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哪里吃饭了?怎么喝得醉醺醺的?”凌校长质问道。

“几个朋友来了……”

“你们吃得多快活!学校出了这么大的安全事故难道你不清楚?”那态度,那架势活像审犯人似的。春亮觉得匪夷所思,出安全事故跟去外面吃饭本来风牛马不相及,怎么就跟自己扯上关系?凌校长似乎也看出了他的疑惑,郑重其事地说道:“学生已经送到医院了,家长下午还会来,我们该处理的都处理了,剩下的你自己去兜吧。”说完便拂袖而去,留下他一脸茫然。

春亮抬着无力的双腿向宿舍挪去,似乎前面的这一段路总是没有尽头,又迷离恍惚。“春亮……”林玥向他挥着手,细声喊着。也许是他的思绪已飞在浩瀚晴空之外,丝毫没有注意她的呼喊,林玥只能轻轻地走过去把他拉到办公室。经过林玥的一番诉说,春亮得知了事情的原委:原来仇剑林与黄凯良外出请假并非去看病,而是骑摩托车下县城上网,结果在路上摔了一跤,仇剑林闭合性左股骨干中段骨折,而黄凯良只是擦破一点皮,并无大碍。

春亮伸手摸了摸额头,心里有些纠结。他知道仇剑林的母亲不是好欺负的主,栽在她的手里,仿佛被蚕丝紧紧束缚,欲罢而不能。滚烫的身躯有些发凉,手掌心时不时冒出一些冷汗。如果她实在要狮子大开口,想再多也没用。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到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慌忙穿起了衣服,打开门,原来是陈微,不怀好气地说道:“什么事?”陈微怯怯地说道:“陈副校长叫你去校长办公室一趟,有家长找你。”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狂跳不已。来到办公室,果然看见仇剑林的母亲一副盛气凌人的派头。陈副校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描述了一遍后,她开口埋怨道:“我儿子本来在外面工作好好的,可你们老师非要拉他到学校来读什么书。现在好了,要不是你们学校管理不到位,我儿子也不会摔断骨头。”春亮反驳道:“阿姨,当初是因为仇剑林跟黄凯良要请假外出看病我才批准的。再者学校三令五申学生不准骑摩托车和去上网,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我承认我存在过错,但是你也不能全赖学校。”她怒斥道:“那你的意思是你准许你的儿子到超市去购物,结果下河游泳溺死了,那你就不需要负全责了?你不也是经常提醒你儿子别下河游泳,那他就死得其所了?这样死得不明不白,那你就问心无愧了?”

一连串的反问不禁使他倒吸了一口冷气,没想到她还是一位巧舌如簧的女子,看似一张雍容华贵的脸皮下却藏着一颗恶毒的心。春亮愤懑地说道:“那你的意思是你让你的儿子骑摩托就理所当然了?他没有摩托车又怎么会摔倒?你别平时不注重家庭教育,一出了事什么都赖在学校,你这种人我看不起!”她拍案而起道:“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我儿子摔倒的时候你在哪?我儿子从出事到现在,你有来医院过问?别以为你眯着眼就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这件事你必须负全责!”春亮环顾四周,陈副校长、王主任等行政领导,甚至连芷欣都低着头,摆出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想起这些年来自己为学校掏心掏肺,披肝沥胆,一出事却都唯恐避之而不及,没有人肯站出来为自己说话。这社会也真是太现实了,心窝里憋屈得很!他嗔怒切齿地说道:“我说你怎么这么不讲理!要我负全责,门都没有!”她嚼齿穿龈地吼道:“你不负全责是吧?行,那我去教育局找他舅舅去!到时双规了别说我没有提醒你!”春亮不耐烦地说道:“少拿上级来压我,大不了我辞职不干!”借着酒劲说完的这一番话,他便后悔了。她嚣张地怒指道:“这话可是你说的噢!”任凭她如何喋喋不休,他再也没有吭声,尽管她的嘴角已挤出了狡黠的胜利之笑。其实真正要辞掉这个职业又谈何容易呢?丢掉了工作即意味着丢掉了饭碗,将步入一种漂泊浮动的生活状态,多多少少有些不舍与凄凉。不要怨天尤人,只能埋怨自己不是处在出人头地的社会坐标中。

等到她说得有些气喘吁吁的时候,她丈夫的到来终于结束了剑拔弩张的僵局。她丈夫之所以能在乡里做出一番大事业,跟他的为人,跟他的通情达理不无关系。女人在某种场合多少都会顾忌些男人的面子,尽管心里一百个不乐意。黄凯良的父母来了后,三方一拍即合,事情很快谈妥:仇剑林负60%的责任,春亮负20%的责任,黄凯良负20%的责任。

当时立冬刚来不久,南方的很多城市已经下了第一场雪。天空一片朦朦胧胧,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时停时断。雨夹着冰,落地后便开始渐渐融成水,化作甘露琼浆滋润着大地万物。雨停了,天空中散发着泥土的芬芳,学校周边一片幽静,偶尔还有几只鸟儿栖息在电线上,犹如五线谱上的几颗小豆芽。

春亮打开窗户,仰望着灰蒙蒙的夜空,一丝冷飕飕的寒风扑面而来。虽然此次事故自己只是承担次要责任,但是近乎于平白无故地往外垫三千元,心里面是多么得酸楚。责任重于泰山啊,不能因为自己的一时疏忽而给学校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他此时此刻才深深体会到凌校长的那句话“生命不保,何谈教育”。可是在这捉襟见肘的时刻,又该如何筹集这三千元呢?

月下幽行,雨中摘枇杷,中秋欢歌……想起以前与芷欣时的一幕幕,是多么富有诗意,多么富有情趣啊!春亮的嘴角不禁吟诵起“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的诗句来。事到如今,却对自己冷漠至极。此一时,彼一时也。看来这些美好的回忆该添加到压缩文件,文件的命名为“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再删除到回收站里。

就在春亮为世间无情,无处话凄凉而感到无限怅惘之时,房间的敲门声再次响起。莫非是芷欣来了?内心怦然心动。他轻轻打开门,只见陈微、范婷婷等一群学生每人拿着一只苹果和一张卡片,齐声喊道:“刘老师,merrychristmas!”遗憾之余,他的心里多了一份感动。他收起了礼物,把学生们叫进房间一起分享前些日子从超市买来的食物。虽然简单又朴素,他却感觉到到目前为止是最有意义的圣诞节。

第二天,春亮来到县城的一茶庄,买了两盒芳姐最喜欢喝的庐山云雾茶,朝光明副食厂走去。一到门口,就看到了刚卸完货的杨师傅。杨师傅热情地把他拉到休息室,两人仿佛是久别重逢的兄弟一般,谈论着近几年来各自的情况。杨师傅看到他手里提着贵重的礼物,问道:“怎么,你找老板娘有什么事吗?”春亮把学校发生的事情以及找她的初衷说了一遍,杨师傅端着茶杯,徐徐说道:“老板娘出差去了,估计一时半会回不来。”春亮没有说话,只是苦笑了一下。杨师傅看到他面露难色,慈祥地说道:“小刘,要不这样吧!这钱我先借给你急用,等你宽裕的时候再还给。”春亮难为情地答道:“杨师傅,谢谢您的一片好意。我知道您的家境不是很好,还要供养着两位孩子读大学,生活确实不容易。这样吧,这些薄礼您帮我拿给老板娘,就当作弥补当年的愧疚吧!至于钱的事情,我再另想办法。杨师傅,那我就先告辞了,以后再来拜访您。”与杨师傅拜别之后,到了厂子门口又返了回来,叮嘱道:“杨师傅,您别跟老板娘说我曾经来过。”

回到学校,春亮与芷欣邂逅于教学楼楼梯上,芷欣笑着问候道:“这几天怎么都不见你的踪影,你在忙什么?”春亮冷冷地回了一句:“没。”说完便一晃而过,留下她一脸的尴尬。

亲戚的债还没有还清,自己好意谢绝了彬哥等兄弟们的帮助,医院又急需钱来做手术,这可如何是好?真是多事之秋啊。他为此事忙得焦头烂额,郁郁寡欢。他照着镜子,仔细瞅着刚长出的一根白发,感叹道:“为什么自己就不是一个富二代,世道不公啊!”又端详着眼角边的鱼尾纹,再次慨叹道:“生活真是一把无情的岁月刻刀,无情地改变了我的模样。”

到了晚饭时间,春亮来到食堂准备就餐,可是一看餐牌已经翻过去了。当他正纳闷着到底是谁做的缺德事时,食堂阿姨走了过来说道:“你晚上没有菜了,芷欣老师在下午的时候把你的牌子翻过去了。”又是芷欣,为什么她非要存心跟自己过不去呢?自己到底哪一点得罪了她?笑里藏刀应该不是她的性格特征啊!那她为什么又要让子饿肚子呢?哎,算了,甭想了,还是先到小卖部买一包方便面填饱肚子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