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夜空,干净的没有一片云彩。月华如练,洒满大地。

宽敞而精美的雕花**,两个人影相依偎。让略显的空荡的屋内,溢满了温馨之感。沉浸在幸福之中的景妃,怎么也想象不到身边的人与她同床异梦。

景妃柔软的秀发披散在楚墨的肩上,紧紧的拥着楚墨,好像她一松手,楚墨就会消失一样。这一天对她来说的惊喜实在是太多了,直到现在她还觉得一切都是一场梦。

“墨郎…”景妃轻轻道,细语之声低如蚊蝇道:“这…是真的么?”

这一句话当真是问道了楚墨的心里,他也在问自己,这是真的么?

“怎么了?”楚墨笑着抚了抚景妃的玉臂问道。

景妃起身,伏在楚墨的胸口,调皮一笑道:“我到现在还不敢相信,还觉得像做梦一样。”

“是真的。”楚墨笑着刮了一下景妃的琼鼻道。

景妃伸出玉臂,轻轻的环着楚墨的鼻子,额头抵着他的肩窝,枕在厚实的胸膛上,微微的抽噎了起来。

楚墨不知景妃为何突然如此,轻轻的抚着白皙的玉背,皱眉问道:“这是怎么了?”

景妃拭了拭眼角,拉过楚墨的手轻轻的放在小腹上。感受到楚墨手心的温热,哽咽道:“墨郎,你知道么?在我还没出世的时候,我的父亲就不想要我。”

楚墨第一次听景妃提起自己的身世,也不说话,皱眉细细的听着。

“我娘是胡姬,以卖舞为生,自小跟着班子四处流落,居无定所,因为是胡人,受尽白眼。”景妃幽幽道,“我娘说那是在一次庆功宴上,娘跟着班子入府献艺,席间有个军官见了娘的美色,意图不轨。是爹仗义将娘救了下来,也就是那一次,爹英武的形象在娘的心里深深的扎了根。”

楚墨听着景妃的叙述,不难想象一个自小饱受欺凌的女子在绝望的时候获得温暖时的那份感动。

“自那以后,爹和娘便暗中有了来往。娘虽然是胡人,可自小生活在中原,熟知我楚国风俗,不仅有着美艳不可方物的姿色,更精于音律和舞蹈。那时的爹也刚刚打了胜仗归来,是万民心中的英雄,朝廷的功臣,正是英姿勃发之时。二人抚剑弄琴,饮酒赏舞,过了一段神仙眷侣般的生活。”景妃幽幽的诉说着。

“不久之后,娘便有了我,欣喜之下又十分忧愁。娘知道爹家中已有娇妻美眷,自己的身份也配不上爹那样的大英雄,是以从来没有妄想过能有一天进入将军府。可娘又怕委屈了我,左思右想,不知该如何跟爹开口。”

说到此处,声音之中带着凄苦。景妃虽说是将军之女,可楚墨回想起认识她之时,楚楚可怜的模样,不由得心中充满怜惜。

只听她继续道:“娘本以为爹会接受我们母女,即便是不会接我们入府,也会将我们妥善安置,悉心照料。即使如此,娘觉得这一辈子也是值得的。可是…可是当爹知道有了我的存在之后,往日的恩情一扫而空,换来的竟是要将尚未出世的我扼杀在母腹之中。这一切,只因为娘是胡人。”

“娘为了保住我,连夜出逃,躲避在贫瘠而人烟稀少的小村落,将我生下。为了养育我长大,不得不重操就业,做起了四处颠沛流离的行当。”景妃想到幼时的孤苦,心头泛酸,“好不容易,我和娘被爹接回了府中。可其他几位姨娘从来都把我们母女当做下人一般,但娘为了能守在爹的身边,为了能让我有片瓦遮头,默默的承受着一切。”

景妃的语速忽然急促了起来,似是触碰了心中最不愿意触及的回忆道:“岁月磨蚀了娘的容颜,也耗尽了娘的身体。”微顿,美眸含泪道:“我十三岁那年,娘由于长期劳累,一病不起。直到油尽灯枯之时,她也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虽然说不出话来,却仍然看着门口。”

楚墨听着心头一痛,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儿,看着自己相依为命的母亲生命在一点一滴的流逝,却无能为力。那种恐惧和无助,这么多年,她从未向自己提起,也为表露。

“我到现在还记着,那时的娘已经被病痛折磨的剩下一把骨架,呼吸对她来说已经像是上刑一般。我不忍心看着娘再受苦,哭着对娘说我会照顾好自己,让她安心的去吧,别再等了,爹不会来了。”景妃哭着说道,“可娘想是着了魔一般,还是不肯闭眼。”

“为了能让娘摆脱这折磨,我一早就哭着去求爹见娘一面。足足跪了一天,晚上的时候,爹终于见我了。我满怀欣喜,本以为爹会去见娘最后一面。”

景妃起身,泪眼朦胧的看着楚墨道:“可墨郎你知道么,爹当时只是冷冷的告诉我:要死就出去死,如此低贱的血统,别弄脏了我的府邸,以后别再来烦我。还有你,若不是当年让你娘逃了,我怎会留你这个耻辱在这世上!”景妃一字一顿道。

随即哽咽起来:“这就是我娘爱了一生的男人,连最后一面也不愿意见她。没几天,我娘就过世了,我用爹当年送给娘的定情信物换了银子,找人将娘草草的下葬。”深邃的美眸已没有了往日的魅惑,轻轻阖起,两行清泪顺颊而下。

楚墨此时才明白,为何在将军葬礼之上,几乎所有人都在嚎啕大哭,可身为女儿的她却没有流一滴眼泪。只是静静的跪在门前,呆呆的看着地面。当时自己还以为她是悲伤过度已经忘了哭泣,原来还有这些个因由。

心头微微有些疼痛,但也不知该如何劝慰。轻轻的抚着景妃的脊背道:“莫要哭了,都是过去的事了。”

没想到景妃睁开模糊的泪眼,看着楚墨道:“墨郎可是也会因颜儿的胡人血统之事,而不要我们母子?”

楚墨闻言一怔,毕竟自己确实有这念头。忽的让景妃一语道破,一时有些发愣。

景妃见楚墨发怔,抬手抚着楚墨放在自己小腹的手,哽咽道:“颜儿自知有着胡人的血统,配不上墨郎。今生能得墨郎怜爱,如今又有幸孕育墨郎的子嗣,实在是三生修来的福分。如今满朝言论颜儿也是有所耳闻,虽然心中气恼,可那毕竟是实话。”

语至此处,抬头看着楚墨道:“若有朝一日,墨郎觉得颜儿是个耻辱,但将颜儿这条性命拿去便是,颜儿定是连眉头也不会皱一下。只是…求墨郎放过我们孩儿一条性命,他身体里虽然也流着一些颜儿的血液,可到底是墨郎的亲骨肉。还请墨郎念在父子之情,流放也好、削爵也罢,只求放他一条性命。”

景妃此言不过是为自己和孩子求一道免死金牌罢了。她深知自己的胡人血统,于争夺后位是致命的弱点。况且楚墨当年对司容华的心狠手辣又是自己亲眼所见,亲身经历。那已然要出世的孩子尚且差点遭了杖毙,何况自己?

司容华当年只不过错听他人挑唆,办了糊涂事,便遭了如此待遇。自己如今怀孕,免不得遭了宁妃等人的妒忌。宁妃之父又是一朝丞相,百官之首,皇上尚且让他三分。若是宁妃让其父煽动群臣诛杀自己和孩子,为了皇位,皇上想必也是下得去手的。

搁在今日以前,自己也不怕。死了便是死了,反正自己这条命也是捡来的,若不是幸运,怕连看看这个世界的机会都没有。可现在不同,就是不为自己打算,也要为孩子打算。自己当年虽然凄惨,可爹却不至于要了自己的性命。但孩子的爹可并不像自己的爹那般,难保没有性命之忧。

楚墨怎会不知景妃心中所想?在那一霎那,他真的有些心软了,想要放过他母子二人,他听得出这是一个母亲发自内心的请求。许是个女孩儿呢?楚墨在心中这样安慰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