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炎鸿逵二十二年十月初五。

西云大陆,虽然共遵西蒙伊斯神,以西斯大神创世、诸神赋予人类特殊祝福并协助人类建立大小邦国为整个大陆历史的起点,但各国常用的纪年,除西陵之外,大多自然遵循各自统治王朝的帝王年号。东炎鸿逵二十二年,折换成北洛纪年正是胤轩二十年——鸿逵帝少年登基,此刻虽方当盛年,单论在位时间却是大陆三大国君主之中最长。以雷霆手段定国安邦,威严果敢闻名大陆的胤轩帝风胥然,从真正称帝时间上看还较他晚了两年,更不用说登基改元尚不满三载、至今还被人称为“新帝”的西陵念安帝上方未神了。这位与上方未神同龄、执掌君权时间却较之长了十倍的东炎君王,他的名字与北洛胤轩帝风胥然一样,十数年来一直被大陆的人们视为“天纵英姿,雄才大略”的代名词。

不过,相比于夺嫡经历曲折,但继位后朝局平稳而将最大心力放在改革弊制,种种新政不断引起大陆士人的阵阵波澜的胤轩帝,御华焰却是严格追随了其王族先祖的马上雄风:席卷草原的劲旅铁骑,赫赫武功俯瞰群雄,令天下莫敢面相迎而正视。源自于血脉的既刚且烈的性情,加上稚龄继位,于国事倾危、朝堂动荡的艰难局势中一步步磨练出来的精明锐利,让这位习惯以铁血手段平定内乱、在短短十年时间第一次实现草原诸王部族真正联合的东炎君主,具有传奇英雄一般地非凡魅力。

而君主的威武凌厉。亦使统驭之下的草原在彪悍之外显出一股雄健的气象。此刻为皇太子册立仪式布置一新的皇城兕宁,更是无处不向各国使节展现出源于强盛繁华的大度和自信。图兰银桂与莘草银红交织满城,充满草原特性的热烈景象,似乎有意要将所有初到之人的目光耀花一般.

时期特殊地杏红色,是被御华一脉独占地皇族禁色。银桂则是十月十日花朝之主,大陆银桂三十余种。素以因图琛草原中心塔格湖畔所产的图兰银桂最为名贵。两种独属东炎的花草并列。鲜艳热烈之外。更透露出一股皇族气质的华贵尊荣——

单是这一点,便可见出鸿逵帝当真在这一次册立大典上花费大心思…随手接住一枚银桂串成的花球,青梵从容地向路边一名双颊绯红的**报以温和微笑,同时忽略掉**身边草原壮汉敌意满满的横眉冷目。

大陆各国风俗各异,节庆礼节亦多有别。因为王族起源地传说,草原重视女子。青年男女彼此互倾爱慕、自由追逐结合的十月十日银桂节祭,不仅仅是未婚男女能够放开一切束缚的时刻。成婚未满三年的新婚夫妻,同样有权利在这一日重新选择合意的配偶。米粒大小的银桂花朵穿成的花球花链,便是女子们公开表达追求心意的道具。虽然,接下这些娇娆花朵只是一种固然地礼貌,未必当真便立刻开启比试争端,但被那嫉妒丈夫目光一路追随地狠狠瞪视,把玩着小小花球地青梵还是忍不住暗叹草原开放而处处争胜的民风来。

不过…青梵心上突然一凛,手中花球倏然捏碎。

将自由选择伴侣的银桂花朝。作为举行太子册立大典地正日;太子生母的身份。则是家世尊贵,几乎能与皇后相当的皇妃…低垂了眉眼掩去瞬间闪动的光彩,嘴角却是一点点扬起弧度:这看起来巧合天成的安排。御华焰的心思,果然值得玩味。

“太傅…”

听到轻轻呼唤,青梵立时回神,弹开碎花,随即循声望去。目光越过改坐车为骑马的风司琪,与走在他另一侧的黑色骏马背上年轻亲王视线相接,青梵忍不住轻笑出声来:“司冥殿下,若拿不住那许多花朵,走过一程估量着人家见不到时随手扔下便是。”

风司冥脸色微红,尚未答话,又有两条花链与花环飞到。望一望满怀娇艳的红叶银花,再看一看街道两侧你拥我挤、努力向使团车队挥手示意,脸上笑容满满的盛装少女**,年轻亲王注目青梵,清俊秀美的面庞浮现出一抹无奈的苦笑。

“啧啧,东炎的女子,果然热情啊。”同样闻声回望,见到皇弟为难景况的风司琪一边笑着,一边不忘向欢迎的人群挥手回礼。“宾至如归,倒真让我想起两年前九皇弟回京时候的景象来啦——只是在他国京都受到这样的欢迎,江大人,这可真真让我们受宠若惊呢。”

策马在前作为先导的江枢顿时在马上欠身回头:“东炎强者为尊,最重英雄豪杰。池王爷、冥王还有柳太傅的声名,便是东炎也家喻户晓妇孺皆知。今日得见真容,自然要欢欣鼓舞了。”

风司琪眉头微扬,斜一眼正自悄悄将花球花链散落的风司冥:“冥王战功卓著,太傅青衣风流,自然震动天下。只有司琪藉藉无名,窃取了主使的位置,生怕让人心怀疑惑不满呢。”

“池王爷…”江枢闻言一怔,正要分说,一只婴儿拳头大小的银桂花球从街边人群飞出,直直向风司琪马前而来。风司琪一愕之下直觉伸手,一旁青梵已然大笑出声:“池王殿下,现在可见,有情人眼中,自有英雄可取,岂独浮华声名为准呢!”

向花球飞来的方向胡乱点一点头,风司琪忍不住轻笑摇头:“这,这…哎!还真是漂亮精致!谁说草原人多粗鄙,不是巧手锦心,哪里做得出这般玲珑之物?”

“池王爷夸奖。”见风司琪笑容愉悦,江枢暗暗舒一口气。随即陪笑道。“也是池王爷气宇天成,草原女子素性主动,王爷不嫌冒犯才好。”

“不嫌不嫌——哪里就冒犯了?”玩弄这花球的风司琪心情越发大好,“只是才进外城就这样,怕还

城皇宫门口,我九皇弟就要被东炎百姓地热情彻底淹

江枢闻言顿时看向风司冥,目光相接,不由也露出微微苦笑:大陆三国鼎立相争不断。彼此虽有商旅往来。但朝廷之间除却国主登基、婚丧时彼此致问的最基本的礼仪。东炎已经足足百年没有与他国更深一步的和平往来。这一次太子册立大典,鸿逵帝陛下原本有意要表现东炎的大度和热情,嘱令司礼诸臣必然让各国使节到京之时受到隆重欢迎。三大国中西陵、北洛,尤其要与别国不同。东炎与西陵国土相隔并无接壤,因此也就没有直接冲突;但与北洛,虽还不至于“世仇”,边境之上却是磨擦多年。时起战火互有伤亡。为此,鸿逵帝甚至格外加意叮嘱,绝不许有任何针对北洛使团的无礼举动。但此刻眼前情景,风司冥、柳青梵声名之盛、姿容之雅、仪态之尊,顾盼之间赢得满城惊羡赞慕,哪里有一丝半点当初自己君臣所忧心可能发生的不快的迹象?反倒要为他们会不会被兕宁百姓过分地热情吓到而担忧了。

草原强者为尊,对强者地尊崇甚至可以超越部族世代生死仇敌地怨怒。这位少年成名、威震大陆的北洛皇子、赫赫冥王,以战场不败的声名。愿也也当得起东炎人对“英雄”的爱重尊崇。只是。望着再一次接住飞来的花球花链的风司冥,江枢心中又是不自觉地猛然一震——

不是当日边境之上那种骤然面对强者的惊动:正装袍服地凝重颜色,宣示着天然的高华威仪。冷峻庄严下是冰一样的锐利;一双幽黑双眸静静看来,便让人只觉置身深水的层层压迫。这种身处下位,本能臣服的感觉,在鸿逵帝陛下,甚至第一将军考斯尔大人那里都曾经体验。与北洛使团的数日同行,自己早已深刻体会、也渐渐熟悉这位年轻亲王远胜于他人的威严强势。正因为此,看到一贯沉稳端严的年轻皇子,居然也会显露出这般几乎只能归结于羞涩地无措,心中才会生出如此惊愕又宽容地细密震颤。

毫无作伪的神情,虽有无措却非全然拘束。微笑颔首致谢从容,稍稍的矜持,自显出一份真诚自然。清俊无瑕地容貌,举手投足丰姿悚动,然而配合这般神情,看在眼中不觉遥远反觉真实可喜,亲近之心更油然而生…

望一眼夹道欢迎的京城百姓眼中明白无误的欣悦,江枢微微低垂眼帘:没有更多的言行,仅仅一个微笑亦能令人沉醉悦纳至此…无论是否刻意为之,谁也无法否认,赫赫冥王,确实是蒙受西斯大神格外垂青而创造出来的人中珍宝。

而也只有这样的人,才会让皇帝陛下还有第一将军时刻记念,视为最不可轻忽的劲敌。

“…江大人?江相?”

猛然惊醒抬头,却见玉花骢上一身水色长袍的温雅男子露出从容微笑:“后面的队伍慢下来了。虽然是兕宁百姓热情…我们似乎不该让鸿逵帝陛下久等。”

神思顿时收回,略略一定,江枢脸上也露出礼仪完美的微笑:“今次北洛使团到来,是两国多年来第一次真正相交。能够向贵使传达我东炎真诚欢迎和诚心修好的一切,都是我主陛下所乐见。我有嘉宾,陛下与朝中百官自当循礼仪,安心恭候贵使大驾——既为两国和平相交已等候百年,又岂需急迫于这一刻?”

“既已等候百年,又何须急于一刻?”青梵语声微扬,但随即舒展开眉眼,“鸿逵帝陛下真如此,刀兵休止,实是我两国百姓的大幸了。这也是我胤轩皇帝陛下愿为修好的心意。池王殿下,可是?”

“太傅所言正是。”风司琪含笑接口,“大陆列国皆是诸神后裔。兄弟原该和睦相处,国家之间哪里有什么不能和平相交的道理?鸿逵帝陛下修好以诚,周到有礼,无论气魄风度都十分令人赞叹。让人只想尽快面见鸿逵帝陛下,亲口表达感激之情,以及我皇陛下同样修好的诚意。”

这是北洛使团自进入东炎国境,第一次明确表示胤轩帝对待此次“使节会见”的真实心意!江枢心中顿时惊喜:纵然青衣太傅与赫赫冥王的声名播于大陆无人不知,这一次北洛派出使团的主持始终是风司琪而非其他。这位传说中庸碌无才、却又在河工一事上搅出天大波澜的北洛皇子,种种看似无心又仿佛有意的言行举止,令自己相待之时不仅前所未有地谨慎,更是深为用心揣测思量。等待了漫漫十余日,一路上只管敷演虚饰的风司琪终于还是在最后一刻表现出一国使节、皇子应有的气度。虽然语气还带了三分随性,但应对辞令一字一句皆合了国家邦交的规矩礼仪,再无丝毫个人而为的玩笑或是刻意为难。急忙在马上欠身行礼,口中说道:“池王爷佳音。江枢谨以外臣,代我主谢胤轩陛下美意。”

风司琪缓缓颔首,对江枢先一步自称外臣的举动表示接受。

江枢再行一个礼:“池王殿下,请允许外臣当先为导。”说着拍马上前,取过队伍最前方一名侍卫手中所执的杏红色大旗,竟是亲自为使团一行引路开道。

“看来,鸿逵帝陛下,比想象的更着急嘛。”风司琪几不可闻地低笑一声,随即朗声道,“九皇弟,太傅!”

“是,五殿下。”目光与风司琪另一侧年轻亲王视线一触旋即转开,青梵微微扬起头,嘴角勾起一抹浅浅弧度。“终于到了呢——绯樱宫。”

“终于到了。”喃喃重复一句,“绝尘”背上的风司冥猛然挺直了身子,定定看向大道前方。

无数杏红色王旗掩映下,西云大陆最金碧辉煌的皇宫禁城…巍然入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