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两个、三个…全部不经通报就往里面闯,一个个都把这大司正府当成什么了?”靠住厅柱,全方维好不容易稳住差点被撞飞出去的身体。狠狠瞪着那个旋风一般毫不迟疑直卷入内堂的身影,训练有素的总管终于忍不住低声咒骂:“王爷又怎么了?当初先帝爷在时还好好听我说过话呢!现在的人,现在的人…”突然转向从另一边侧厢走出来的兰卿,“还有你!做个长史眼里就没人了,都忘记自己什么出身了吗?在那里想什么,等着看热闹?还不过来扶一把?”

方才眼角余光早已看清楚来者何人,知道全方维此刻完全是在迁怒,兰卿苦笑一下上前扶住这位年近花甲的老总管。手上微微用力,便听全方维一声抑制不住的抽气,兰卿心中一惊:“全总管,您年纪大了,还是当心着先不动的好。”

“你小子少废话!我自己的身体自己不知道?只是脚崴了一下而已。”全方维皱起眉头低声喝道,随即便要强行起身。兰卿急忙伸手扶住,一边大声叫过两个伺候在堂下的小厮——府中规矩森严,正堂之类粗使仆从不经召唤不得擅入——三人合力,这才将全方维暂时搀扶坐到椅子上。

全方维伏在茶几上喘两口粗气,随即抬眼看一下兰卿夹在腋下的卷轴。“算了…你赶快去吧!别让大人跟靖王爷在书房久等着。”见兰卿闻言微微皱一皱眉,张一张嘴似要说些什么,全方维顿时拉下脸来,“怎么?难道这些东西你还要我赶着送去不成?”

“可是全总管您…”

“府里除了你就全是死人,这里难道没人伺候?”习惯性地挥手动作,身子一转牵动痛处,全方维五官立刻扭曲起来,但瞪向兰卿的目光却是不减半点威风严厉。“敢让主子等着…还不快去?”

兰卿深深吸一口气,退后一步微微躬身:“是,兰卿这就去——叫尹管家过来看看。”

不等全方维动怒,兰卿快步转向内堂。穿过一道垂花门廊,见月影纯迎面而来,兰卿急忙抢上前去。还没来得及张开便听月影纯道:“兰卿你怎么磨蹭到这会子?公子都要等急了。”说着伸手便要拿过卷轴。兰卿急忙道:“纯叔…尹管家,全总管方才被冲撞到扭伤了脚,您是不是去看一下——”

月影纯一怔之后随即明白,皱一皱眉头:“我知道了。”向兰卿挥一挥手,“快去书房!”

见月影纯身影迅速消失在通往前厅的厅廊上,兰卿这才一路小跑奔向后堂书房。刚刚到距离书房外的待客花厅看云轩上,便见一身月白长衫的月写影静静站立。“让厨房送晚膳过来。”

兰卿微微一怔,月写影淡淡看他一眼,伸手抽走他手上卷轴。随即转向堂下,对垂手侍立的小厮仆役道:“公子与九殿下、秋原少爷一同用晚膳。这里由我看顾着,晚膳送来后你们就都退下吧。”见一众仆从称“是”退下,又向兰卿点一点头,“兰长史也可以早些去休息,今夜这边不用你伺候。”

欠身行礼,心中却是微微好奇,兰卿下意识地向花厅后看去。却见月白身影晃动,耳边传来月写影平静无波的声音:“兰长史,这边暂时没有您的事情了,请回去休息,或者做您其他的事务。还有,”月写影顿了一顿,“长史身上衣衫沾染了泥水。雨天路滑,纵然事有紧急也不要随意奔跑——欲速则不达。”

见兰卿闻言顿时低头垂目,慢慢退出厅外,月写影沉默片刻,这才转身向厅后书房走去。穿过庭院,一只脚方才踏入书房外间,便听青梵喊道:“写影,吩咐厨房立刻准备点心食物,套了马车准备在门口。”

两步走进内间,将兰卿取来的卷轴放在书桌上,月写影这才向青梵欠身行礼:“公子要出门?”

“不,是秋原要立刻赶到传谟阁去。”站在窗前背着双手的年轻亲王闻言顿时转过身来,一双夜一般的眸子光芒锐利地在月写影身上扫过一遍,随即将目光转向书桌方向。但视线只在安然坐在书桌后的柳青梵身上顿了一顿,风司冥便即转开双眼,对侍立在一旁的秋原镜叶沉声道:“正如太傅方才所言,白肇兴这件事情拖延不得,办得越快越好。秋原,你这便到传谟阁见过林间非禀告此事,再从宁平轩传我的谕令给三江水师提督魏长雄——夏至日未过,他和他的水兵亲卫现在应该还驻在子初江头,明日卯时…最迟午时之前准备好全部护卫调运的船只兵士。”说着从腰间解下一枚小小的金印,“这是本王的关防印鉴,调动魏长雄手下绰绰有余。”

风司冥一番话语速略显急切,但神情之间却是平静从容,一双深不见底的沉静黑眸闪动出幽幽光芒。月写影心头突然掠过一阵微微的异样,尚不及思索,秋原镜叶已然踏上一步躬身领命,双手接过金印,同时沉声道:“是,殿下。通报林相、调动水师,此外殿下还有什么吩咐么?”

“若大祭司或乌伦贝林主持到传谟阁,务必为本王请时觐见。”

猛然意识到风司冥自称所用“本王”二字,月写影心中突地一惊,目光在威严自持的年轻亲王身上顿一顿,随即微微低垂下眼眸,悄声退出外间。

注意到自己影卫的行动,坐在书桌后的青梵嘴角微扬,抬头向秋原镜叶道:“镜叶,这几个字你带过去。若是一时不见大祭司,直接递到祈年殿。”说着提起笔来在一方素笺上简单写了两笔。写毕却不递给秋原镜叶,而是转向一直凝视自己的风司冥。

风司冥会意接过素笺,极快地浏览一遍,脸上顿时流露出一丝讶色;直觉抬头看向青梵,却见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微笑。风司冥心中一动:“秋原,这件事做完之前,关防印鉴暂时就收在你身边。”

秋原镜叶闻言顿时惊愣抬头,却听风司冥继续道:“除了魏长雄,冥王军在京畿部众、铁衣亲卫,自多马以下,任你随机调用,便宜行事。”

皇城所在,军权至重,乾纲独断的**帝王对领兵实权的把握至为森严,宗亲皇族所能配有的卫队侍从都被严格限制,便是统领禁军的皇长子风司文在京城之中调动军队的权力也极其有限。而靖宁亲王风司冥独得胤轩帝宠爱,三千铁衣亲卫与御林军共同训练,且只需听从皇帝与靖宁亲王旨令调度。作为京城之中唯一拥有实质意义上军权的皇子,风司冥此刻将铁衣亲卫指挥调动权力分予的举动,分明意味着京城难见未来动向的紧张情势,巨大责任之外更是绝对的信任。秋原镜叶呼吸微微一窒,只觉身边空气似乎骤然凝滞,握住金印的手紧紧成拳。“是,秋原明白!”

“公子,靖王殿下、秋原少爷,马车已经准备好了。”月写影快步入内,朗声禀报道。

风司冥倏然抬头,夜一般的眸子闪出锐利光彩。

习惯性地向青梵看一眼,见他目光沉着如水,秋原镜叶心中一定。随即从风司冥手里接过那张素笺,向两人行一个礼,跟着月写影一齐走出书房。

目送两人背影离开,淡淡瞥风司冥一眼,青梵嘴角微扬,随意收拾起桌上纸笔,拿过之前月写影放在书桌上的卷轴轻轻一抖,一副异常细密精致的地图顿时铺展开来。

“从东平郡郡府肃州分水旱两路:水路向北,由小汾河往黑沙口,在那里换海船从海上直接到鹿儿港,再由巴溪逆流而上可达潼州。旱路走南季州道,沿红叶山梁在紫桦岭下西折,由官道一路到京,然后再取北衢州道最后到达潼郡。”两步走到书桌前与青梵并肩凝视羊皮地图,风司冥沉吟着,修长手指在地图用红点标出的各个关节隘口一一指过。“如果各处转运口调度灵便周转及时,沿途没有更多人为阻碍,便是从最远的肃州,到达潼州的时间也不会超过十五天。承安居中,从京城往北方各郡共设有一十九处官仓…是这图上的蓝点?”见青梵微笑着点一点头,风司冥继续道,“朝廷调粮救灾旨令发出,扣除准备时日,官府第一批粮食物资应该能在五月夏至前到达。如此,便能与秋原、白肇兴接继配合,则民心可以稍安。”

青梵微笑颔首,见风司冥似是骤然放松地长长舒一口气,不由也缓缓柔和了目光神情。沉默片刻,风司冥张口刚要说话,却听外屋脚步稳健,月白色身影随即出现在门口:“公子,晚膳准备好了。”

看一眼窗外雨水天色,青梵向风司冥微微一笑:“有什么事情晚上再说。现在,吃饭最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