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胤轩二十四年(东炎鸿逵二十六年)十一月六,王风司冥所率大军攻破东炎雁砀草原南方重镇高城,顺利与自玉乾关东进南下的慕容子归部队会合。

高城在雁砀川南端,东接鹰山西临渚水,北面开阔草原,南方又有数百里无人戈壁构成与洛、av南方博沃柯克、郁木扎兹两大部族往来通道咽喉,因其得天独厚之地势,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然而,正是因为地理特异,高城虽称为东炎国中重镇要害,平日驻守的军士却并不多。单纯以数量看,军队总数甚至不计雁砀草原与北洛玉乾关相接处阳邑、骁关等地驻军的三分之一。此次北洛举兵东炎,是先响应卫、av众。风司冥率大军自国东南边城突入东炎境内,一路向北攻城夺地。而同时听命驻守在玉乾关的慕容子归率军东进,取下阳邑、骁关等地后即转兵南下,与自av南北一条完整攻击线路,配合风司冥一路强攻的大军,从南北西三个方向将高城彻底包围。

高城守军数目原本不多,加上持续旱灾对民力兵力的严重影响,见到北洛大军压境战无可战,在风司冥强攻下死守一天后,高城守将统领穆开城投降。投降交接过一切文书,主帅风司冥当着城中耆老与神殿侍奉承诺善待降卒百姓。穆奉上高城太守金印,随即在府衙门前横刀自,以示自身不屈心意。北洛将领震动之下纷纷感叹穆蠡气节,风司冥于是下令将其安葬在城西两军激战处,竖立“故炎高城太守、高城将军碑”;又将神位和身前武器——紫刃刀收入高城神殿享受供奉,并亲自奉上第一炷香祝祷英灵往生安宁。安抚了一路惴惴跟随观礼,直到此刻心情方渐有平稳回复的地方耆老士绅,风司冥这才挥手招过亲卫。快马返回大军此刻地临时指挥驻在——高城太守府衙。

府衙门前的血迹已经被洗去。淡薄阳光下。青石条上水痕宛然,与一边吸水透水极强的沙石地面形成鲜明对比。两侧门阙新换了北洛的旗号,门楣匾额上高城太守府几个字却没有改动,门口也不见守卫士兵有所增加。只有院墙后时不时冒出颤跳着的黑色帽缨,和随着微风传来的一声声低而沉稳的步伐节奏,暗示了此刻府院不同于往日的肃穆森严。

风司冥跳下马,下马地同时眼角余光已经瞥见街角转来地梅韦耶和慕容子归。向催马急急奔到自己面前地两人摆一摆手。示意两人稍候跟随自己入府,风司冥直接对上牵住自己坐骑缰绳的亲卫周必:“怎么撤了守卫?说过不仅要往来警戒巡逻,还要再增加一班守卫变成三组轮流——本帅的军令,竟不听了么?”

“回禀殿下,是柳大人的吩咐,将守卫抽调一班到神殿,又把一班分派到城中各处水井去的。”将马缰交给专司的马夫,周必这才转身跟上风司冥。“柳大人会同许宁、李几位文事官员。召集了高城府吏核对文书询情问话。知道旱灾后高城水源紧张。缺水日益严重,最后止剩下城西、南两处四口水井能够取水。之前守将穆蠡一直派重兵看守水源,每日限定取水数量顺序才保住了城中安稳。今次攻城。城西靠城墙较近的一口水井在混乱中被大石封住井口,柳大人已经命令立刻发掘疏通;另外三口也重新增派了士兵把守。因为水源关系紧要,柳大人特别吩咐,又让皇甫雷岸将军亲自带一队铁衣亲卫过去实地查看安排。”

风司冥脚下略顿,点一点头随即加快脚步:“大司正在府衙正堂?”

“是,柳大人和副执祭司还有几位文事官议事一直到现在。应该都还在正堂。”

北洛因合众多民族而成,各族始祖优异,故而除同时作为皇族侍奉神明与先祖地最高神殿祈年殿之外,面向全体国民的太阿神宫亦是神明在北洛最高意志所在。副执祭司是祈年殿大祭司所属,太阿神宫主持乌伦贝林以下教宗最高执事人员。此次出兵,大祭司徐凝雪旨令四名副执祭司之首的池豫兮随军,统领神职人员,主持大军到处一切神道事务。池豫兮比徐凝雪更早就在摩阳山西蒙伊斯大神殿修行并获得承认,副执祭司首座的地位仅次于徐凝雪和乌伦贝林,被视为神宫主持理所当然的继任者。风司冥对神道宗教虽不热衷,但受柳青梵与徐凝雪相交密切的影响,政事凡涉及教宗神殿必极其重视,所行也比旁事更多一分细致谨慎。此次率大军进取东炎,沿途为安抚百姓收服民心,他果断地决断大量借助神明和信仰的力量。对神道教宗在大陆普通百姓的力量和影响了解愈深,风司冥愈是感觉到徐凝雪对池豫兮此一旨令地意义深重;而对柳青梵在数年之前便着意引导自己熟悉神殿事务,协调相应朝事政令地用心,更是感佩由衷。柳青梵此行以督点三司大司正监军,军中高阶各自明白胤轩帝如此委命的真正用意原在于借助“天命者”的身份与他过人地治政之能稳固所下城池;他又是与林间非并肩的毫无争议的朝臣领袖,因而所到之处凡与民政文事相关均由他接手主持并最终定议,神殿教宗之事自然也归在主掌之中。此刻听周必禀报,风司冥原本略显匆忙的脚步顿时放慢下来。稳稳几步走到正堂堂前,抬头见几名靛青官袍的文事官正低了头躬身退出来。目光一凝示意几人自行离去不必多礼,风司冥放轻了脚步在门边立定,静静听堂上两人一言一语对谈。

“若推算无误。明日午后当有雨水降落。”

“池先生能够确定?”合上宗卷,柳青梵淡淡舒一舒袍袖。“从历年记录上,这个时节高城的雨水相当稀少。前后二十日内下雨地次数差不多十年才有一回,每一次的雨量都不很大。且今年的情况又格外地不同于往年——池先生可拿准了。”

柳青梵的声音一如朴素的沉静,末一句“可拿准了”亦不带任何多余情绪,听起来完全便似可有可无的叮咛。池豫兮的回答则极是稳定从容,仅仅在座上拱一拱手:“太傅大人,正是因为今年不同往年。旱灾使需要考虑的因素大大减少。豫兮才更能够断定这一两日必有雨水。”

“如此便好。”青梵微微颔首。拿起适才搁下地宗卷又看了两眼,沉吟出神片刻,“只希望雨急些、大些…干脆些。”

“若能如太傅大人所说,那是最好。可是天时非人力可穷测,依这一次雨水地情势,和高城历年地状况,有一阵的纠缠怕是很难避免。”

“呵。所以我才说是‘只希望’。尽人事随天命

谋事但求周到就好。最多也就是开拔时候拖泥带水真有其他什么不好却也说不上来罢。”轻轻笑一笑,青梵随即转向池豫兮,“仪式上的种种,还请副执祭司多费心照管。”

池豫兮闻言立起身来,对青梵恭恭敬敬欠下身去:“大人放心。职责所在,定无所失。”

青梵微笑点头。池豫兮又行一礼:“大人若无别的吩咐。豫兮这便往神殿安排准备。”

“好。”目送他走出正堂。青梵微微含笑的眼迎上同时一步跨进门来的风司冥,“殿下。”

“太傅。”欠身行礼,风司冥随即挥手示意堂上伺候地官员仆从免礼。待众人依序各自从正堂退出。风司冥这才在青梵身边一张椅子上坐下,同时顺手接过他递来的茶盏呡一口,“明日便能有雨?”

取过手边茶杯也轻轻咂一口,青梵微笑颔首:“应当如此。所以殿下要准备更衣,再到神殿一行。”

“是。等池大人那边消息过来,立即就去。”

见风司冥笑一笑搁下茶杯,一双夜一般的幽黑眼眸静静凝视自己,青梵一怔之下随即扬起嘴角。“我知道殿下不信这些,不过,为百姓诚心祈福是应有之义。殿下既然真心希望上天眷顾百姓平安,问心无愧,也就无须在乎那些妄言妄测、别有用心之辞。”顿一顿,注视风司冥目光神情,青梵笑容稍敛,一字一句缓缓说道,“为将者不识天文,不晓地理,不知古今之事,不通时宜之变,是为庸才。而将所处可能的一切转化为战场上制胜的因素,是身为统帅者应有的才能与职分。天时、地利、人和,缺一则无足完胜。所谓将之大者,不会因为仅仅看似轻易地把握了那些微小侥幸而毁损一丝半点英明。相反,那些才是成就英名的真正原因。”

风司冥轻轻摇头。但见青梵眼带询问地凝视自己,年轻亲王随即微笑起来。“太傅,司冥岂能不知太傅所教导的这些。不过曾不止一次听太傅言道‘天行有常,不为明者兴不为暴者亡。’神道诸事但表心意,筹谋决断却绝计不可寄托微缈虚幻。然而此次一路所经,五十天来风雨天时每每验证,便是事先明知有太傅与副执祭司等全力演算安排,听到军士中不断传说‘神奇’、‘天佑’这些话…太傅,对天意天时地揣摩迎合,真地、真的可以做到这一步么?”

凝视年轻亲王异常认真严肃的双眼,青梵不禁微笑沉默:他自然是能够体会风司冥地疑问。从十月大军自承安开发,近两个月来天时完全配合了行军与战事的需要。或雨或晴,不止不曾对行军作战造成分毫影响,大军过后及时的降雨更为安抚饱受旱灾之苦的归伏之地的百姓带来极大便利。这种情况在进入东炎之后越发明显:宝以来,几乎北洛大军每攻下一座城池占据一处要地,次日或是第三日就必然降下湿润苦旱的甘霖,就像是天公也刻意要为北洛军送上“及时雨”的美名。加上风司冥每征服一地必然要到当地神殿或是神社仪式祈福,数城之后不仅东炎百姓由疑到信。就连北洛将士自己也开始深信不疑。身为统帅,风司冥对手下将士心思动向时刻把握清晰,或顺水推舟或推波助澜,使上下同心,士气之旺前所未见。但天时终非其他人力尽而可左右,所谓风云不测,风司冥虽然利用天时以强声威,到底不似战场上指挥运筹所得必胜那般有十足把握。内心深处怀疑不安其实一刻都不曾消失。只是他身当统军之重。这些话一句也不可对人言;纵是此刻挥去左右仅当着自己。若非刻意将话题转到这里,他也决不会肯表露半分犹豫。

端起茶杯凑到嘴边,停顿半刻,终于还是放下。见年轻亲王目光看来,青梵轻轻叹一口气:“司冥,我北洛国中,四时气候如何?”

“我国中虽因地大跨越广阔。但雨热一线,自西南向东北,冷暖变异,四季分明。”

“东南两郡气候呢?”

“总体较西北温热,雨水也更充盈。”

“与我东南两郡国土相接者,如卫国、av

“卫、av|.平原,水量或许相近。降雨却比我国平均许多。”

“那与av|又是如何?”

“东炎…”风司冥猛然顿住。一双精亮黑眸直直盯住青梵,“太傅?”

微笑颔首,青梵端起茶杯浅咂一口,似觉茶水已凉随即放下。袍袖一振,将双手笼到袖里放在身前,这才缓缓说道:“这些功课,我从来都只让你们——你、镜叶、亦琛三个做,不多说是怕因为奇巧分了正课地心思。不过有些事情,不需要更多深入学识也能了解分明。比如大陆气候,三国虽因各自地理呈现千差万别,但总体的雨热情况却都是一样。雪山因高度而渐次温降,内陆较沿海燥暖。冷气总向热处流动,当北方海上的寒冷水汽遭遇西南的温热,降雨也就成必然。我国中每年由西向东自南到北的水情就是由此而来。当然,西南背靠断云高山,而北方多以平原无甚阻挡的地势,也让这种气候特征格外明显。”顿一顿,见风司冥神情专注,青梵不由又是微微一笑,“卫、av炎西南,地理情况稍有差异,但总体与我东平、陈郡并没有太大区别。北方寒气袭入温暖燥热而成降雨,道理也是一样。不过今年意外的海上风弱,进入东炎的水汽不及到雁砀草原便以挥发完全,造成了一国数十年难见地旱灾。入冬后风势转为强劲,但草原灾荒之后天气又远较往年寒冷,所以草原上虽有冷气盘布,但不遇温热也无法凝冻落雨。直到西南风从我国一直吹过,两者相交才终于出现雨水。我命池豫兮每日观察风向风速,由此计算并建议调整行军,为地就是与西南大风保持同调,使我面前晴朗而身后有雨。这是考虑到作战实际地天时所需。不然,副执祭司首座身份何等尊重?便是倾国起兵也不当劳随军远行。但池豫兮是我国中天文历算最精之人,只有他一同来了我才安心。”

青梵语声温和平缓,风司冥越听心中却是越惊:当年在擎云宫秋肃殿,青梵闲时也会说些风雨自然变幻之理,时隔虽久,记忆却没有半点模糊消失。后来又被要求遍读国史中地理天文各志,背诵各地风物民情,虽然青梵向来只抽查熟悉程度从不多做解释,自己到底不敢只对文句一知半解,借宁平轩治政之便,寻着机会空隙必定考察深入。由此获得的了解,加上多年征战的经验,风雨冷暖、气候的各种规律,心中也隐隐有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