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安候赫连昱,并非人人识得。

这些年来,他游学在外,鲜少回京,即便是京官,见过他的人也并不多,只有朝中有些地位高重的老臣和诸位王爷见过他,认识他,是以,今晚的晚宴有人没有认出他来,倒也并不奇怪。

至于宛珂,这数月京中关于他的传闻虽时有之,但他低敛沉默,认识他的人则更少。

而今,两人并立一处,玉立风姿,不由引人侧目。

赫连曦那风风火火的脾气倒是众人皆知的,是以看到她对二人神色亲昵,并没有人觉得有什么异样,只是看向那个被唤作谦澜的人时,眼底都带着一抹了然的神色。

亦有很多闺阁女子就此失落地扭过头去,暗自叹息。

好不容易遇上一位优秀的年轻男子,却还是与锦妶郡主关系如此亲密之人,自然是没别人什么事了。

谁都知道锦妶郡主年近十八,尚未婚配,从崇明帝到中宸王都在为她的婚事着急,现在莫名其妙出现一个年轻人,而且得崇明帝如此器重,其中深意自是不言而喻了。

赫连曦未觉有异样,看了二人一眼,道:“太子殿下和诸位王爷公主都已经到了,大哥,咱们都赶紧着过去见礼。”复又转向宛珂道:“谦澜,你随我们一起去,太子殿下和我爹爹都想见见你。”

宛珂微微侧身瞥了赫连昱一眼,赫连昱没有出声,只是将挑起的俊眉稍稍敛起,宛珂便垂首淡笑道:“粗鄙之容恐会污了诸位慧眼,但愿他们不会怪罪的好。”

赫连曦朗声一笑,走在前面领着二人往里面走去,“谦澜,你当真是人如其名,太过谦逊了。”

闻言,赫连昱不动神色淡淡一笑,与宛珂相视一眼,似乎看明白了彼此的心思,弯着嘴角进了殿内。

宛珂抬眼大致扫了一眼,从衣着大致可看出,在殿内落座的,多是三品及以上的朝臣、侯爵,最上座金雕龙椅尚且空着,然紧挨着龙椅的座位上的人却已经差不多都到齐了,一眼扫去,彩光熠熠。

东朝的小寒宴有如南璃的中元节,今夜赴宴之人不少,永城太子携太子妃贴着龙椅右侧坐下,在他之下便是三王及一位长公主分列两侧,再往两侧铺陈而来的便是其他的公主和未封名号的小王爷,以及一些外姓侯爵,几乎只是一等王爵公便坐满整个麟德殿的前排,二品及以下文武百官,便只能退列后排,那场面甚是浩大,就连宛珂都不由得怔了一下。

不得不承认,东朝毕竟是泱泱大国,便是历经分裂也不曾折损这巩固国基,退一万步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更何况,这骆驼还没死。

刚一入殿就有一群人涌上来,围着赫连昱与赫连曦一道前去给诸位王爷公主见礼,不用说也知这些人都是赫连氏的后人,宛珂无心掺和,由宫人领着走向自己的座位,目光有意无意地瞥向赫连昱等人。

在这一辈之中,以赫连昱为皇长孙,他是永成太子的嫡长子,崇明帝对其更是宠爱有加,所有人都不曾怀疑过,赫连昱日后是要继任大统、成为人皇的,是以这些人唯他马首是瞻也不足为怪。

至于赫连曦,就更不用说了,虽稍微有些刁钻,却也聪明机灵,没有寻常女儿家娇气柔弱,生性好动,喜欢冒险,而这一点正中崇明帝下怀,崇明帝对其的宠爱甚至更甚于一些晚生的公主,想来这也正是赫连曦在东朝胆敢如此嚣张、不把众人放在眼中的原因之一。

在东朝的这段时间,宛珂早已暗中查探过,赫连昱虽然常年离京,但是每年都会定期给崇明帝送回消息,尽管不知他从何处得来的那些消息,但不可否认的是,东朝凭借他传回的消息,打了不少胜仗。

是以,就算是东朝的有些人到现在还捉摸不透,崇明帝究竟为何那般器重赫连昱的原因,宛珂却看得明白,在赫连昱和崇明帝之间,只怕有很多就连永成太子和中宸王等人都不知道的秘密。

皇室中的见礼,可简可繁,碍于崇明帝还未出现,众人便也只是简简单单地走个过场,拥堵的众人很快散去,各自归位。

赫连昱的位置倒是颇有些教人捉摸不透,东朝古来有以右为尊之习,是以永成太子居于崇明帝右侧,无可厚非,然令人诧异的是,赫连昱的座位并不在诸侯之列,而是在崇明帝的左侧、稍稍低于永成太子之处。

身侧传来轻轻的议论声道:“看来慕安候之座是圣上亲自安排的,阚大人,您说圣上这般安排究竟是何用意?”

另一人冷喝一声,压低声音道:“还能是何用意?这不是明摆着在显慕安候的威风吗?慕安候这些年游离在外,而今归来,对于他的身份与地位,众臣虽是认同,然背地里不服之人甚多。圣上这是要给这些人敲一个警钟,慕安候乃是太子殿下的嫡长子,又是皇长孙,将来就算不是皇太孙,太子登基之后,也会是储君人选。”

顿了顿,另一人接着道:“依本官看来,太子殿下能稳坐太子之位,多半与慕安候有关。”

“爱屋及乌,因子立储,倒也不足为怪……”

几人正小声地议论了几句,突然似有人示意几人噤声,继而宛珂感觉到几道不善的目光齐齐落在自己身上。

宛珂正襟危坐,敛眉浅笑,轻轻摇了摇头,端起杯盏,突然侧过身来,对着方才小声议论的几人举杯示意。

到底是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的老家伙,见状,几人也不慌,都是面不改色地举杯回敬。

“谦澜。”赫连曦大步上前来一把抓住宛珂举杯的手腕,一脸笑意盈盈,“走,我带你去见太子殿下和我爹爹。”

本是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却让周围的人闻之,瞬间变色,一则,因为赫连曦喊了他“谦澜”,二则,她要带宛珂去见中宸王。

在别人听来,这无异于是锦妶郡主要把这位新上任的太常卿介绍给中宸王,思前想后,似乎只有那么一个可能,这个太常卿只怕日后要变为郡马了。

赫连曦却并不在意这些奇怪的目光,她自幼特立独行,早已见惯了,只是眼看着她这般拖着一个年轻男子在殿内穿梭,中宸王夫妇的脸色也不由得变了。

所幸,两人刚刚走了两步,便听得一声高呼:“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闻言,赫连曦只能撇撇嘴看了宛珂一眼,点头示意了一番,归回原位。

继而众人齐齐跪地行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宛珂心中大动,微微挑眉以余光看去,所有人,包括永成太子和赫连昱在内,皆是躬身俯首,独独最高位上的那人挺挺而立,俯视众生,威严、魄力、风光……皆已不用多言说。

那是皇者,是立于这天地之间最高的人,无人可比亦无人敢比,所有人都要臣服在他的脚下,所有人都要听命于他的差遣,任何人也都逃不出他的掌心。

最重要的是,再也没有人敢说他一个不字。

恍然之间,宛珂像是突然看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知道了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缓缓垂首,他的嘴角掠过一抹沉冷得近乎嗜血冷酷的笑意,眼中闪过危险凌厉的光芒,却未看到,就在他低下头的那一瞬间,崇明帝和皇后一同投来的一道和煦关切的目光。

“就是那个孩子吗?”皇后的眉宇之间有稍稍的激动。

见崇明帝点了点头,她先是怔怔地看了两眼,继而连连点点头,竟有些泪眼婆娑,“多年不见,这孩子已经长了这么大了,跟他娘亲长得真像!”

顿了顿,她低头轻轻拭泪,小声道:“这些年这个孩子一定吃了不少苦,皇上可得好生待这个孩子。”

崇明帝压低声音道:“皇后放心,朕自有打算。”

说着,轻轻拍了拍皇后的手背,这才轻挥袍袖,朗声道:“众卿平身——”

由于抄了近道的缘故,萧珏一行人回到容城时,是第四天的傍晚,彼时李越领着一种容城将领在城门外相迎,待回到总兵府,天色已晚。

一路奔波劳累,受尽风寒饥辘,甫一到了总兵府,就有人领着楚倾和苏姌一并前往早已备好热水的温泉池,给两人驱寒解乏。

待二人收拾完毕,一起用完晚膳时,已是辰时。

两人皆无困意,由下人领着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却始终未见萧珏一行人的身影,苏姌忍不住问道:“王爷和尧将军他们呢?原本说好一并用晚饭的,现在怎的一个人影儿都没了?”

按着李越的吩咐,总兵府里的人全都把楚倾当做傅宁对待,不得出任何差错,是以听到苏姌这么问,那小丫头不由得将目光移向楚倾,似是征求意见。

楚倾淡淡一笑道:“我也想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是不是有什么要事?”

听楚倾开了口,小丫头连忙答道:“大人正陪着王爷和几位将军在书房议事,至于是什么事儿,奴婢就不知道了,好像是说什么出兵的事儿……”

楚倾心头一凛,想来该是历城的事了,定定地看了苏姌两眼,心知甩不开她,便领着她一道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去了。

书房内,隐约听到韩奇高昂的嗓音,道:“不行,历城地势独特,可攻可守,最重要的是,我们现在连历城内有多少兵马都尚且不知,如果贸然出兵强攻,就算能拿下历城,也会损伤严重,得不偿失。”

尧冽三人齐齐看了萧珏一眼,而后问韩奇道:“那你说说,该怎么办?”

一句话将韩奇所有的话都堵了回去,他冲着众人讪讪一笑,低头开始苦思冥想。

突然只听得门外传来一道清越冷冽的女子嗓音道:“想要知道历城内现在的兵马人数和部署情况,其实并不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