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惯例,每个星期日晚上举行全体教师会。各处室主任一一总结上周工作并布置本周任务后,最后由凌校长作指示:“为了依法实施九年义务教育,全面落实科学发展观,保障适龄儿童少年接受义务教育,我们学校必须严格控制农村初中生辍学,全面推进素质教育。保学控辍,必须作为实施义务教育的重点来抓,继续完善好相关制度,建立健全保学控辍组织机构,层层签订控辍保学工作责任状,加强师德师风建设。经过教导处的统计,初一辍学的学生暂无,初二辍学的学生三个,而芷欣老师班上就占了两个……”当众受到批评,后面的话语,芷欣没有听进多少,自然而然就想起了潘晓琴与仇剑林两名辍学生。好不容易班里清净了几天,现在又要抬大轿似的请两位“官爷”屈尊回来,仔细想来,老师过得也太憋屈了。可是领导一发话,况且受教育是学生的权利,再大的委屈也要捱过去,不然等着穿小鞋。

第二天,芷欣分别提着一小袋水果来到两位“官爷”的家里,跟家长耐心地讲着一大坨关于读书改变命运之类的大道理。经过一番软磨硬泡,终于做通了仇剑林的思想工作,决定为自己的命运再拼搏一次,而潘晓琴去意已决,无心再留念校园生活,芷欣也只好作罢。

在语文课上,春亮给同学们上着课:“今天我们来学习新的课文《智取生辰纲》。讲这篇课文之前,首先我必须让同学们了解下相关背景。青面兽杨志拿着一口宝刀……”春亮的嘴巴似乎噎住了,眼神定格在趴在桌子上恹恹欲睡的仇剑林身上,急促地走了过去,用手指轻敲着他的头部。

“干什么?”仇剑林白了他一眼,不耐烦地说道。

“干什么?谁允许你上课睡觉的?”春亮凛若冰霜地喝道。

“我睡觉又没碍着你!再说我本来就不想读的,是你们到我家非求着让我过来。你现在要是看我不顺眼,那就把送我送回家去,求之不得!”仇剑林白了他一眼,旁若无人地把头埋藏在衣领里。春亮最看不惯这种无礼的行为,本欲狠狠地教训他一番。可是一想起在全体教师会里凌校长所强调的保学控辍工作,刚从嘴边冒出的火气又咽了回去,撇下他兀自走开。

春亮从来到东江源中学起,经常观摩本校教师的优质示范课,多次参加学习县城名校的校本教研,积极研究各种教育理论,结合当前山村学生的实际,创造出一种“10+5+1”的高效课堂模式,即在课堂引导学生进行听、说、读、写、背、思、论、找、问、诵的基础上,采用个人抢答、个人竞技、男女竞争、分组竞争、兴趣小组竞争五种竞争方式,最后对竞争结果实行个人积分,以充分调动学生的主观能动性,挖掘学生的思维潜力,培养学生独立思考与合作探讨的能力。诙谐幽默的语言,大方自然的仪态,生动有趣的讲解,时不时博得学生们哄然大笑。

“老师,我肚子有点疼,想到圩上买点药。”黄凯良突然站了起来,说道。春亮放下教案走近一瞧,他的脸色确实有些发青,极其关心地问道:“怎么回事?是不是吃错东西了?要不等下我载你过去吧,你先挺一下,差不多就下课了。”黄凯良连忙摇着手说道:“不用不用,仇剑林陪我一起去就行了。”春亮心想,仇剑林怎么也是个无厘头,上课要么睡觉,要么讲话,再者多一个伴也好,可以帮忙搀扶着,便答应了。

“哥,你在上课吗?”绾柳打来电话问道。

“没,怎么了?”

“我刚才在剑桥英语培训学校的面试通过了,校长说我的口语发音比较标准,明天就可以来上班了。”

“不错不错,等哥回来请你好好地搓一顿,哪个店随你挑。”

“真的?”绾柳兴奋的声音顿时低落了下来,说道,“算了,请我喝一杯奶茶,再加一串鸡柳就行了。哦,对了。天气渐渐冷了,来玩沙漏和蹦蹦床的孩子越来越少了。所以我把东西先收了起来,留到明年暑假再来搞。我下午决定再去应聘一份夜宵店服务员的工作。有了双份工资,这样还债就更快一点。”

“那怎么行?这样你的身体会累垮的!再说你考研总得有时间复习吧?”

“哥,我不准备考研了!”

“你——”春亮横着的眉毛竖了起来。

“哥,你别生气。我不是你所想象的那种没有志气的人。我打算先报考今年的国家公务员考试,如果我成功了,再以在职公务员的身份去考研。”

“哦,这样也好。那你准备报考国考什么职务?”

“国税或者地税吧。”

“税务部门竞争特别强,所以你要多努力点。”

“哥,我知道了。”

“行,那就先这样吧。”春亮挂掉电话,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喂,彬哥,这些日子不见想我了?”彬哥说道:“说的没错,我跟志鸿、文昌三人来看望看望您老了。我们在乡政府门口,快点出来。”春亮一听有哥们过来了,异常欣喜地说道:“行,我马上出来为你们接风洗尘。”学校离乡政府隔着几百米之遥,羸弱之躯的春亮,仿佛是飓风下的一片孤叶,跑起步来那劲,恐怕连雪狼都难以企及。到了乡政府门口,果然停驻着一辆红色的马自达6轿车,玻璃窗户已拉下,露出的三只手夹着未燃尽的烟。志鸿说道:“怎么走路出来了?我说你们当老师的也没必要吝啬到连摩托车都不骑的地步吧?”春亮上了车,两腮微红,笑着说道:“嘚瑟啥呢?当了小老板就看不起我们这些穷教师?”志鸿低着头叹道:“唉,没办法,我也一直被副镇长和信用社出纳会计看不起的。”彬哥与文昌不约而同地说道:“拉倒吧。”春亮耷拉着脸,垂头丧气地说道:“算了,我还是回去吧,在你们这些领导面前我可不敢抬头。”文昌一把拉住春亮背后的衣服,说道:“我们特意请了一天假,风尘仆仆,跋山涉水,漂洋过海来看你,而你居然想拍屁股走人?”彬哥开着车扭头问道:“就是,哪个饭店有野味,犒劳犒劳我们兄弟几个。”

春亮领着大家来到一个高端大气上档次的饭店,点了几个富有本土特色的菜。大家自然而然地在围在一张自动麻将桌边坐下,志鸿倡议道:“经济半小时,十元的还是二十的来?”彬哥说道:“大家都是兄弟,差不多就行了,就十元吧。”文昌说道:“我随便。”三人以焦灼的目光盯着春亮的嘴巴,春亮断断续续地说道:“两元……怎么样?”志鸿如同泄了气的皮球,说道:“现在这年头也许只有扫大街的大妈才会玩两元的。就十元吧,不够哥借你。”春亮暗思忖道:“如果运气糟糕透顶的话,输一百个子得一千元,那是一个月的工资。更何况现在是青黄不接的时刻,意味着一个月的衣食住行将无法保障。”但为了不冷兄弟们一片热忱的心,春亮只好做好最坏的打算,要紧牙根、硬着头皮上桌。

“一筒。”文昌说道。

“我吃。”志鸿说道。

“别动,先拿起来,我杠。”春亮说道。

“哈哈,糊了,自摸。”彬哥推牌倒下,手里捏着刚摸的一张“宝”。春亮与文昌面面相觑,志鸿抱怨道:“叫你别杠还要杠,这下好了,‘渔翁’得利了。”或许是自己的牌风不顺,也或许是他们的技术过于娴熟,几轮下来,春亮一局都没糊到,兜里的三百元已经所剩无几了。就在春亮有些心烦意燥的时候,手机铃声响起。他掏出手机,一看来电显示,是芷欣打来的。想来都已心有所属的人,找自己也没什么多大的事情,便毫不犹豫地挂掉了电话。

轮到志鸿做庄,打了个白板。春亮刚想摸牌,彬哥喝止道:“稍等。”眼神从左往右扫射一遍,“地胡。”三人不由自主地拉长脖子,瞪大眼睛,张开嘴巴,凑过去审视着是否假胡。春亮刚一摸牌,手机铃声再次响起,一看,还是芷欣打来的,不耐烦地把它摁掉,索性直接关机。此时此刻,没有外界因素的干扰,春亮似乎如释重负,打起牌来舒畅了许多,牌风也开始出现了扭转的局面。稳庄二十个子,输的资本基本上捞了回来,苍白的脸上也逐渐恢复了血色。

“菜上得差不多了,吃饭了吧。”彬哥倡议道。

朋友的相聚,并不需要嘘寒问暖,相互叙旧,而是畅怀痛饮,互诉衷肠。酒足饭饱之际,志鸿道出了此行的初衷:“听说你家里最近出了一场变故,我们兄弟三人一直想抽出点时间来看望下你。由于手头工作比较忙,所以拖延到现在。因此我们甘罚一杯,以表歉意。”志鸿等三人一饮而尽。彬哥从公文包里取出用红纸包着的一沓钱,递到春亮桌边,说道:“这是我们兄弟三人的一点意思。是兄弟的话就收下,其他废话就别讲。”文昌站起来说道:“彬哥说的没错,咱们兄弟四人从初中到现在,有饭一同吃,有裤一同穿,有难一同扛。啰哩啰嗦的话就甭讲了,钱你收下。”虽然春亮有点醉得颠头跌闹,但几分理智还是有的。迟疑片刻,春亮清了清嗓子,说道:“是兄弟的话,你们就把钱收起来。”彬哥一怒而起,说道:“你的意思是不认我们这些兄弟喽?”文昌也站了起来说道:“就是,不讲兄弟情面?”春亮挥手示意坐下,头如钟摆似的不停地点着,徐徐说道:“大家别误会,能让我把话说完吗?其一,我家虽然出现了变故,但这是我弟意气用事,非法行凶所致。从道义的角度来讲,你们不该给;其二,家里的债务都已还清,无需各位兄弟劳心;其三,各位兄弟都不是手头宽裕的人,这些钱很多地方能派上用场;其四,人到心意到,你们能来这里看我就是我刘某人最大的荣幸。为了表示谢意,我自饮三杯,你们随意。喝完,大家还是兄弟!”说完,他灌满三杯酒,眼睛都没眨一下,咕咚几声,三杯见底。

“骨架虽小,酒量却大啊!”文昌赞叹道。

“过奖过奖,来来来,吃菜吃菜。”春亮应和道。

散席后,春亮东倒西歪地回到学校。没想到刚进入校园,就迎来了凌校长劈头盖脸的一顿厉骂,酒已自醒了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