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璟琮宫。

苏洛汐连日来忙于圣寿节的事,虽然甚为劳心,但总是避开了那些个宫中的纷纷扰扰,倒也“乐得清闲”了许多。直到今日,初夏在自己面前低声禀报,说景妃邀请自己前去品茗,这才猛然意识到,在这后宫之中,哪来的“乐得清闲”。

嘴角带起一丝苦笑,放下了手头的事物,略理了理发髻衣襟。看了看窗外灰蒙蒙的天色,苏洛汐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垂眸漫步而出。

“臣妾参见景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苏洛汐屈膝而礼,如星的眸子深深的垂着。

景妃身着碧霞云纹联珠对孔雀纹锦衣,端坐在两宜亭的中的瓷凳之上。虽然淡妆清颜,却仍是散发着魅惑心神的美态。素手执盏,幽幽远目,一言不发更突显了她原本的高傲。轻眯的美眸中露出了一丝慵懒,锦衣之下,浑圆微凸的腹部散发着勃勃生气。

“妹妹来了。”景妃闻言撑腰起身,“你我姐妹何须如此多礼,叫外人瞧了去还以为你我二人多有生疏。”一边笑着,一边拉着苏洛汐的手,引至身边而坐。

苏洛汐欠身落座,依旧垂眸恭谨道:“娘娘不与臣妾计较是娘娘大度,若是臣妾连着点都掂量不清岂不是不分了好歹。”微顿,如星闪烁般的眸子轻抬,笑看景妃复道:“再说对姐姐尊敬之意在洛汐心中,礼拜之事乃是由心而发,别人若是喜欢瞧,瞧去便是。”

景妃眼中精光一闪而逝,以帕掩口,笑着拍了拍苏洛汐的手道:“瞧妹妹这嘴,当真是字字珠玑,说的人好生受用,怪不得皇上把妹妹当宝一般,真真是放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随即轻叹道,“这几日我这身子愈发的不方便了,璟琮宫太过嘈杂,想着出来走动走动,见这秋菊开的甚为灿烂忍不住驻足观看。只是宫中没几个说的上话的,这才独独叫了妹妹来,没打扰了妹妹的正事吧?”

见景妃执盏悠悠而言,苏洛汐心中不由一凛。这地方,这景色,当真是自己一辈子都忘不了的,月前方才赏过的,今日怎的又单独叫自己前来?许是对那日落水之事仍是心有余悸,苏洛汐不由得提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

瞟了苏洛汐一眼,景妃关切道:“妹妹可是不大舒服?若是不大舒服不如先回宫休息。”随即留恋的看了一眼菊园中的景色,遗憾道:“只是可惜了这景致。”

苏洛汐闻言,强笑道:“谢姐姐关心,洛汐并无不适,只是...只是想起了日前的一些事情,略有些出神罢了,倒是没扫了姐姐赏菊的雅兴才是。”

景妃闻言微怔,转而笑道:“是我粗心了,怎的就忘了这事,让妹妹触景生情真真是不该。”随即皱眉道:“说起那日之事,若非亲眼见到妹妹在**奄奄一息的样子,本宫当真是想不到湘婕妤竟会下此狠手,枉费本宫与她相交多年,竟是一点都未曾瞧出来啊。”

苏洛汐闻言心中冷笑,若是说起心狠手辣、明目张胆,这楚宫之中谁比得上你景妃娘娘?良妃之事自己稍加分析便可得知,更何况这些心机重重的楚宫后妃?在此情况下依旧能让你将良妃母子的性命取了去,可见之一斑。

见苏洛汐良久不语,景妃还当她仍沉浸在当日落水险境之中,惊恐的不能言语,恳切复道:“不过好在妹妹有惊无险,还获得了皇上的恩宠,也算是因祸得福了。”随即轻叹,目光飘远道:“虽说你我二人情同姐妹,但姐姐到底比你在这楚宫之中多了些日子,有些事,若无把握...还是莫要太过计较,珍惜眼前才是。”

景妃这般惆怅之言,也不知这轻轻的叹息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苏洛汐。只是其中的悲戚之意,让苏洛汐也不由得轻叹,随即笑道:“姐姐圣宠天下皆知,如今又身怀龙种,正是最为荣宠之时,待皇子出世之后想必恩宠自是无以复加,如何说了这般忧愁的话,听得到叫人无不悲伤。”

“世人都如此看本宫,可其中凄凉之情又有几人可知?”景妃摇头苦笑道,“本宫此生最幸之事便是得遇墨郎,当真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只是...”言及此处,眼中无奈之色更甚,悠悠道:“只是此生最为不幸之事便是嫁于帝王,世云‘伴君如伴虎’,古人诚不欺我。”

许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话说得的让苏洛汐心中“咯噔”一声,难道是景妃察觉了七郎要除掉她腹中孩儿之事,才会说出这些话来?偷眼看向景妃,只见她满面凄然之色,翦水秋瞳似是映满泪水。略一抿唇,苏洛汐急着为楚墨辩解,笑言道:“娘娘哪里的话,皇上英明神武,乃是千秋一帝,有幸服侍明君身侧,乃是修来的福分,如何言得不幸?”

景妃看向苏洛汐,轻笑道:“妹妹所言甚是,只是太过年轻,需知帝王之心乃胸怀天下,才得万民臣服。本宫之意并非皇上昏庸,只是你我这般女子,说句托大之言皆是世间无双,为何得不到一份一心一意的感情?世人皆言本宫圣宠无双,岂知本宫过得都是提心吊胆的日子?今日天下独宠却难保明日不会落入冷宫,这样的日子,本宫当真是...”

随即摇了摇头,笑道:“瞧我,怎的说起了这些,都说有了身子的人情绪变动大,这还当真是应了。今日之言并无他意,只是要提醒妹妹,人生在世,若非有十足把握,便要谨记‘舍得’二字,有舍必有得,有得必有舍。还是那句话,湘婕妤之事与皇上青梅竹马,这其间的感情并非你我一朝一夕可比的,妹妹若无把握,切忌以卵击石。”

苏洛汐秀眉微蹙轻声道:“实不相瞒,洛汐并非愚钝之人,自上次娘娘提点之后洛汐回去亦有过深思,但据臣妾近日观察,皇上对她似乎已没有往日情分,何必赶尽杀...”

“有些事,放在嘴上比放在心里更为恐怖。”景妃突然打断苏洛汐的话道,“自古皆言圣心难测,即便受宠如你我,也不敢妄言皇上心中所想。”随即,景妃起身,撑腰缓步至亭边,深邃的眸子一如湖中的湖水,缓缓道:“一念之仁,往往会将自己推至万劫不复之地。”

随即回身,看着苏洛汐紧锁的双眉,复而轻笑道:“本宫说的不过是一些自己的见解罢了,也并非要妹妹依照其行事。只是...”见她凑近苏洛汐,附耳道:“只是姐姐现下有个机会,可助妹妹一臂之力,永除后患,若是妹妹用得上,只管在宴席之上想办法示意与我便是。”

言罢起身,颇有深意的看了苏洛汐一眼道:“妹妹也莫要惊讶,自古后宫皆是如是,生与死的决定权有时只在一念之间,与你如此,与我,亦是如此。”继而淡淡吩咐道:“溶月,这里风大了些,回宫吧。初夏,你们主子近日操劳,好生照顾着,切莫有半点闪失。”

待其走后,只余苏洛汐一人在原地怔怔发呆。

也许这次,她为了爱情,双手真的要沾染鲜血了。

可正如景妃所言,这后宫之中皆是今日不知明日的生活,一念之仁,往往会将自己推至万劫不复。

回头看了看那如练一遍的湖水,苏洛汐仿佛还能感受到那湖水的冰冷刺骨,是那样的寒冷,似乎要将她的血液也凝结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