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得“辞行”二字,苏姌的脸色顿然沉了下去,睨了尧冽一眼,不再说话,走到一旁的桌案边坐下,倒了杯茶,兀自喝着。

尧冽被晾得莫名其妙,跟着走过去坐下道:“你怎么了?”

苏姌不搭理他,端着杯盏扭过头去。尧冽拧了拧眉,起身跟着转到她面前,“不高兴?”

“高兴!”苏姌挑着眉用力点了点头,“很高兴,很好!”

然那语气却是明显的生气,尧冽再木讷,这一点还是看得明白,便就近坐下,沉默了片刻才正色道:“我知道你在生气,只是,任务在身,我也是没有办法……”

“尧将军不必这么为难,是真的有任务也好,是想借机把我这个麻烦推出去也罢,反正过了明天,我也就没有安生太平日子过了,你走吧,放心,明天一早我会自己离开这里,绝对不会给你、给尧家带来任何麻烦。”

“苏姌……”

“哎!这名字以后可别乱叫啊,你该知道,苏姌是珏王府的侧王妃,你这么大声嚷嚷若是传到王和太后娘娘的耳朵里去,从上到下所有人都脱不了干系。”她瞪着星眸说得认真,一脸煞有介事的表情,末了又冷冷瞪了尧冽一眼道:“尧将军请回吧,我要休息。”

事已至此,尧冽只能在心中哀叹,颇有些无奈。

真不知朝中那些文臣的脑子都是怎么长的,怎的就看出这个苏家大小姐称得上这大月城第一才女的称号?

想想那天在镜春斋外,她让身边的小丫头教训无赖;想想那天晚上,她趁夜翻墙离府;想想二十六大婚那日,她却背着包袱匆匆逃走;再想想方才,她叫喊着“妖怪”,抡起棍子打人……尧冽只觉得头脑发胀,眼前这个人,真的是那个传闻中贤良淑德、温柔聪明的第一才女苏姌?

轻轻太息一声,尧冽站起身道:“时辰不早了,你早些休息。明天一早,那些侍卫会再回来,我不在京中的时候,你收敛好自己的脾气,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哪里也不要去,需要什么就告诉那些侍卫,他们会帮你去取,苏家也好,珏王府也罢,没有人会查到这里,你尽管放心住着。”

然,任他好说歹说,苏姌始终看向别的方向,瞥也不瞥他一眼。

无奈,尧冽只能放弃,道了句“那你好好休息,我走了”,见她毫无反应,便出了门去。

他刚离开没多久,安坐不动的苏姌便利落地站起身,走过去打开门,伸出头四下里看了一圈,见果然不见尧冽身影,不由得皱紧眉头,有些恼怒地狠狠关上了房门,嘴里还嘀嘀咕咕不知在念叨着什么。

院子里,一道身影借着夜色的掩护,稳稳地坐在树上,将苏姌的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而后笑得清淡,靠着身后的树干坐着,缓缓抬头看了一眼漆黑的夜空,骤然就想起之前离开天策楼的时候,萧珏说过的话。

他知道萧珏所指的那个人是苏姌,也知道明天过后,苏家的人知道苏婕待嫁一事,定会派人去找苏姌的下落,然却不知为何,他原本下了决心要将她劝回,劝不回就送回,却在见到苏姌之后,之前的决定系数被打乱。

“苏姌……”他轻轻念叨一声,复又把目光投向苏姌所住的房间,心里有种数不出的怪异感觉,隐隐还有一丝不安。

阴云密布下,更显帝宫森严。

殿前的石雕面无表情,直直盯着前方,两旁的汉白玉栏也不见剔透光泽,一切似乎都笼罩在阴郁之下,让人难以喘息。

一袭水色锦袍在身,玉冠束发,如此庄重着装,倒是与他披甲模样大不相同。

候在殿外的小太监看见他来,眼睛突然一亮,下意识地迎上前来,“参见珏王殿下!”

“嗯。”萧珏只淡淡应了一声,没有看他,目光一直不轻不重地落在大明殿的殿门上。“父王可在?”

小太监弓着身连声道:“在……王已经等候王爷多时了。”

闻言,萧珏再度轻声一应,没有再多言,抬脚缓缓步入殿内。

刚进去没走几步,就听到一声轻咳,继而有人道:“是珏儿吗?”

萧珏眉角一动,加快脚步走进里屋,一抬眼就看到那一道黄色身影正立于案前,手中的笔在白纸上挥毫泼墨,对于进来的萧珏似乎并未在意,直到把手中的那一幅字写完,方才直起身放下手中的笔,抬眼看了看萧珏。

“父王。”萧珏垂首行礼。

萧琏招了招手,示意萧珏过去,指着刚写好的字道:“多时不动笔,孤王都快不知道这些字怎么写了。你来给孤王看看,这字写得如何?”

萧珏上前,只淡淡瞥了一眼纸上的字就心中一凛,饶是那字写得龙飞凤舞,作为见惯了萧琏字迹的人,萧珏还是一眼就认出那个字:潜。

嘴角突然勾起一抹浅笑,萧珏垂首道:“父王的字一如既往的好。”

“一如既往……”萧琏轻轻点着头念叨了一声,“是吗?如何是好?好在哪里?”

萧珏道:“潜龙勿用。”

闻言,萧琏原本还有些神秘的脸色终于淡淡散开,不由得笑了笑,点头道:“孤王一向都很相信,珏王最懂孤王的心思。”

萧珏但笑不语,萧琏却已经离开桌案,领着萧珏向着一旁的软榻走去,似是想起了什么事,脸色有些凝重:“傅守献的事,孤王已经听说了,傅将军为我南璃舍生取义,难能可贵。而且一直以来,他都是你的左膀右臂,而今他这突然一走,孤王知道你心里一定很不好受,你……有什么想法?”

一句话说得不咸不淡,对傅守献的死伤感是真,然对萧珏是试探亦是真。

萧珏听得明白,稍一沉吟,垂首道:“照顾好傅宁。”

短短几个字,就将萧琏砸过来的一块大石化成棉花,把话题引到傅宁身上,就算说破了天也只是对傅守献的遗孤多加照顾的问题,却再与朝政无半点瓜葛。

提及“傅宁”,萧琏的眉头稍稍动了动,低下头想了半晌,道:“孤王知道你的心思,然此番让你娶妃不仅仅是你皇祖母之意,孤王亦有此心。男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些缺一不可,纵你是杀敌无数、驰骋千里的少年将军,不经家事纷争,便不懂治国之艰辛。”

萧珏垂首道:“儿臣谨记父王与皇祖母教诲,这个家,儿臣一定会好好打理。”

萧琏却忍不住摇了摇头,淡笑道:“孤王可不认为你会好好打理这个家,但是孤王还是希望你能好好对待苏家这个丫头,这个丫头可不是寻常之人。”

闻言,萧珏面上没什么异样,心里却不禁冷笑一声,确实不是寻常之人,寻常人家的姑娘,怎么可能敢在大婚当天逃婚,而且让自己的妹妹代嫁。最重要的是,她给他的那封信里所言,字字句句义正言辞,字里行间都透露出挑衅的危险气息,偏偏她又知道萧珏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去动那么多人,如她所言,为了她,尚且不值得。

会妄自菲薄的女人不可怕,可怕的是心中早已把一切都衡量清楚、能把他的心思也摸得八九不离十的女人,说是妄自菲薄,又何尝不是以退为进?

想到这里,萧珏面不改色道:“儿臣明白。”

萧琏侧身看了他一眼,终究还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今日是归宁之日,一切可好?”

萧珏点点头道:“都好。”

“那就好。”萧琏点点头,“对了,傅宁那边怎么样?”

萧珏道:“昨天晚上初闻此事,许是情绪过激,一时失控,才会出了宫去,入夜的时候儿臣将她带回了珏王府,方才已经送回了雍华宫。皇祖母念她心伤未过,准其休息些时日,过些日子再到跟前伺候。”

“嗯……忠良之后,理应好生照顾。”萧琏说着侧身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眼底的深意跃然面上,“有空的话你常去看看她,让她千万别想不开,如今她的亲人都已经为了南璃而牺牲,从今往后,照顾好她便是我萧氏的职责。”

萧珏应道:“是,儿臣记下了。”

说话间,萧琏已经放下手中的杯盏,再度走到桌案前,重新铺开纸,提笔写了几个字,边写边问道:“而今傅守献一走,容城空落,那里地处要塞,不可一日无将,对于新任总兵人选,你有什么想法?”

萧珏拧眉道:“容城偏远,京官调任恐不方便,这一路上就要耗费不少时间。”

萧琏轻轻“唔”了一声,道:“你的意思是,就地选任?”见萧珏点了点头,便问道:“那你心中,可有合适人选?”

萧珏想了想道:“李越。”

萧琏停下手中的笔,抬头看着萧珏问道:“这个李越是何人?如何能担此重任?”

萧珏道:“李越是守献手下的副将,刚进容城总兵府两年,然却是守献最器重的人之一,此人出生草莽,后为守献收服,此后便忠心耿耿为守献做事。”

听得“草莽”,萧琏下意识地皱眉,问道:“草莽之辈上战场尚可,可治理一方城池如何能行?”

萧珏一脸早已料到他会这么说的浅笑,道:“父王以为,宛珂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