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淅淅沥沥的下了一整天。只有几盏灯在风中摇曳,内里跳动的火烛发出幽暗的光。往日繁华的曲岚城似乎被阴霾的天气罩上了一层灰蒙蒙的光,宽敞整齐的街道之上空无一人。

自城楼下到城楼上,黑压压的站了一片人。人头攒动却寂静无声,细密如情人低语般的雨声在此时愈发显得清晰可闻。整个气氛凝重而压抑,仿佛被扼住了咽喉一般让人窒息。

城楼小屋内,一个男子正在奋笔疾书着什么。昏黄烛光跳跃,棱角分明的轮廓中不乏温润,细润的嘴唇有些皲裂,挺拔的鼻梁秀气且高傲,深邃如星的双眸中饱含悲痛。身着银甲,墨发金冠。

身后有一女子缓缓前来,手持茶盏。身披素白披风,内里穿着霜色镂金吉纹云锦三重衣,秀发简单的绾成一个垂髻,柔顺的散落在肩上。素颜远黛,倾国脱俗的面容,眉宇间却透着些许疲惫,面上仍带笑意。小腹微凸,想来已是身怀六甲。

男子回身,见来人,悲痛的目光换上柔情。上前接过茶盏,轻扶佳人坐下,修眉微皱,语气略带责备道:“不是叫你在屋中睡一会儿,怎的出来了?”见女子目光落于案上,急忙将纸卷收起放于一边。

女子早已看到那纸上所书,凄然一笑,阖目幽幽道:“凄雨绵绵洒将台,城内悲声震阴霾。提剑还民初晴日,何惧马革裹尸骸。七郎,你一心为民我能理解,但在你心中可有我母子二人之位?若你…叫我该当如何?”美眸再启,已是泪光闪烁。

楚墨蹲下握紧女子的手,枕在女子腿上。轻贴在小腹阖目侧耳静听,微微一笑道:“这小家伙还真是顽皮,这股劲儿倒是与朕一模一样。”微顿,抬头,四目相接。抬手轻抚点点泪痕的绝美面庞,凝重道:“洛汐,朕不仅是你的夫君,是涟儿的父亲,朕还是楚国的皇帝,是万民的依赖。”

随即起身踱步,负手背对苏洛汐,凝重道:“眼见城内数万子民被围三日,水米未进却仍拿粮食给朕,朕心里痛;眼见城外数万将士浴血奋战,至死还手扶我大楚旗帜不倒,朕心里痛;眼见叛军杀至城门兵临城下,城中百姓却无一逃跑誓死与朕共同进退,朕心里痛。”

轻叹一声,垂首握拳悲戚道:“若是…那么此生朕负你之情,只得来生再续。”

还未及苏洛汐反应过来,只听楚墨低沉吩咐道:“诸位将军请进。”,门声轻响,一阵锁甲之声响起,群臣朝拜之声入耳。

“臣等参见皇上、汐昭仪,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楚墨沉声续道:“小福子,宣旨。”福喜偷眼看了苏洛汐一眼,支支吾吾,却被楚墨回头一瞪止住。战战兢兢自袖间抽出一卷明黄圣旨,含泪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叛军临城,朕有愧于列祖列宗,特亲率城中军民拼死守城,与百姓同生共死。”

苏洛汐听闻,也不顾四多个月的身孕,急忙自座而下扑倒在地,抱着楚墨的腿悲声呼道:“皇上!”重臣见状也急忙高呼道:“请皇上三思!”

楚墨一挥手示意福喜继续,福喜又道:“后宫汐昭仪,贤良淑德,恪尽恭谨,今身怀龙裔,特晋为正二品妃位。倘朕不幸亡于战乱,汐妃日后诞下若为皇子,赐名楚涟,继皇帝位,孙敬、方唯、王景然、张树棠四位大臣将全力辅佐新帝不得有误。若为公主,赐名楚怜,封安国长公主。钦此!”

“臣等遵旨!”自人群中走出四人,单膝跪地抱拳一礼道。

片刻寂静后,只见楚墨自群臣中亲手扶起二人,缓缓道:“孙将军、方将军,说起来二位与我楚墨可算出生入死的兄弟。今日小弟特将洛汐与最后一点血脉托付于二位将军。若我今日战死沙场,还望二位将军能够护她母子二人周全,楚墨在此谢过二位哥哥。”言罢竟对此二人行了一礼,二人见状急忙跪倒道:“臣等遵旨,即便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也定护娘娘与太子周全。”

楚墨闻言将二人扶起,回头最后看了苏洛汐一眼,咬了咬牙道:“今日之战,胜负天定,无论如何,朕都会与各位生死与共!”言罢便带领众人走入缓缓雨幕。

待众人走后,孙、方二位将军上前,对着瘫坐在地的苏洛汐抱拳一礼道:“请娘娘起驾,莫要让皇上担忧。”语中隐有哽咽之声。

苏洛汐银牙紧咬,双拳紧握,怔怔的看着地面,许久不出声。片刻后起身对二人道:“本宫尚有些物品需要收拾带走,烦劳二位将军随本宫回宫一趟。”孙、方二位将军互望一眼,垂首应允。

富丽堂皇的马车独自行驶在空无一人的上阳大道上,碌碌的车声在敲打着空旷的街道上发出阵阵回响,不久便至宫门。后宫重地,孙、方二位将军自是不便入内,只得在外守候。

苏洛汐缓缓下车,看了一眼头顶上的匾额,“安宁宫”三个鎏金大字在阴霾的雨天仍熠熠生辉。至殿前,摘下风帽,周围宫人见是苏洛汐,急忙通传。

入内,淡淡的花香扑鼻,虽然清香,却引得身怀有孕的苏洛汐一阵恶心,秀眉微蹙。

片刻之后,一位身着大红彩绣百花蜀锦深衣的女子自内殿缓缓而出,盘起的高椎髻盛气凌人。小巧的瓜子脸上蛾眉淡扫,白皙的额头下大大的杏核眼中透出一丝高傲,小巧的美人鼻下唇若丹朱。本长得乖巧甜美,却透着不相符的狠戾,似要把苏洛汐吃了一般。

堂上之人开口冷嘲道:“呵,这不是汐昭仪吗?哦不,现在该叫汐妃娘娘了。不知汐妃妹妹大驾光临有何指教?”苏洛汐福身一礼道:“嫔妾苏氏参见宁妃娘娘。”咬了咬下唇又道:“还请娘娘说服丞相出兵相助平叛,嫔妾愿为娘娘做牛做马。”

只见堂上之人斜睨了苏洛汐一眼,轻轻把玩手上戒指悠哉道:“出兵?汐妃娘娘真是说笑了。虽说家父与禁军统领乃是生死之交且手握禁军的一半兵符,但奈何楚国宫规中早有祖训,禁军如非整块兵符不得擅出皇城。这祖宗家法,当真是不敢违背的。”

微顿,冷哼一声又道:“况且当今圣上深受蛊惑、贤媚不分,留恋后宫,倦怠朝政。景旸王爷虽不比圣上天资英武,却胜在知勤勉、分忠奸,想来日后也不失为一代明君。况且圣上子嗣尚幼,景旸王爷同为身为先帝龙种,继承大统亦非不可。”

苏洛汐闻言,脸色微白,本想求援,但见此情形怕是这宁妃也起了谋反之心。若是内外夹击,七郎必败无疑。遂言道:“单不论丞相与宁妃娘娘深受皇恩,且圣上与娘娘乃是少年夫妻,一路相知相扶,娘娘怎忍心见死不救?”

“少年夫妻?你可知我爱了他多久?等了他多久?本以为景妃失势之后他会认清谁才是最该爱的人,他会回到我身边。当日除去景妃之时就已说好今后不会亏待于你,但你竟使了狐媚招数将他迷惑,让他连看都不想看我一眼,甚至要将我打入冷宫。我千想万想没有想到竟亲手扶植了第二个景妃!你凭什么要我去救一个将我伤的遍体鳞伤还在伤口上撒盐的男人?!”

说到恨处,宁妃紧紧握着座椅扶手,轻轻气喘。微顿,待情绪稍微平复些,冷笑道:“若要我出兵也不是不可能,但有一事你必须做到。若你做到,我即刻便将派兵救人的亲笔书信给你。”

本准备与楚墨共赴黄泉的苏洛汐听到话有转机,就像一个落水的人看到了救命稻草,明知凶险万分,但还是有一丝希望。急忙问道:“敢问宁妃娘娘所言何事?洛汐万死不辞。”

“呵,万死?我是要一命换一命,但要的不是你的贱命。”

此时,宁妃身边的贴身宫女映雪端着一个托盘走到苏洛汐面前,托盘上放着一碗药和一封书信,“这就是本宫亲笔书信,旁边那碗则是落子汤。若你能亲手杀了腹内孽种并远离皇宫,书信你拿走,若是不能,那便等着和本宫亲眼看你的七郎是如何死在战场的。”

苏洛汐闻言脸色煞白,这是要逼她去死啊!可想到七郎那决绝和深情的眼神…抬手轻抚凸起的小腹,思忖片刻含泪问道:“所言当真?”

“如有虚言,天诛地灭,万世不得轮回。”

说时迟那时快。话音刚一落,苏洛汐便将眼前汤药和着热泪仰头一饮而尽。随后抓起托盘之上的书信跑出安宁宫。

出宫找到孙、方二位将军,把书信交予方将军,颤声道:“快,带着书信去找丞相救皇上。”刚说完便晕倒在地。

疼,那是一种自内而外的疼,弥漫了四肢百骸,似乎有什么要将自己的灵魂生生抽离一般。苏洛汐再次勉强睁开眼的时候发现已在马车之上,飞奔中的马车颠簸不已。

刚想起身,疼痛却像巨浪一般将她打倒。下身涌出鲜血将霜白色的衣裙染红。抚着小腹,泪水如决堤一般涌出眼眶,而疼痛让她的神智再一次模糊起来。

朦胧中,她似乎又回到了刚刚进宫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