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德三年,冬至

璟琮宫内,钟鸣鼎食,珠围翠绕。夹墙之内,火力十足,即便在寒冬腊月,屋内依旧温暖如春。香气阵阵催人欲醉,却不见香炉所在。

堂中主位,一位美妇坐于正中。身着水红彩绣蝶纹蜀锦宫装,绾成随云髻的秀发缀满金玉花钿。小巧的精致的脸上,柳叶浓眉,如墨似黛。深邃的媚眼,似有数不尽看不完的蜜意。高挺的鼻子,高耸修长。唇线分明,不画而朱。五官既有中原女子的柔媚,又有外族女子的立体。肌肤白皙异常,身量小巧。乍一看似乎并非中原人,带着些许异域柔情。

下首左侧,两位妇人端庄而坐。一位看上去较为年长,另一位稍显青涩。二人本也算相貌出众,但缺少了些出挑,因此与主位女子一比稍显逊色。三人执盏而谈,言笑晏晏。四周宫婢侍立,垂首静默。

“景妃娘娘不愧是当朝荣宠,这璟琮宫怕是比起坤宁宫也不差多少。”年纪稍轻的妇人羡慕的看着璟琮宫的奢华装潢,语中艳羡之情不断。“不过是伺候皇上罢了,怎敢与坤宁宫相比?兴嫔这话若叫旁人听了去还不挑错。”景妃执盏悠哉而道。

兴嫔闻言再不敢多说话,面上尴尬,只得陪笑道:“还是娘娘顾虑周全,嫔妾失言了。”言罢低头品茶,想要冲淡这尴尬的气氛。年纪略长的接过话道:“虽是一同伺候皇上,但娘娘与我们大有不同,这后宫乃至楚国开国至今也未见后妃之中有人所受荣宠堪与娘娘比肩,娘娘实乃我大楚后宫第一人。”

景妃笑笑,放下手中茶盏道:“司荣华夸张了,需知以色事人者,终有衰落一天。宠冠六宫又如何?终抵不过岁月的消磨。夫妻相处之道贵在相知、相诚、相惜。若能做到这三点,想必皇上也会对你二人青睐有加。”微顿,复道:“最近那批新进宫的小主们如何?可有什么新鲜事儿说来解解闷儿。”眼眸轻扫,语调中带着些许慵懒。

“近日来新进宫那些还算消停,看来一个个都还识相,还没见哪个大胆的敢用了什么下作的法子勾引黄上。”司荣华恭谨言道,语气中略带得意,如不用心细听无法察觉。“倒是长信宫那位…听说皇上下旨说是得了天花,就这么草草火化了事,也没入了皇陵。”微顿皱眉复道,语气中略带惊异。

“哦?没入皇陵?这事儿皇上倒是未曾与我提起。不过也是,这么晦气怎么能入皇陵,没赐了满门抄斩已是福气。”景妃先是柳眉微挑,随后又淡淡说道,也看不出是何想法。“不过我听说…”兴嫔见二人提起此事,不由得神秘道。

“听说长信那边在闹鬼…前些日子我打发小安子去御花园拿些东西,路过长信的时候听到…听到里面发出小孩儿的哭声。我起初还是不信的,后来小安子再去打听,听说宫里好多太监和宫女都听到过,还说…”兴嫔咬了咬下唇,支支吾吾不肯言语。

“还说什么?本宫恕你无罪。”景妃漫不经心道。“还说是小皇子不甘心,前来索命。”,“索命?”景妃嘴角微扬,冷笑道:“真是无稽之谈,我看这宫中的人是闲得发慌了才会传出这些个谣言。”

“是,娘娘所言甚是。”兴嫔见状也不敢多说。景妃微顿,朱唇轻启道:“不过说来也巧,那日饮宴回来我得到了这个物事,你们且来看看。”言罢示意,身边溶月缓步下阶,至二人面前,自袖间抽出一支步摇。

二人接过簪子细细看去,只是一根普通衔珠点蓝银步摇。来来回回又看了几遍,也未看出端倪。未免景妃奚落,却又讷讷不敢言,只得静默。

景妃见二人痴样,不屑的扫了一眼,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容。微微摇头,对溶月道:“给二位娘娘讲讲这步摇的由来。”言罢斜靠阖目养神。只见溶月对二人款款而道:“二位娘娘看这步摇的样式和材质,又是在中秋饮宴之时所捡到,想必定是饮宴之时所参加的娘娘佩戴。”

见二人仍神色迷惘,溶月微笑又道:“二位娘娘都是宫中的老人了,皇上勤于政事,宫中几位娘娘屈指可数。我们做下人的对各位娘娘的脾性喜好了如指掌是为了能更好的服侍各位娘娘,自是本分之内的事。但几位娘娘相处数载,想必对彼此也有一定了解。”

兴嫔闻言仍是面色茫然,似是不知溶月所言何事。倒是司容华似是略有所悟,又细细的打量了一遍步摇,皱眉缓道:“瞧这步摇的样式和材质,倒是妃嫔所有无疑。不过宫中的几位老人位分皆在五品之上,怎会佩戴银步摇,即便是有也不会戴到那样的场面上,莫不是…”

到此时,才算说到正题之上。景妃睁眸看向溶月,溶月躬身而至景妃面前,将步摇奉上,便带着一众宫女太监下去了。

景妃斜靠在座上,一手拄头,一手举起步摇。迎着光线,双眼微眯看着手中物事,幽幽道:“对,这定是一个新入宫的嫔妃所落下,看这样子和材质便可知道。”兴嫔忍不住道:“可是即便是个新人,哪又如何?”

景妃眼光立刻变得凌厉,瞪了兴嫔一眼,起身道:“看这步摇的样式,满月点蓝衔珠。一般新入宫的嫔妃都想着如何打扮自己而引得皇上的眼光。而此人却选用了一只看上去不甚出彩的银步摇,都说‘百花丛中一点绿’,这便既显出与众不同又甚为低调。”

见司荣华和兴嫔眼中所露惊讶之色,景妃满意一笑,复道:“这还不算出奇,顶多算有些小聪明罢了。可你们看这步摇,形状选的极为应景,满月衔珠,中秋佳节。况且在光线照耀之下,金饰发出的光芒虽然华贵但比起银饰略显暗淡,所以佩戴银饰自然出众。”

随后,景妃语气渐渐变得有些冰冷:“银饰尚且如此,更何况这是一只步摇?需知步摇步摇,取得就是随步而动之意。可见此人为了引得皇上注意,费了多少苦心。若不是让我得到了这个物事,我怎么也想不到新来的人中竟有如此厉害的角色。”

双眼微眯,转头厉声道:“到时怕还与你等一样,觉得这些人老实懂事!”言及此处,将手中步摇掷于二人脚前。随着银簪落地清脆的声音,吓得二人急忙行礼。

半晌,司容华低声道:“不知娘娘…可查到此人的来历?”景妃转身回座,懒懒道:“早查过了,所以今日才叫你二人来。”二人见状,急忙道:“娘娘尽管吩咐,嫔妾在所不辞。”

景妃皱眉道:“又不是要如何,你二人不必如此。”随后看向司荣华道:“你办事还稳妥些,明日带些东西先去看看,摸摸底细再说。”司容华略一转眼珠,恭声道:“嫔妾遵命。”景妃美眸轻阖,略一挥手,示意二人退下,便不再言语。

片刻,见堂中未有响动。睁眸见二人仍在原地行礼,不耐问道:“可还有别的事?”只见司容华面色略有些为难,却仍抬头道:“不知娘娘可否允许嫔妾见三皇子一面?嫔妾实在思念的紧,还望娘娘开恩。”言罢跪倒在地。

景妃闻言一笑,吩咐溶月道:“去看看四皇子醒了没有,醒了便抱来吧。”跪在地上的司容华闻言如闻仙音一般,眼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

不多时,只见奶娘抱着一个长得白皙灵巧的娃娃走了进来。那小人儿长得精致可爱,一双灵动的眼珠来回转动,自一进屋就滴溜溜的转,似在寻找着什么。看到景妃顿时笑容面,挥舞着胖胖的小手,奶声奶气的叫道:“母妃…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