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苏洛汐从连绵不断的回忆中纠缠而出时,才发现身边竟熙熙攘攘多了这么许多人。宁、景二妃自不必说,就连对宫中大小事务都未曾放在心上的倾昭仪居然也在场。转过头去,一个冷傲的女子落座于下首,刁蛮的脸上竟然显露出了一丝焦虑之色,竟是当日的平阳公主。

楚墨淡淡的瞟着堂下的两人,冷漠的神色看不出半点表情,似乎跪在堂下的两人并非是他青梅竹马的女子和他的六哥,而是两个从未相识的陌生人。见楚墨这般神色,也不知他心中在想什么,众人皆不敢言,只得默默的垂着头。

半响,楚墨淡淡的声音响起,平滑的没有一丝波动道:“楚澈,你与朕同在宫中长大,你且说说,关于这遂初堂你知道多少。”

苏洛汐听楚墨许久不言,一开口便绕开了兄弟之情而言君臣之礼,即便是在不了解此人也知今日之事无法善了。偷眼看去,只见楚墨平静的如同雕塑一般,只是这平静似是要将堂中众人压得喘不过气来,再看堂中下跪二人,一个似是心如死灰、恍若未闻,一个坦坦荡荡却双眉紧锁。

“回皇上的话。”楚澈微一皱眉,直了直身子,抱拳朗声道:“据臣所知,这遂初堂建于七年前,是...废帝为最宠爱的祺妃所建。据传祺妃乃是乡间孤女,于秋狩之时与废帝相识,二人一见倾心。回宫后废帝认为此乃上天赐予他的一段良缘,是以特建造此堂,取之‘遂取初心,顺应天命’之意...”

“好一个遂取初心,顺应天命。”楚墨突然出言打断,依旧是平淡如水的语调,转而看向一旁的沈遗蝶,不疾不徐道:“若论初心,不知湘婕妤的初心可是一如往常?还是...呵,变幻不定?”

沈遗蝶早知楚墨对自己心生隔阂,早已无谓挣扎,凄然一笑道:“遗蝶之心,日月可鉴,从始至终,如一未改。”

“既是如此,那可真是巧了,你们就这么瞧的在朕的眼皮底下偶遇了?”楚墨那平滑的语调中终于带出了一抹笑意,但却充满了讥讽鄙夷。

楚澈看了一眼端坐于一旁的景妃,眼中闪过一抹愤恨之色,随即道:“回皇上的话,臣近日身体不适,贪了几杯便有些晕眩,怕失礼于圣驾,便出去透了透气,不想竟巧遇湘婕妤。”楚澈恭声叙述道,“臣与婕妤娘娘亦算旧识,这才是说了几句...”

“啪”的一声重响,吓得在场妃嫔略有些花容失色,齐齐看向楚墨,只见楚墨脸色发青,拍案而起,冷声道:“旧识?朕怎会不知?酒醉?酒醉就可在朕的眼皮底下与朕的嫔妃拉拉扯扯么?楚澈,你可知你罪犯欺君,你今日即便斩了你也不为过!”

想楚澈多年军旅出身,再加上隐忍多时,所有悲愤似是找到了突破口,一起喷发而出。是以抱着鱼死网破的决心硬声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只是皇上要为了这莫须有的罪名要了楚澈的性命,想必未能服众!臣一死不要紧,若是使得边疆无人抑或是被翻出些陈年旧事,想必到时皇上要斩的人更多了。”言罢,虎目圆睁,定定的看着堂上的楚墨,兄弟二人一时僵持不下。

“呵,你敢威胁朕?”楚墨冷笑道,“你可是觉得我大楚除你之外便无人能带兵御敌了?”随即拂袖冷声道:“福喜,传朕旨意,景旸王楚澈假借酒醉之名与婕妤沈氏私通,伤风败德,有损皇家威仪,欺君犯上,今日特褫夺二人封号爵位,择日问斩!”

见楚墨此话一出,平阳公主急忙下跪道:“还请皇兄三思。”

众人见平阳公主求情,无一不下跪求饶,即便是坐在一旁看好戏的景妃也假惺惺的欠身附和着众人。

楚澈自幼驰骋沙场,早就练就了不怕死的性格,更何况在沈遗蝶离开他之后,他更是生无可恋。猛听得要将他二人一起斩首,心下大乱,都怪自己一时情不自禁才为她惹了这般杀身之祸,如今若能保她一命,即便让他上刀山下火海也不会皱一下眉头,随即抱拳道:“今日之事乃是臣酒后乱性所制,与婕妤并无半分牵连,还请皇上降罪于臣一人,臣愿一力承担!”

在一旁的沈遗蝶并未对这个结果感到多么吃惊,聪明如她,自方才见到楚澈之时心下就起了疑,怎会如此巧合?定是有人陷害于她二人。可那又如何?楚墨与自己早就心生隔阂,更何况其本就生性多疑,又亲眼见到楚澈与自己拉拉扯扯,盛怒之下又怎会听得进去别人的话?想必左右都是没有活路了。

就算听进去了又如何?经此一事,即便是活着,也不过是碍了他的眼,还有什么意义么?还不如趁他对自己尚有些好印象之时离开他,待日后想起自己时,也不全是厌恶之情吧。既已报了必死之心,沈遗蝶更是觉得一身轻松,一言不发,含笑看着楚墨,静待审判。

“一力承担?”楚墨冷笑道,“你长了几个脑袋够朕砍的?还敢如此托大,当真是可笑!”随即瞟了沈遗蝶一眼,“留有何益。”

那是厌恶的眼神,对,自己没看错,虽然是一个轻瞟的眼神,却透露着浓浓的嫌弃与厌恶之情。枉费自己这么多年为了他守身如玉,没想到他竟不分青红皂白而嫌恶自己!

如果说前一刻的沈遗蝶仍对楚墨抱有一丝幻想的话,那么这个眼神彻底击溃了她心中最后的一丝幻想以及多日以来的自欺欺人。

只听沈遗蝶忽的冷笑道:“启禀皇上,不知皇上如何要斩我二人,私通?不知皇上对此二字如何理解?我二人之间清清白白并未做任何越礼之事,如何担得起这二字,还为此丢了性命?若是我二人之间并无苟且之事,那么这私通二字怕才是真正的有损皇家颜面威仪,到底该制何人之罪,还请皇上三思。”

见沈遗蝶眼中精光不减,直直逼向楚墨,苏洛汐心知不妙。微待片刻,见楚墨一时语塞,俊脸愈发的阴沉,抬头看去,一旁景妃也正像自己投来求救的目光,略想了想,沉声道:“臣妾斗胆,还请皇上饶景旸王爷一命。”

楚墨正值气头,让沈遗蝶将话噎了回去,正无处发泄,厉声道:“又一个为景旸求情的,呵,你可是也想让朕将你一起斩了?!”

苏洛汐迫于楚墨的压力,身形微颤,稳了稳道:“臣妾如此而言,是为皇上的圣名着想,还请皇上三思。”

楚墨定定的看着苏洛汐,见她语调沉稳,想她素来做事稳重,正值犹豫不决,只听身旁的景妃道:“汐婕妤素来伶俐也甚为沉稳,皇上不妨听听她要说什么再杀这二人也不迟。”

转身撩袍回座,楚墨皱眉看着苏洛汐道:“你说吧。”

见楚墨怒气微退了些,苏洛汐心中总算是长出了口气,定了定心神,略理了一下思路,莲步轻移,曼立于堂前道:“启禀皇上,虽说此二人罪不可恕,可所谓‘私通’也并未确凿证据,若是以此将两人定罪斩首,想必无法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再说这也并非什么光彩之事,若是传了出去,对皇上圣名无益。”微顿,复道:“况且景旸王手握兵权,若是因此斩首,传将出去,让那些士兵得知自己效力的将军竟是如此品性之人,定会使得士气低迷,于我大楚亦是无益。”

“那依你之见,此事该当如何解决?”楚墨将目光转向堂下二人,冷声道。

苏洛汐转身立于楚澈身旁,微微一礼道:“方才王爷所说一力承担,不知所言可否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