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原大人,请这边走。”

再次向一身纯白色祭司袍服的御华真明躬身行礼,秋原镜叶这才抬步跟上腰间结着朱红丝绦的灰衣宫监,一步一步稳稳走出晟星殿院门。

凝视那步伐沉稳、背脊挺得笔直的背影,御华真明默默良久,突然逸出一声叹息。随即放松似的将身体依靠向身边门柱,一边在嘴角露出一抹淡淡微笑来。

北洛使臣,胤轩帝特派全权处置此次和议事宜的使者,秋原镜叶。

得到鸿逵帝关于间谍毒害图谋与原因的答复后,没有更多的惊讶怀疑,也不见任何不悦不满,平静地全盘接受了鸿逵帝所给予的说明解释以及如何处决那名间谍的提议,仅仅提出唯一一个要求:在东炎正式的皇家神宫举行一次告慰仪式,以谋杀者的血祭奠含恨夭折的靖王世子的怨灵。

棘手——无论是鸿逵帝本人还是自己都深知少年登第深谙朝堂之道的秋原镜叶绝不是轻予之人,但谁也不曾料想到这位自到兕宁皇都便一直显得安稳镇静异常的北洛使臣,会在一切即将完美结局的时刻突然使出这样一手。大陆崇拜共同的神明,拥有的基本信仰都是一致无二,举行仪式告慰无辜死者令其安心往生不再怨怼遗恨,这是人所共知的应有礼仪。北洛拿下了毒害靖宁亲王夫妇、害死世子的凶手,鸿逵帝也承认了凶手从国籍上原属东炎并愿按东炎国法处死而给北洛一个交待,那处死凶手之后尽快举行告慰仪式安抚含恨怨灵也是顺理成章自然之极。但。就地在西蒙伊斯大神的神宫神殿举行祭奠,与在专属于东炎御华王族地神宫神殿告慰北洛亲王世子的亡灵,意义完全不同——纵使确实承认了下毒的间谍和使用的毒药皆尽出于东炎,然而以一国之尊,如何能够做出等同于承认真正幕后主使就是东炎皇室的举动?

虽然,无论御华焰、自己、陇君、贺蓝真正把握了和议确实进程的每一个人都非常清楚:所谓的解释交待,不过是双方停下这场彼此无益战事的最冠冕堂皇地理由。没有人会天真得相信。那名在北洛潜伏已经整整八年地密探。是因为自己地母舅死于昔日安塔密斯的乱军。为了替本是西陵商女的伤心母亲报复蝴蝶谷之战的北洛主将而布下了这样一个需时漫长的毒害之局。

御华真明记得很清楚,通明殿上听到鸿逵帝解释的秋原镜叶只是在“安塔密斯”、“蝴蝶谷之战”几个字时稍稍抬一抬眉,其余整个过程就平静得再没有一丝波澜。

接受解释,允许处决,商议退兵后两国相处、百姓商贾往来诸事…一直到最后的叩谢行礼退出殿堂,秋原镜叶以最专注、最尽职地态度,冷静、有礼而高效地完成一国使臣所肩负的重责使命。

从秋原镜叶的态度可以分明看出北洛同样不乐意这场战争继续。这种坦然和直率让手中紧紧捏一把汗的东炎朝臣放下了忐忑不安许久惴惴的心。草原好武争强,但不意味着嗜杀成狂。经济内政的文臣固然深知朝廷为一场战事的各种巨额付出,纵马沙场的将领其实更害怕名不正言不顺地糊涂战事,成为谋害无辜妇孺地卑鄙者的帮凶和同盟而令一世英名受损。对于崇拜英雄的草原人没有什么比英雄神话地破灭更痛苦,坚定捍卫君王的正确正义和坚决拒绝自己敌手的不义,在很多时候具有相同的意义。风司冥出兵的真正原因早被传得满城风雨,何况除了班都尔无双公主一众,就连第一将军的贺蓝疑之间。在对抛弃事实真相深究。彼此心照不宣的异常默契下,东炎朝堂少见的文武共济,众臣齐心协力终于推动这项和议的达成。

只不过。动用东炎皇家神殿以作祭奠的要求,却是在彼此合作乐章的最后完美结局上落下戛然一声刺耳巨响。

满朝哗然,秋原镜叶牙关死咬,寸步不让。

没有他人的通明殿墨华宫,御华焰狂怒之下砸碎了价值千万的珍宝古玩。然而转身对上态度始终平静而坚决的北洛使臣,鸿逵帝展露出的,必然是属于大邦有道之主的宽容镇定。

强压下以上朝廷宰相真恪廷哲为首的文武朝臣的激烈反对,鸿逵帝终于向秋原镜叶允诺可以在对毒害者公开行刑后,在绯樱宫晟星殿大祭司的主持下举行一个最简短的仪式告慰亡灵。御华真明看到了宣布旨意时鸿逵帝的目光:不在秋原镜叶,也不在殿上群臣,而是草原一十八部族现在朝中的长老和代表。御华绯荧身后,班都尔长老派恩向身侧同僚露出的满是踌躇与叹息的表情眼神,让自己在那一瞬间陡然触及到这个真正经历了“昙华兵乱”的草原部族领袖内心深切的恐惧和担忧…

风司冥勇武善战,国都以西除班都尔以外七大部族无不倍受打击。而位于东南的各部,为备战调集大量钱粮人马也是人人自危。御华焰统合草原虽已有近十年时间,但部族数百年各自为政的观念却绝非轻易便能改变。全国的战事必然倚赖全国兵力,但习惯了优先自保的草原部族却并不像御华王族亲自统率的炎部大军那样处处顺服令出必遵。风司冥这一战,东西各部受损自然不均,然而南方部族虽有十一之众,西方七大部族所在草原乃是御华王族赖以发源和支撑的真正根基,深知厉害的御华焰如何会让自身置于冥王势力时刻威胁的险境险地?因此无论朝廷议论如何,秋原镜叶丢出的“唯一赔偿表示”地要求会在之后的草原人心中掀起何种风浪,御华焰都绝不会允许各个部族由此再起不稳——尽快地结束战事。解除北洛威胁,减去西北各部族背负的巨大压力,对于鸿逵帝而言,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

毕竟,东炎不比郡县集权的北洛,也不比神明一统的西陵。脱生于草原部族联盟的政权,各个部族利益的平等无犯,原本就是身当大宝的君皇必须精确把握地事实。至于以何种名义在御华王族专属地最高神殿之中为他国亲王世子祭奠行礼。这些礼仪规则地事情。则应当是典礼司仪的陇君和身为大祭司的自己才需要考虑的。

御华真明淡淡笑一笑:最快的利弊权衡。通明殿上的群臣议论不过是鸿逵帝给予众人深入参与朝事的错觉。真正地决定,在秋原镜叶还未踏入兕宁的城门之前就已经做出。只不过那个时候,小墨华宫里,无论鸿逵帝、陇君还是自己,都没有确切预料到秋原镜叶行事居然能够如此刁钻苛刻…而已。

但同样的,接受了东炎的解释,处决了下毒的凶手。更在最高神殿举行了告慰的

北洛至此再无理由纠缠这一场毒害阴谋。接受了这辞而彼此心照不宣的“交待”,也就意味着北洛不可能继续间谍的追查——为私人地怨仇损伤太宁会盟地盟友,甚至翻出数年前的恩仇引发两个国家之间可能的对立,这样地利害对比,没有人会及算不清。

对双方都有利的结局,自然,双方都必须作出相当痛苦的让步。

或许。从又一层意义上。秋原镜叶正是以这样一种沉稳而不失职责体统的方式,讨还同胞姐姐所遭受的巨大痛苦?

沉默良久,御华真明缓缓摇头:也许秋原佩兰确实便是那种拥有着罕有幸福的皇家女子。虽然自身的地位势必使她自觉不自觉地卷入各种烦恼。周遭之人亦多会因为身份地位而待之种种假意虚情,但那些真正与她联系紧密而时时相处与共的,却几乎都是以一片关怀爱护的真心实意给予她身为女儿、姐妹、妻子,身为一个女子最基本的幸福。靖宁王妃在北洛的地位为众人共戴稳若云山,自如周旋于皇室宗亲与命妇官眷之间的秋原佩兰少有不顺心如意。纵是当年风司冥纳娶乐户女子为妾曾引得一片波澜,风波过后的相处和谐,尤其靖王府行事处处以皇子正妃意志为尊的绝对态度,反而更加稳固甚至提升了秋原佩兰在朝野人心的威望——她不需要任何更多的举动向人们昭示自己在靖王心中的地位,也不需要任何多余的言行心计向自己的丈夫索讨关注的眼神,所有人,都将她小心翼翼地关爱保护。当然,身为皇家人获得这样的关爱保护,付出一些没有丝毫特别的伤心、痛苦、孤独之类的代价,背负一些相对于女子肩膀或许略显沉重的职责,也是理所当然的。

何况,秋原佩兰同时拥有弟弟和丈夫两重坚定不移的保护。来自血缘的羁绊,和来自风氏王族特性的专情珍重…尽管当日陇君提及之时,自己与鸿逵帝同样的不以为然,然而有意考察北洛风氏的记载,却惊讶地发现其中确实异于他国:立朝虽仅有两百年的北洛风氏,是在整个西云大陆列国历史上唯一不曾有过“废后”的王族。对于元配正妻地位的绝对尊重,以及在王族血统嫡系传承上,北洛有着比任何其他国家更强烈也更明确的坚持——北洛到胤轩帝为止九位帝王,相传八代竟只有胤轩帝风胥然一人并非皇后嫡出!嫡系血脉的传承,甚至比神道一统的西陵上方王族做得更为彻底,然而这种传统从未有明文、或者任何一位皇帝口头说明并固定。风氏王族多英主雄才,个性自尊而狂傲,唯独在此一事上保持鲜明的一致,两百年时间代代如此,若非源出真情而仅仅利害权衡,这样的皇室未免也太过“神性”。秋原佩兰得到冥王爱重既是事实,又有秋原镜叶这样得意仕途的胞弟全力爱护支持,地位尊荣显赫同时更为百姓所爱,无疑是值得任何女子羡慕的。即使是地位相当,甚至更为尊荣的东炎无双公主,也是一样。

御华真明并不想去提醒秋原镜叶。返回使馆官驿的途中会遭遇怎样地“埋伏”;他同样没有意图去阻拦沉浸在满心热爱中的少女,为对时刻牵念的心上人更多一些了解而竭尽苦心的努力。班都尔部族的利益、战争对草原的利弊、草原人民生活真正的渴望…种种确然老成谋国的堂皇理由下,他看得见少女心中极力隐藏,却始终能够洞察地天真浪漫地梦想。“冲冠一怒为红颜”、“但有情,江山只手抛却”,这些皇室中女子自幼便被教导必须坚决摒弃地不切实际的故事传说,早在天性热情爽直的少女心中埋下始终不曾熄灭的火种。推己及人,由一个人的性情行事可以推断他至亲至近之人的性情。这原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更何况。御华绯荧对那一道青衣潇洒地执着。早容不得任何人更多置喙。

是自幼骄傲任性惯了的少女,但始终恪守着草原第一大部族继承者的身份与职责,这一点点隐藏在为国谋利外表下的任性和私情…纵容,是注定使命来临之前,自己唯一可以给予的补偿。

又是轻轻一口气叹出,御华真明抬一抬手,身边立刻有侍从到面前垂手待命。

“叫宫人侍从们走开些。给秋原大人多一点的清静。”

从翩然而去的红衣背影上收回视线,秋原镜叶猛然发现,身边东炎典礼司仪凝注在自己脸上的若有所思地目光。

虽然心中坦荡无他,对着陇君充满探究意味地双眼,秋原镜叶还是抑制不住颊上微微发红。略略侧过脸对上身边一株青葱茂盛的银桂,秋原镜叶轻咳一声:“陇大人。”

“此一本图兰银桂,是前年太子册封大典上特意自因图琛塔格湖移来。宫中照料得精心,又少了人摘花掐叶。却是长得最好…”话音倏止。注意到秋原镜叶因为话中其实无意的所指而骤然一阵红红白白地面孔,陇君心中不由也为这意外的巧合微微一顿,但随即便轻轻笑了起来。“窈窕淑女。君子好。不过花草树木岂能真正通晓人性,都是人心赋予了传情达意功能的媒介罢了。”

“陇大人说得颇有道理。人非草木,而藉草木传情。所谓枯荣皆若人间世,正是神明以此教导人间。”见陇君注目银桂不再凝视自己,秋原镜叶心中暗暗舒一口气,一边努力调整平复心情。只是那道红衣俏影如日光明媚眩目,纵然芳踪已去,一时眼中心中依然光影流连。

两年前东炎一行,回归承安的大司正从未对这位身份势力特殊的无双公主做过任何权谋大局以外的评价,但从姐姐靖王妃秋原佩兰的转述里、从同行的池郡王风司琪的感叹里,自己完全可以勾勒出一位意气非凡的草原少女的形容。霓裳阁痴爱红衣的头牌舞姬花弄影曾仗着多年的庇爱故作娇妒,缠闹从不见真正私情流连的柳太傅绘下草原第一美人的真容。众人或好奇、或惊疑、或忧虑,但无不期待的目光中,风流潇洒的青衣太傅只丢下素纸上一团红光笼罩的背影便悠然而去。当时自己只为众人仅仅因为一个无根无由的传言便对国之柱石产生种种怀疑揣测而痛心疾首气恼非常,从未想过世间竟真有这样光彩照耀难以笔墨描绘的美丽——

不是花弄影邻家顽女的娇俏,不是徐凝雪神侍祭司的圣洁,不是风若璃大国公主的冷傲清高,更不是秋原佩兰那样的娴静恬淡令人舒心,御华绯荧,是像初升的红日那样美得耀眼而充满温度,如东炎因图琛草原连绵的莘草在阳光下的生机勃发。然而巧笑嫣然言谈晏晏,盼顾之间却自然流露出一种天生的自尊与高华,无意

气势令人绝不敢有轻慢随意之心,更不用说不敬和亵双明亮如会聚了日月星辰的眼眸凝视之时,自己才第一次知晓:原来,美丽也能如此“惊心动魄”。

“无双当如此”,人非草木,是这样一位公主,世间任何男人遇见…都会不自主地怦然心动吧?

图兰银桂,十月十日银桂节祭,草原开放的民风允许女子大胆向心上的男子表达爱慕之情,便是已有婚约在身也不能束缚渴望自由爱情的心灵。虽然班都尔唯一地继承者早已与东炎军神、第一将军的考斯尔家族定下联姻之约。但那些情痴恋慕的传言无论如何都不会是空穴来风,因为路途的遥远或是有心人的歪曲利用致使完全的变动走形。深知自己自玉乾关一路向东行来,一直将胤轩帝国书奉上兕宁皇城,班都尔的沿途接待和护送为此一行的快速和通畅起了多大地作用,但这,却是自己第一次正视一个女子地心意在惟有利益、惟有计算地冷硬国事中所展现出的巨大力量。

因为,若非陇君无意寻来打断了皇宫之中罕有的二人相对,只怕自己。便要真的深深沦陷在那双毫不作伪的真诚眼眸里。

伸手推一推略有偏斜的官帽。同时不着痕迹地擦去额角一层细密冷汗。秋原镜叶向自己露出一个讥讽的冷笑:承安京里六年朝堂历练,三司监察史地身份走过北洛国内四方,自以为见惯了勾心斗角的权谋斗争,已然能够冷静处治世情清晰分辨人心,在面对那些热切、真诚、本身不带丝毫为害之意的面孔之时,却竟然一如当年初涉官场那般天真到再不加防备。

也许,自己确实可以相信无双公主眼中的热切真诚。相信那一份少女混合着大胆和羞涩的梦幻情怀。但,这里是与北洛纷争多年未断的东炎的国都,是密谋毒害靖王夫妇的罪魁祸首——鸿逵帝御华焰地皇城!

抬眼,恰是陇君也转眼看来,秋原镜叶露出最标准地笑容:“东炎风物,确与我北洛国中不同。草、图兰银桂,都是秋原生平首次得见,是不虚此行了。”

陇君微微笑一笑:“草原风物、好景无数。可惜秋原大人归心切切。不能让陇某为一一介绍。却是有些遗憾呢。”

停战、和议、处治凶手,秋原镜叶在兕宁交涉的出使任务已毕,下面便当是两国在边境一齐撤军。须得他与鸿逵帝特派的军政要臣尽快赶到第一道鹰山防线以西、班都尔雁砀草原两军对垒之地举行和平撤军地仪式,两国才算真正结束了这一场一共动用到五十万军队、时间持续了四个月之久的战争。听到陇君如此轻巧说法,秋原镜叶不由稍稍挑一挑眉,脸上却是堆出温雅平和的笑容:“陇大人见识广博,又兼文采。不能多与大人学习共处,也是秋原的遗憾。”

“秋原大人谬奖了…大人是青衣柳太傅的高足,柳太傅文采风流天下共倾,陇君这一点小小学识如何当得起秋原大人一句‘遗憾’?真是不胜汗颜。”

“是陇大人过谦。其实此行离开承安之际,家师还特意叮嘱,上得兕宁,若国事真有不拢不妥,便当首先向大人问计以求两国终能达成和议。”见陇君闻言脸上立时显出讶色,眼中却不见多少波澜,秋原镜叶心中不觉一动,语声平静从容依然,“家师曾道:东炎文武,贺蓝斯尔以下,唯典礼司仪最知鸿逵帝心意,能为家国天下大计。此番和议之事,因种种情由,十分复杂棘手。多亏了陇大人在其中一力推动,联合朝中众臣,传达草原各部族下情以至鸿逵帝天听,最终将事情处置得宜,使我两国百姓不再受战争之苦。大人才具,令秋原不胜感佩,也由此明白家师令学生向陇大人问计求学的真意。”

沉默半晌,陇君才极淡地笑一笑道:“柳青梵柳大人才高能众,广视天下。一遭行走,便能将他国山川地理人情风物尽收胸怀,更可由此修正变通,处治家国天下之大事,乃至决策百万生灵命途所归——如此才具,才是真正令凡人感佩而不能及。秋原大人得拜名师,纵然在您自己眼中不过亦步亦趋;在陇君,却可以见到青出于蓝了。”

“青出于蓝,秋原实在不敢当,更不曾这般想。”忙不迭笑着回答并行一个礼,低下头的一刻秋原镜叶脸上竟全无笑意:自己方才固然是在试探,然而陇君一句,却把临行之际柳青梵对东炎局势的判断把握程度也点了出来。这一次出使,青梵曾嘱咐自己留意兕宁朝堂,尤其试验部族属臣与朝廷文官之间估测存在的隐约对立。东炎不比北洛,虽然两国因为多年的争战彼此多有了解,地方、或者说部族的势力在一国政权中的力量影响,远非自己在承安搜罗的几篇简单文字介绍便能领会清晰,自然要借机探看透彻。青衣太傅目光深远,谋虑远非常人所及,自己跟随数年,勉强能够触及他真正心意谋划。然而此刻竟亦有他国之人明见万里。虽然棋逢对手方能有传世名局,但对北洛,对这千万人性命为赌注的棋局,无论如何这不是一件可以高兴的事情。

抬头,凝视典礼司仪平静无波的双眼,秋原镜叶重新一点点扯起嘴角。“陇大人。”

“秋原大人?”

“或许此言有些僭越不当,但…大人真宰相才!”陇君尚自错愕未及反应,秋原镜叶已是一躬到底,“此番兕宁城中,一切仗陇大人照拂,鸿逵帝陛下宽厚正义,两国国事得以和平顺畅解决,秋原不胜感激欣喜。请大人再待秋原向鸿逵帝陛下转致谢意。秋原镜叶在驿馆随时等待命令出发。”

说话间两人早已从绯樱宫步出到东正门外。见秋原镜叶朗声说完便即登上等候在宫门口的驿馆马车,再看一眼被他之前一句同样没有压低嗓音的评价僵在一边的上朝廷宰相真恪廷哲与其他几位官员,陇君努力克制苦笑和伸手扶上太阳穴的冲动,向真恪廷哲的方向略略躬身施过一礼,随即向鸿逵帝的小墨华宫行去。

用意非常明确,表演得也很完美,效果自然不会有太大偏差;虽然属于阴谋诡计,却做得正大堂皇,让人纵使明知其意也无法应对反击——秋原镜叶,果然不愧是柳青梵开山亲授的弟子。兕宁皇城的这一行,东炎…在你师徒眼中又清晰了几分?

只不过,那一刻的软弱,也分明得不能再分明。

绯荧殿下,或许你约定的三年之期,这一次,皇上会等不及了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