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武江南对丝路的强烈**让李丹感到非常不安,她在短短时间内做了一系列部署,目的就是想尽快打开丝路,为此她不择手段。丝路的丰厚利益让她变得疯狂了,所有人在她眼里都变成了棋子,都是她贪婪攫取丝路利益的工具。李丹甚至怀疑,昭武江南如此热衷打开丝路,不是为了帮助室点密西征波斯,而是为了她自己的财富增加得更快更多。

丝路的确是一个可怕的恶魔,它会吞噬所有人。

李丹想到了心计深沉得不露任何痕迹的斛律雅璇,心里阵阵发寒。這位粟特人的希望之星、昭武九国的摄政王,自小就在尔虞我诈的王宫和利益相搏的丝路长大,历经坎坷,什么事她没见到过?她的智慧和心计岂是一般人所能比拟?不管是西海的智慧还是雅璇的心计,都无法和她丰富的人生经验相提并论,自己就更不用说了。

一股沮丧和无力的感觉充斥了李丹的内心,强烈的自卑就象一层厚厚的阴霾霎时掩盖了他的自信,也重重打击了他对长安之行的信心。

李丹冲着昭武江南淡漠一笑,连话都懒得说了。

“你不高兴?”昭武江南问道。

“我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李丹坐在食案一侧,伸出五指做了个覆盖的手势,苦笑道,“我的信心被你彻底摧毁,我能高兴?”

昭武江南抿嘴轻笑,一时间腮晕潮红,双瞳似水,娇嗔中隐约露出几丝若有若无的情意,笑颦中更是风情万种。李丹呆了片刻,心跳骤然加剧,对自己的不堪很是愤懑,西海是绝色,雅璇也是绝色,为什么看到江南还是魂不守舍?难道我破了色戒后,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了?李丹想起师父的严厉警告,头皮暗暗发麻。

“你那么在意西海?”昭武江南笑道,“你喜欢她就娶她好了,我又没说把她赶回突厥。不过她的确不合适做正妻,這对你的前途影响太大,很可能会毁了你一生。你既然想利用這个机会出人头地,做一番大事,那从现在开始,每走一步,都要想到十年甚至二十年之后的事。人生就象下棋一样,每一步棋的后着都要考虑到,要算无遗策,這样才能万无一失。”

“但西海会生气……”

“你了解西海吗?”昭武江南惊讶地问道,“西海对你好,她就会全心全意,只要对你有好处的事,只要能让你高兴的事,她都会去做,不要说你娶元氏之女,你就是娶十个二十个一百个女人,她也会毫无怨言。对于我们大漠人来说,女人就是财产,谁的女人越多,他的权势和财富也就越大。女人多了,孩子也就多了,部落的实力也就更大,有了实力,部落的传承和繁衍也就有了保障。這是大漠人的生存方法,它就象血液一样流淌在每个大漠人的身体里,世世代代传承下来。”

“這种生存方法到了中土一样有效。你看看中土的高门望族,尤其是传承了几百年的山东五姓七家,他们为什么能延续至今?山东崔家有清河和博陵两脉,兴起于大汉朝,在拓跋大魏曾历经国史之狱和河阴之难,屡有家主惨遭灭门之祸,但他们的旁支庶系随即兴起,崔家还是兴旺发达,這就是子孙多的好处。要想子孙多,就要女人多,嫡庶两门都能人丁兴旺,這样才能确保家族的世代延续,才能确保家族的权势和财富。”

昭武江南看看他,欲言又止,但想了一下还是继续说道:“现在你身份变了,很多想法必须要改变,必须做一个高门望族应该做的事。过去你身份低贱,首先想到的是生存,是活着,虽然你也能攒一笔钱娶妻生子,但你生活拮据,非常贫困,能有个家就算是齐天之福了。现在你身份高贵,首先想到的不是生存,而是如何更好地生存,如何得到更大的权势,获得更高的地位,如何利用权势和地位获取惊人的财富,如何让自己的权势和财富一代代地继承下去,让自己的家族一代代地延续下去。”

昭武江南看到李丹脸色阴沉,担心又激怒了他,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鸿烈,你明白了吗?”

“元氏是正妻,西海即使不生气,室点密也会生气,假如他……”

“可汗要西征,就要维持突厥汗国的统一,也就是说,他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突厥汗国的大叶户,他的女儿嫁给你,凭什么要成为正妻?”昭武江南说道,“而且,西海是你打开丝路的报酬,是可汗赏赐给你的财物,只要你打开了丝路,西海就是你的,你想怎么处理都可以,只要你不要把她送人就行了。”

這话李丹听了极其不舒服,但又无言反驳。

“你不是刺客,你是魏国公李弼之子,是大周国的开府仪同三司、骠骑大将军、武泉公,现任统领皇宫卫戍军的司卫上大夫,位高权重,你知道吗?”昭武江南正色说道,“鸿烈,把你的刺客身份丢掉,彻底忘记断箭,否则到了长安,你会露出马脚。”

李丹点点头,苦笑道:“這才刚刚开始,我还有两个多月的适应时间,等到了长安,我应该能忘记自己了。”

“不是应该,而是一定。”昭武江南笑着做了个手势,“你要挺起胸膛,要信心百倍,要有一往无前的气势,气势很重要,非常重要。如果你现在有那种气势,你就不会留下当日的六个兄弟,更不会对那帮无恶不作的马贼心怀仁慈……”

李丹举起了手,“好,不要说了,我不会上你的当,我不会杀了他们。”

昭武江南婉然而笑,“好吧,這件事你说了算,将来出了问题,你去解决,我不会帮你。我们再说元氏的事情,元氏也不能成为正妻?”

李丹很吃惊,“你有没有搞错?元氏就是拓跋皇族,大周高门中,能娶到元氏之女的有几个?”

“你一个人娶了两个。”昭武江南戏谑道,“回到长安,估计有人会嫉妒得拿刀砍你。好,好,你不要摆脸色给我看,等我把话说完。再娶元氏有很大的难度,尤其你哥哥有克妻的命,所以我才请长乐公主亲自出面。有长乐公主的督请,元氏不答应也得答应,但他们会担心自己的女儿丢掉性命,因此,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嫁到李家后,不做正妻,做妾。”

“做妾?”

“是啊,這有什么奇怪,高门之间的婚姻就是這样,近亲婚、乱辈婚,还有這种纯粹的交易婚。再说,拓跋皇族已经是过眼烟云了,大周只有宇文氏才是真正的皇族,元氏嫁给你为妾很正常。你哥哥有克妻命,但好象没有克妾的命,嫁到你家做妾也许就不会死了。”昭武江南说道,“這是一场交易,关系到拓跋皇族的生死,虽然他们心不甘情不愿,但肯定会答应。這样长乐公主也给自己的女儿留了条后路,将来如果你真的打开了丝路,西海嫁到李家做妾,有元氏在前面做先例,她脸上也不会觉得太难看。”

李丹觉得這里面有问题,如果元氏和西海都嫁到李家做妾,那正妻怎么办?這是关系到嫡庶传承的问题,是家族最大的事,难道哥哥的克妻命自己也要继承,并导致自己一生都没有嫡子?

“家族中,正妻的地位至关重要,但大周没有真正的高门,关陇门阀说到底不过是二等门阀而已,在中土没有多少份量。”昭武江南冲着李丹不屑地挥挥手,“至于你的家族,只能在关陇一隅之地勉强称得上高门,而且你家是以武功崛起,不以经学传承,因此经不起风浪,只要中土风云俱起,你家就有可能烟消云散。”

昭武江南停了一下,微微一笑,“你也知道,中土真正的高门在山东,山东的五姓七家才是真正的高门,虽然七家中也有陇西李,但真正的陇西李都住在山东,你们大周所谓的陇西李不过是……”她轻轻撇撇樱唇,鄙夷说道,“要么是旁支庶系,要么是无耻假冒,总之没有一个拿得出手的人物。”

“所以……”昭武江南望着李丹,嫣然一笑,“我要让你和山东高门联姻,最好就是中土第一门阀清河崔家,這样你李家在关陇门阀中的地位将得到提高,你本人的声望也会有所增加,你李家的后人还能凭借這层关系跟随崔氏学习儒家经文,并由此逐渐摆脱以武功传承的弊端,让子孙后代也以儒家经学立世,并成为代代相传的望族。”

清河崔氏?已经在中土传承了六七百年的大门阀?李丹有些头晕,感觉自己跟不上昭武江南的思路,自己和她的距离太远了,也不知道现在她想到那一代子孙身上去了。

“你和崔氏联姻,必须有个先决条件,那就是你一定要成为大周权臣,即使你不能成为第二个宇文护,也要胜过你父亲魏国公李弼,這样你不但能赢得大周国主的信任,还要影响和左右大周的国策。你一旦拥有了這等权势和地位,我就有办法让崔家低下高傲的头颅,答应和你联姻。”

李丹略有所悟。说到底,自己就是昭武江南手中的一颗棋子,而昭武江南的最终目的却是丝路利益。

“你们李家在大周有权势,崔家在大齐同样有权势,你们的联姻,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维护中土的分裂局面,這是我所需要的,也是你们中土人所需要的。中土局势稳定,丝路畅通,西土诸国就能从丝路受益,西土随即也会稳定下来,這样一来,天下安宁,百姓安居乐业……”

“王上的财富是不是也堆积如山了?粟特人是不是也成了天下最富有的商贾?”李丹调侃道,“你真的遭到了恶魔的诅咒,但那个恶魔不是神灵,而是丝路,而是丝路上的每一块金子,每一段绢帛。”

昭武江南笑而不语。

“我和元氏、崔氏联姻,我还可以娶回西海和雅璇,到时我们家有大周、大齐高门之女,有突厥人之女,将来是不是还有大陈高门之女,还有你们粟特人、厌哒人的女儿……”李丹怒极而笑,“你只要控制了我,就等于控制了丝路,然后丝路畅通,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是吗?”

“是啊。”昭武江南坦然点头,“的确是這样。过去中土各国限制丝路的时候,我们有你哥哥的帮助,勉强维持,现在你哥哥不在了,可汗和我只好选择你,让你继续帮助我们打通丝路,维持丝路的畅通……”她看看李丹,郑重说道,“這一切对你来说,目前还是梦想,你要走的路还很长很长,你要做的事还很多很多,你不要以为凭你那点聪明和杀人的手段就能搞定一切。你还差远了,差得十万八千里,你知道吗?但只要你成功了,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当你拥有显赫的权势,拥有惊人的财富,拥有中土、西土各种不同势力的支持,你还有什么愿望不能满足?”

“我可以得到王上吗?”李丹气急,脱口骂道,“我是不是告诉室点密,把那个受到恶魔诅咒的女人给我,行吗?”

“当然可以。”昭武江南不以为然地说道,“等你成了中土之主,假如你愿意把长安送给室点密,不要说要我,就是要可贺敦,他也会送给你。”

李丹瞠目结舌,瞪着昭武江南,不知说什么好。

“记住,你发过誓的。”昭武江南笑靥如花,伸出一个指头在李丹眼前摇了摇,“你说你今生今世听我的,来生来世也听我的,你可不要反悔哦,免得天打雷劈,五马分尸啊?”

李丹肺都气炸了,恨不得把那根手指头剁下来,“丝路对于你来说,就那么重要吗?”

“当然,非常重要,這关系到我们的生存。”昭武江南说道,“丝路的源头在中土,但突厥人目前没有能力占据中土。当年汉人之所以南逃江左,不是因为实力太弱,而是因为实力太强了,他们互相征伐,自相残杀,结果外族南下,生灵涂炭。如今中土虽然三足鼎立,但面对突厥人的威胁,却能齐心协力,比如這次,所以对于突厥人来说,目前最好的策略不是南下,而是保持威胁,利用中土的分裂的形势合纵连横,最大程度地从中土获取财富。”

“当年宇文泰为了对抗高欢,和突厥人结盟,每年进贡十万段绢帛。晋阳大战结束后,突厥人又从大齐国敲诈了十万段绢帛。這二十万段绢帛随即成为突厥人发展的宝贵财富。另外,中土和西土的丝路贸易中,丝绸绢帛也是最大的贸易物资。突厥人的发展,不仅仅需要绢帛,还需要粮食、铁器等物资,這些东西也在中土,要想得到這些东西,只能拿中土人所喜欢的金银珠宝去交换,但西域的金银珠宝远远满足不了中土的需要。”

“葱岭以西的厌哒、粟特、波斯和罗马诸国有大量的金银珠宝和各类奇珍异玩,他们最需要的也是中土的丝绸绢帛。罗马人对丝路的依赖随着战争的频繁越来越大,他们甚至想方设法从中土延请和绑架工匠,在国内自己生产丝绸。西方诸国对丝绸绢帛的需求,直接推动了丝路的发展。”

“突厥人加入到丝路贸易后,丝路的利益骤然膨胀。突厥人有大量的丝绸绢帛,他们把這些丝绸绢帛卖给西方诸国,换回金银珠宝和奇珍异玩,然后又把這些金银珠宝和奇珍异玩卖给中土,换回更多的丝绸绢帛和粮食,但突厥人随即发现丝路的巨大利益被厌哒人和粟特人抢走了,于是室点密开始南下征服西域,征服厌哒国和粟特人,现在他又要开始打波斯了。”

“打波斯的原因很简单。突厥人的丝绸绢帛若要送到罗马,就要经过波斯的领土,波斯人要征收关税和交易税,并且还乘机盘剥,他们的贪婪激怒了室点密,于是他要杀过乌浒水(阿姆河),攻占巴克特里亚,和罗马直接进行丝绸贸易。罗马人也有同样的愿望,所以他们一拍即合。”

“中土输出去的是丝绸绢帛和粮食铁器等物资,换回来的却是金银珠宝和奇珍异玩,长久以往,他们的国力就会受到巨大损耗,因为无论对那个国家和民族来说,丝绸绢帛和粮食铁器等物资才是强国的根本,但這些物资又是有限的,送出去得越多,自己留下得就越少,久而久之,国力的衰弱可想而知。”

“中土三国随即开始限制丝路,因为丝路的上游河西道在大周境内,河南道却必须经过大周的巴蜀,所以大周和突厥人的矛盾最为激烈。這就是此次中土和西土诸国在大漠激烈交锋的重要原因。”

“突厥人也罢,西方诸国也罢,对丝路的依赖非常大,中土是丝路的源头,它把丝路封闭了,突厥人和西方诸国的生存就会产生困难,尤其在灾荒战乱之年,這种困难更加突出,所以丝路必须要打开,這就是我不惜代价帮助你和你哥哥的原因。”

昭武江南轻轻吸了一口气,慢条斯理地说道:“如今,突厥汗国事实上已经分裂了,对中土的威胁有一定程度的降低,如果中土乘机打起来,丝路就彻底断绝,为此,室点密迫切维护突厥汗国名义上的统一,以继续震慑中土诸国,并希望中土诸国也能继续维持分裂的局面。這样一来,丝路才有重开的希望,丝路也能保持持久的畅通和繁荣,西土诸国的生存才能得到更坚实的保障。”

“那中土的安全呢?中土的生存保障呢?”

“我刚才说过,中土的实力很强,除非内乱,否则突厥人没有南下长城的机会。”昭武江南解释道,“两百多年前,你们汉人的大晋爆发了内乱,诸王自相残杀,征战十几年,中土四分五裂,這才给了匈奴、鲜卑等外族部落南下中土的机会。你看看,拓跋大魏统一大河流域后,强大的柔然人屡屡宼边,可曾南下半步?现在你们只要维持三足鼎立的局面,突厥人南下的机会就很小。”

“但突厥人会利用丝路,把中土人的血汗敲榨得一干二净,一旦遇到灾荒或者战乱,中土人的生存同样会遇到困难,那时突厥人是不是就可以大摇大摆地飞越长城了?”李丹愤然说道,“你和西海的话一模一样,你只顾自己的丝路利益,西海只顾自己的突厥汗国,那中土呢?中土的生灵怎么办?”

昭武江南脸色陡然一沉,“這话轮到你说吗?”

李丹冷哼不语。

“你现在还没资格说這话。”昭武江南看着李丹,冷声道,“你哥哥倒有资格说這话,但他死了,如果你也想死,你可以像你哥哥一样,到时我会给你收尸。我再怎么吝啬,也还不至于舍不得一副棺木。”

李丹一拳砸到食案上,起身就走。

“鸿烈……”昭武江南拍了拍案几,笑着说道,“男人,最要紧的是信守承诺。你答应我的事,转眼就忘了?”

李丹转身瞪着她,气呼呼地问道:“还有什么事?”

昭武江南指指食案上的菜肴,“我想用膳,你陪我。”

(以下不计字数)

注释:

巴克特里亚:今阿富汗北部地区,汉代称做“大夏”。

国史之狱:

指的是在中国南北朝时期的北魏太平真君十一年(公元450年)六月,北魏大臣崔浩因主持编纂的国史直书揭露了北魏统治者拓跋氏祖先的羞耻屈辱的历史,被北魏世祖下令族诛,同时株连被杀的还有崔浩姻亲范阳卢氏、太原郭氏和河东柳氏等北方大族。

国史之狱影响北魏一百余年,历来把這笔帐从崔浩之狱算起,我看应以邓渊之狱为始。邓渊是受命修史的第一人,其狱事内容与崔浩基本一致,崔浩之狱正是邓渊之狱滥觞所及的结果。

不少学者认为崔浩国史之狱所谓“备而不典”、“暴扬国恶”,是指国史所录的一些拓跋故事,在昔本为旧俗使然,无关风化,在今则不合常道,有悖人伦。史臣直笔招祸,最易在此方面产生。周一良先生《崔浩国史之狱》判断献明帝死后贺后被其父昭成帝收娶,所以贺后先后所生既有献明帝之子,又有昭成帝之子,诸人行辈既为兄弟,又为叔侄。這在北俗中蒸报之事本无所嫌,如果《代歌》中有此等内容,也不一定会受到注意,可是记入《代记》,诸人行辈混乱所涉人伦问题就暴露出来了。我自己在考察北魏后宫子贵母死之制时,对此现象也有所发现,有所议论。国史所记這类本无足异的拓跋旧事,在道武帝成为**帝王以后极易成为定罪口实,崔浩国史中的“不典”、“国恶”,的确可以从此得到解释。

崔浩不负所托,受命十年,国史告成。道武纪及拓跋先人追叙部分以邓渊《代记》为蓝本而有所加工,所谓“删定勒成之笔”,当出崔浩。邓渊死后道武纪所缺部分自然也由崔浩续成。太宗明元帝及世祖太武帝纪由崔浩、高允同撰。三纪的注疏高允居多,总裁在崔浩。从后来崔浩罹大狱而高允无罪的情节看来,除了景穆极力保护高允以外,也许还有别的原因,例如所谓“备而不典”问题不出在太宗、世祖二纪,而出在崔浩续成太祖纪中;不出在各纪注疏而出在选材综理方面,等等。前有邓渊之狱,崔浩又蹈覆辙,我看只能从崔浩当真执行“务从实录”寻求解释。

崔浩总裁史事,首在破邓渊狱后史臣裹足局面,一切惟“务从实录”是崇,显示自己忠于太武帝的付托。而竞趋之士为了迎合崔浩,更以国史刊石立衢,“欲彰浩直笔之迹”。古来权势宠幸者于臣君相与之际,有时未达一间,酿成事端,自贻伊戚。智如崔浩,也不免忘乎所以,竟不思伴虎之谚。所以高允议论刊石诸事,“分寸之间,恐为崔浩万世之祸”。希君之旨以实录为依归,以直笔相标榜者,终于栽倒在直笔之下!人主的复杂心态使希旨者祸福无常,给史学造成祸害,问题不正是出在“分寸之间”吗?

――――――摘自田余庆《《代歌》、《代记》和北魏国史——国史之狱的史学史考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