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陵中都-淇陟五皇子府

“千蛛丝和嫠蛇胆,不是无药可解,只是解药难得而已。”

相比于花弄影和云照影他们带回上方未神时他的糟糕境遇,上方无忌所中的毒要好解得多了。略诊脉象,无痕屏退左右,单独在上方无忌房里进行了半个时辰的驱毒后,上方无忌已然恢复了清醒。

只披着一件外袍的上方无忌倚着绣枕,向坐在床头的无痕低声说笑。剧毒初解的他面色有些病态的苍白,但一双青蓝色的眸子却是光华闪亮,眉梢眼角都是满满的欢喜。见到最敬爱的五皇兄这样容光焕发的神情,跟着上方未神踏进屋来的上方雅臣也是异常的喜悦。

“太子殿下,恕无忌不能起身行礼。”上方无忌恭敬地向上方未神说道。

“自家兄弟不必多礼。”上方未神微微颔首,一边看了无痕一眼,随即在屋中一张绣椅上坐下。上方雅臣却是没有坐下,垂手立在一边,一双眼睛盯着上方无忌,但眼中的目光热切却像是便要扑过去一般。

上方无忌向他微笑颔首,“雅臣,辛苦了。”

“不辛苦…是无痕公子的医术好…”

天真的弟弟啊…上方无忌忍不住低头微笑一下,抬起头来,目光已是一片清明。“太子,皇上龙体抱恙,朝中又众多朝臣告假,政务多有混乱。兼近日北洛战事日渐吃紧,大皇兄代为监国,已颇有左支右绌之势。”

抬头看一眼那个笑容温文的月白长袍的青年,上方未神随即转开目光。“我已命人疾诏金裟殿溪酃,再有半个时辰便到。”

西陵大郑宫金裟殿、东炎绯焰宫晟星殿、北洛擎云宫祈年殿,都是皇家供奉西蒙伊斯大神的神宫圣殿。但西陵的金裟殿祭司向来由出身宗室,地位高贵的神官担任,传承着与国名同音的祭司溪酃之名。所有的皇子都是溪酃名义上的学生,每年要在金裟殿修行七天。而对于上方未神来说,祭司溪酃有着更加重大的意义,尤其是在此刻。

“太子不必担心,溪酃大人必有安排对策。”上方无忌语声沉稳,握住被角的手却有些微微的颤抖。相比于东炎和北洛的豪迈不羁,西陵王族对西蒙伊斯大神和爱提丝女神的信奉和崇拜是三大国中最深厚的。神衹一般完美的太子突然变成被诅咒的恶魔的形象,即使事前无痕已经告知了自己其中原因,一时心中还是有些难以接受。转向坐在身边的无痕,“无痕,真的没有办法了?”

“恢复先前的金色?这个样子不是很好么?”无痕凝视着上方未神幽光流动的紫色眼眸,意味深长地微笑了,“我是没有见过太子殿下以前的样子,但,眼下这个样子却是我所知道的真实的西陵太子。”

“无痕公子,你不是西陵人…”自然不知道这个外貌对尤其是皇子的我们有多么重要。话音消失在上方无忌警告的目光下,上方雅臣微微有些委屈地皱起了眉。

“太子。”见上方未神难得的神游表情,上方无忌不由开口唤道。

被他一语惊回心神,上方未神扯出一个笑容:“无痕公子已经尽力,能够保住性命已是万幸,再不会多求什么了。”定了定神,“对本宫还朝之事是否暂行保密,五皇弟、六皇弟以为如何?”

上方无忌沉吟片刻,“若如往日,殿下此刻还朝实是西陵之幸,但…臣弟以为,眼下局势动荡不明,人心混乱,皇上又抱恙休朝,贸然现身只怕于殿下不利。”

“五皇弟这样说,看来大皇兄目前还支撑得住。”上方未神微笑了一下,但随后低下了头,“朝中虽然混乱,宗室受到接连的伤害,尤其是皇上的皇子几乎没有一个能够幸免。但这些对朝政的整体大局并没有太大的影响,所有的布政施道还在稳定的进行之中。最大的麻烦,应该是来自于北方的战场上吧…”

一直默不作声的无痕突然站了起来,“无忌,我累了。”

被突然打断,众人都是吃了一惊,但随即明白了他的心意。上方无忌微笑起来:“确是我疏忽了。”说着高声向屋外喊自己府中总管,“丛融,云石轩收拾好了吗?”

应声而入的丛融向众人行过礼,这才对上方无忌躬身道,“按殿下以前的吩咐,无痕公子一到就将云石轩收拾起来;现在已经安排好,可以请公子洗漱安歇了。”

“那么我先休息去了。无忌你体内毒性才解,须得好生调养,太过劳累对康复没有任何好处。”说着又转向上方未神,“太子殿下,您的眼睛刚刚复明,最近两天切忌用眼过度。”步出屋门,突然回头向微微一笑,“淇陟冬季历来多雨少风,而近日多风,两位殿下身子不适,这两天…还是少出门为妙。”

云石轩。

这是西陵五皇子上方无忌府中最得他喜爱,禁制也最为森严的院落。除了几个被指定了专门负责此处杂务的仆役,皇子府中旁人一概不得入内。云石轩中布置极其精巧雅致,即使是这样的雨夜也显示出一份别样的清静幽然的意趣——将这里作为无痕的居所,上方无忌对他格外尊待的心思不言自明,府中仆役自然深知此理,尽是用心伺候,不敢稍有打扰。所以听到几乎可以用“放肆”来形容的推门声,无痕向身边随侍的柳残影微微点头,随即站起身来。

“无痕,又在看医书了吗?”

“是,六皇子。”放下手中的书卷,无痕微笑着迎向上方雅臣。“外面这么大的雨,六殿下此刻前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叫我雅臣。”大剌剌地在正中雕花椅上坐下,上方雅臣接过无痕递来的茶杯一饮而尽。“太子刚刚起了,五哥正在书房和他讨论,就把我给轰出来了。听五哥说无痕你下得一手好棋,这不,正好来找你下两盘。”

上方未神没有回自己的太子府,而是留在上方无忌这里方便和养伤的他时时议论。上方雅臣口中的“起了”一词流露出的再明显不过的不满让无痕淡淡一笑,“我只和无忌手谈过两局。”伸手取过棋盘棋子,“殿下棋力如何?让殿下三子可以么?”

上方雅臣顿时瞪大了眼,一只手指颤抖着点向无痕的鼻子,“你、你、你…你知不知道,就是五哥也不敢给我让子!”

“那么,来者为客,殿下先行吧。”将黑子推到上方雅臣面前,无痕嘴角边露出淡淡的微笑。

“叫我雅臣!”上方雅臣气鼓鼓地拍下第一粒棋子,“看我杀得你片甲不留!”

这样嚣张的气势,这样骄傲的宣告,配合上这样天真的语气神态…真的很难想象这就是那个在胤轩九年获得北洛大比武试第一的西陵皇子呢。相比于那时的上方雅臣,他的棋力却是大进,此刻见他斜睨着自己的挑衅眼神,无痕不由嘴角微扬,随即在棋盘右上角落下一子。

上方雅臣不同于西陵王族的黑色眸子顿时微微眯了起来。

是个机会!

拈着黑子的手便要落下,猛地抬眼,正对上一双温和含笑的眸子,上方雅臣不由陡然一凛。

那个时候…

青色长袍的少年,闪烁着异常凌厉光芒的幽深眼眸突然隐去一切慑人的锐利,仿佛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雾气——看似轻描淡写的落子,内中却暗藏玄机,当自己察觉到少年的真实意图,棋盘上已经是风云变幻,大势尽落他人掌握。

那一局,真正让自己体会到什么叫无可隐藏。

那一局,真正让自己了解了什么叫神乎其技。

而眼前这个总是笑容温和的无痕公子,一贯温润沉静的眸子此刻竟是深不见底,在纠结缠斗的棋盘上使出那样的一招——不十分的强硬,也不是很糟糕的应手,对于局势的控制相对于之前的步步进逼总显得略略弱势了一些,自己却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用意…是他的棋力只到这里?还是有什么深远的伏笔?

但,感觉,棋盘上的感觉是一样的。

忍不住抬头凝视无痕微微含笑的面庞,却惊讶地发现那沉静的眉眼间竟有一种隐隐的熟悉。

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一样。

心头陡然一震,手中棋子竟不知落到何处是好。

“殿下?”

强自定一定心神,上方雅臣在棋盘上落下一子,目光却始终停留在无痕身上。

抬头看了上方雅臣一眼,无痕嘴角扯出一个优雅的弧度,眉眼微垂,随即在棋盘黑子集中之处打入一粒白子。

“啊——”

上方雅臣忍不住惊叫起来,额头上顿时冷汗涔涔。

看似孤军深入,却因为自己对之前一手的应对牵制住了所有可能的变化;占据了绝佳的位置,深入敌阵的那枚白子无法提掉,而自己的大龙…已经完全被白子扼住了咽喉。

“我认输了…”

将棋子一枚枚收起,见上方雅臣还是一脸饱受打击的模样,无痕不由微微一笑。“有的时候,并不是每一步棋都有特别的用意的。虽然不应该这么说,其实我本来的用意就是混淆视线乱中取利,因为始终胶着的局势,似乎只有这个办法才能够打开了。”

上方雅臣陡然站起,冲出了屋子。

看着他的背影,提起精致的瓷壶,“残影,西陵的六皇子…一点都没变呢。”

从黑暗中突然现身的玄衣青年微笑着接过瓷壶为他将茶杯斟满,一边恭恭敬敬地递到无痕手里,“少主不也是和以前一样,喜欢在酒壶里装竹青茶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