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眉轻皱,楚墨看了看景旸王手上的兵符,面上浮现了一丝难以言说的表情。修长而白皙的手指刚刚伸出,却又不知为何生生的收了回来。拂袖转生而坐,给福喜递了个颜色,示意其接了兵符。

随后扫了堂下众人一眼,平滑的声线溢出道:“传朕旨意,景旸王楚澈酒后失仪,有犯上之嫌,理当处斩。朕念及手足之情,特饶恕其死罪,削去爵位免其姓氏,举家流放至漠北之地,未有传召,终生及其后世子孙再不得踏入帝都半步,违者,杀无赦。”

景旸王闻言,难免虎躯一阵,双拳紧握,咯咯作响。可低头看了看脸色愈发苍白的沈遗蝶,终是将紧握的拳头慢慢放开,抬手将自己的发冠摘下,双手奉上,咬牙切齿道:“澈谢过皇上不杀之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见楚澈这般模样,楚墨淡淡的瞟了一眼,也未作多言,复道:“婕妤沈氏,侍宠干政,屡教不改,特贬为八品采女,迁居清新殿,未得手谕不得出宫,望其能收敛心神,好自为之!”微顿,淡淡复道:“福喜,叫人为她诊治一下。”

两道圣旨连发,均不得善果。

待到众侍卫将两人分别拖了出去,楚墨环视了战战兢兢的众人,最后将目光停留在地上的那滩嫣红之上,微怔了怔。轻拄了额角,刚要嘱咐众人散去,只听一个声音响起道:“启禀皇上,臣妹有一事奏请。”

楚墨抬眼看去,竟是平阳公主,懒懒的吐出一个音道:“准。”

“今日天气转凉,臣妹念及母后身体,特想入宫服侍于榻前,以尽孝心,望皇兄成全。”平阳公主盈盈而出,出人意料的敛了往日的刁蛮之色,恭谨有礼的答道。

“既是皇妹的一片孝心,朕也不好阻拦,准了。”楚墨起身嘱咐道:“行了,散了吧。”言罢,拂袖离去。

苏洛汐正准备随驾离去,却感到身后一道冷冷目光射来,阴冷狠毒。急忙转头望去,却又找不到是何人所发出的。正在愣愣出神之间,猛的转头,却见景妃正笑意盈盈的立于身侧。

“妹妹高才,今日为皇上立下如此大功,当真让本宫钦佩不已,日后妹妹若是飞上了那梧桐树,可别忘了姐姐才是。”也未待苏洛汐反应过来,便飘然远去,只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今日之事,说到底不过是景妃借了自己的手除去了一块绊脚石而已,即便是有飞上梧桐的那一天,也是景妃,又怎会轮到自己?

苏洛汐不由得苦笑一下,在这深宫之中,若无实力与他人一争高下,能投靠个机敏的也不失为一见好事。

至少,可以保全性命,不是么?

没走几步,只见前面的楚墨身形一顿,停了下来。苏洛汐狐疑的走上前去,开口道:“七郎,怎...”

“么”字还未出口,只见楚墨的脸色越来越白,最后竟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这一下给苏洛汐吓得不轻,转身急忙将楚墨扶住,吩咐福喜道:“快,快传御医啊!”

楚墨突然出手,拉住了正要飞奔而出的福喜,艰难的摇了摇头道:“莫要声张。”为稳了稳摇晃的身形,拿出手帕轻轻拭了拭嘴角恢复了如常的神色淡淡道:“回去吧。”

是夜,兰陵宫。

“啊!”

随着一声惊呼,苏洛汐自**弹坐而起,涔涔冷汗浸满了额角,如星璀璨的双眸大睁,雪白的胸口急促的起伏着。略平静了一下内心,回头看了看尚在一旁熟睡的楚墨,好看的眉毛紧紧的皱在一起,似是对她的惊醒未曾感觉到半分。

轻身自榻间而起,随手扯过一见锦衣松松搭在身上。捏手捏脚的走到窗边,轻倚在朱红雕花窗棂之上,默默的想着今日之事。

景妃借了自己的手除去湘婕妤乃是起先便知道的事,可她是如何确定景旸王一定会为了沈遗蝶豁出性命?如何确定景旸王不会揭穿于她同归于尽?如何确定沈氏不会与她拼个鱼死网破?

更重要的是如何确定七郎一定会不顾昔日之情,会严惩沈氏?

这其中变数太多,若非有十足的把握,此招难免也过于凶险,一个不小心,自己便会落入万劫不复之地。

若说景妃是侥幸,那未免也太过牵强。说到底,只能说她太过了解七郎,了解每一个人。

包括她苏洛汐。

细细想来,似乎听景妃提过她已于景旸王结盟。既是如此,她仍是能亲手将景旸王送上绝路。在自己胜负未卜的情况下竟还能将对自己最为有利当的盟友舍弃,想必景旸王是如何也预料不到的,当真是最毒妇人心。

也是,世上本没有永远的盟友,更没有永远的敌人,若不先发制人,目前最有利的盟友也许是最后给你致命一击的人,这点在她身上表现的真是淋漓尽致!

看来自己当真是要为今后好好筹划筹划了。

又怔怔的对着月亮出神了片刻,一阵秋风来袭,让她自内而外的感到寒意。

伸手关好窗户,转身回到床榻。看着楚墨熟睡的眉眼,想要轻抚,却又怕惊醒睡熟中的人儿。

后宫之中,多少女子为了这张俊脸上偶尔浮现的笑容而争得你死我活。可清冷如他,温润如他,王者如他,又怎会让自己神祗一般的面容为了这些红尘俗世沾染些许尘埃。帝王之心,深不可测。在这一点上,没有人会比他做的更好了。

可她还是想知道,在他心中的究竟是谁?

想起今日沈遗蝶的下场,苏洛汐不由得一阵唏嘘。虽然她今日的下场乃是景妃一手主理,可到底还是自己亲手将她送上了绝路。

会不会这就是自己明日的写照?

在这一点上,苏洛汐自己也不知道,也不敢、不想知道。

“在想什么?”

近在咫尺的俊脸之上,一双星眸忽的睁开,突如其来的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啊..没什么,不过是做了个噩梦罢了。”苏洛汐急忙缩回手去,转身背对楚墨而坐,如同偷吃的孩子被抓了个正着一般,双颊绯红,嗫嚅道:“没扰了七郎的清梦吧。”

楚墨眉头轻皱的看了看苏洛汐,随即失落一笑道:“当真是老了,竟连身边的事都察觉不到了。”

“瞎说。”苏洛汐转身轻嗔道,“还未及而立之年,怎的就叫上老了。”

“可是...”楚墨起身,屈起一膝斜靠在榻上,如玉的手臂轻轻搭在膝盖上,璀璨的双眸中染上一层浓浓的疲惫之色,略带哀伤道:“可是我方才梦到了小时候的事,都说只有人老了才会越来越怀念从前,常常回忆。我这不是老了,是什么。”

朦胧的月色斜斜的洒入屋内,让楚墨疲惫的身形略显模糊,听着他辛酸的语调,让苏洛汐没来由的一阵阵心疼。人人都羡慕那至高的九五之位,可那高处不胜寒的感觉和肩上的万里如画江山,又有几人能够承受的起?

轻轻的将楚墨的头揽入怀中靠在胸口,似是当年哄着调皮摔伤的幼弟一般,苏洛汐清冷的脸上也写满了温柔之色。素手一下一下的轻抚着楚墨的后脊,下颌轻点他如墨般的青丝,柔柔道:“人的一生如同树木,有枝繁叶茂亦有枯叶如蝶,有葱绿常青也有肃杀萧条。而你我二人便似并肩而生的两颗树木一般,相傍相依,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改变我们之间的距离,即便是时间。”微顿,轻笑道:“因为我们的根紧紧的缠绕在一起。”

这段话似是独白一般,没有任何的回应,可却像是一道绳索一般将这茫茫黑夜束缚住,让它停留在这一刻。

两人保持着这姿势良久未动,可苏洛汐能清晰的感受到胸口处的那一片温热湿润慢慢扩大。

双目轻阖,一滴清泪自眼角滑落,跌落在楚墨的青丝之中,消失不见。

他,始终还是深爱过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