉着万分,丝毫不见慌张。

即便是从铁骑军后方射来的羽箭转眼已近身前,他依旧泰然自若,而策马立在他左右两侧的常林和宋盈神色一凛,豁然起身,一左一右地拦下了羽箭。

映着火光,所有人脸上都是视死如归的决绝,手握利刃,只等着令下,便拼上性命破阵出谷。

就在萧珏的手沉沉划下的那一刻,就在所有将士都将生死交付的那一刻,山谷外突然传来阵阵急促的马蹄声,只是那声音并非来自东朝铁骑军,而是——

“是尧将军!”

众人惊愕,继而欣喜万分,倒是东朝军没由来的慌了神,前有萧珏领精兵千人列阵与前,后有尧冽领兵策马阻拦于后,当真是进退两难。

宛珂和莫如寂的脸色都没由来的沉了下去,相视一眼,快步走到阵前,坐镇指挥。

原本已经渐渐骚乱的东朝军在两人的指挥下与鼓声的指引下渐渐平静下来,一分为二,一部分应对萧珏,另一部分这调头迎击尧冽。

尧冽兵马来势汹汹,却也刚刚赶到,不明情况,脚跟未稳,正疲于如何应对之时,只听后方传来阵阵熟悉的鼓声,就连尧冽都没由来的心头一凛,兜马回身望去,只见一抹素白色身影正立于鼓旁,便是身形摇摇欲坠,亦咬牙撑住。

眼看着楚倾就要摔倒,身边伸来一双手将她稳稳扶住,楚倾一看,顿然一喜:“李老!”

李夙点点头,瞥了对面的东朝军一眼,与楚倾相视一眼,颔首致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