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间,张小邪率先将春宫古本藏在了床铺之下,觉得无人能够怀疑到这里,这才拍了拍手朝着正堂走去。WwW。QUanbEn-xIAoShUo。cOm

这是一个类似四合院一般古朴建筑,小院之内一颗银杏摆动拇指般的树叶,在秋风之下簌簌而动。出门左转,沿着走廊一路,有三间并排房舍,正中为大厅,左侧的则是唯一老爹居所。两边有厨房、书房。

对于这个性格敦和到了接近冷漠的老爹,张小邪一直有点捉摸不透。

自从出生到懂事的十六年间,他从未见过老头子露出一副笑脸。久而久之,张小邪也习惯了自己有这样的一个爹。

过了正堂,再穿过老爹的卧室,再右拐,便是厨房。

身穿青袍面若刀削一般的男子简单的坐在一张跛了腿的木凳之上,却自有一股淡淡的威严散发出来,令人不敢直视。

张小邪看了看这个让自己有几分敬畏但更多是和善的中年男子,轻轻叫了一声‘爹’。威严男子冷得若冰霜的脸庞终于露出一丝难得的融化。他除了知道自己老爹叫张九黄并且写得一手好字外,一无所知。与其说是父子,倒不如说是熟悉的陌生人。

他点了点头,张小邪便如得到命令一般的走到古朴木桌边上。

中年男子熟练的挑起灯芯儿,煤油灯便嗖的一下,火星旺盛,将原本显得有几分灰暗枯涩的房屋照亮。

“练字了么?”

张九黄淡淡开口,目光之中闪过一丝难得的关慰,却迅速的隐藏在了眼眸深处。他拿出两副碗筷,亲自给张小邪盛了一碗白米饭,动作极慢,却异常沉稳。

“练了。”

张小邪嗯了一声,在外可以和苏小七胡天花地的他,面对自己老爹时,却异常安静老实。

张九黄夹了两块黄花菜,伴着些辣酱放入口中咀嚼一番,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

这一对父子,就这般沉默的吃着,火光跳动,映衬出张小邪那一对不断转动的双眸和苏九黄那张千年不变的淡漠表情。

在某个瞬间,张小邪突然抬头,认真的看着张九黄道:“爹,我想学武。”

张九黄并没有被这个石破惊天的征求惊动,依旧一副淡然摸样,良久,放下筷子抬起头看着张小邪。

双目凝练若刀,直直的盯着张小邪。那一双眼睛,似乎可以看透人内心最深处的那根弦。

张小邪丝毫不惧,盯着那充斥威严的目光,透着七分坚毅三分坚决。

“告诉我,理由。”

良久,张九黄起身,收拾碗筷。张小邪一时间愣住。

自己为什么想学武?是想行侠仗义么?还是为了心中那一颗躁动的心,有了赵家老爷子那等御剑秘术好生炫耀?

想来想去,好像真的没有具体的目的。

“你不要急着告诉我你的理由,等想好了,再告诉我。”

张九黄动作一如既往的沉稳有力。

张小邪点了点头,沉默片刻,便转身离去。

张九黄看着少年离去身影,一时间陷入了沉思,等到火星熄灭,才喟然一声长叹。

张小邪并没有回到自己房间,而是去了书房。

书房之中,正首挂着一张张九黄的《敬天帖》,帖上字体遒劲,若行云流水,转折处铿锵有力出笔不凡,手势不尽有汹涌之气,起势若蛟龙而出绵绵不绝,潇洒之极。正对书桌则是两幅《秋意悲壮图》,画面上山河宣泄,大气磅礴,但婉转处又透着淡淡悲壮之意,一点枯黄化作深秋,使人见之忍不住颓然叹息。

张小邪挑起一盏灯,放在书桌一角。

书桌之上,放着一张还未曾写完的字帖,帖上书‘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八字,独独少了一个里字,在火光映衬下,说不出的凌厉傲然。

张小邪看着看着,忍不住拿出笔墨,铺好白宣,仿着那几个字缓缓入笔。起笔入势若江河缓流,途中奔放挥洒似江河澎湃滔滔不绝,笔落惊风雨,八字挥洒而成,仔细对照张九黄七个字,张小邪便苦叹摇头。

字徒有形,却难得其意,自愧不如。

练字当如刀,一字一画当入木三分如砍柴切瓜。

这是张九黄从他四岁开始便灌输脑海的话。

练字十二载,硬毫折损不知道有多少,却依旧难以写出那肃杀傲然。张九黄写字从不让他观摩,也不许他观摩。

他只不过某次偶然间透过门缝,看到了张九黄写帖。

笔若千万钧,挥洒才凌然。那一次,他是真正感受到了书房之内的刀气弥漫杀伐凌然。也是那一次,他才真正感受到张九黄并没有和他开玩笑。

一笔一划若刀砍剑伐,那字就有了神。若是以心入帖以气入势,那便有了韵,而张九黄写出了神韵,自己却连边还没占到。

“我不信我写不好。”

张小邪一咬牙一跺脚,再度抽出白宣,光滑若冰,吸气呼气,凝神而作。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了,张小邪一连写了十二张。

张张字体不一,但一笔一划莫不若铁画银钩,极具气势。

“还是不够,还是不够。”

张小邪苦恼的看着简短八个字。

时院落之外秋风送爽,传来咕咕叫声,打断了张小邪继续写下去的心思。

院落之外,苏小黄四下张望,等到看到张小邪身影时,这才松下一口气,上前急呼道:“快快,狗蛋儿传来消息,要开打了。”

张小邪忍不住想要骂一句‘急他个娘咧,字还没练到位’,但脚下比苏小黄还要快。

······

书房之内,两道身影相对而坐,书桌之上,则凌乱的放着十几张雪白宣纸,张张笔墨浓艳,气势不凡。

张九黄依旧穿着古朴青衫,一对眸子一如既往的淡漠。对面的男子约莫四十出头,身披深蓝道袍,面容清绝,气态儒雅。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张九黄缓缓开口,似乎和蓝袍道人极为熟识。蓝袍道人嘿嘿一笑,儒雅气态瞬间消失,多了一丝市侩之气,打了一个饱嗝散发淡淡酒气道:“老九啊老九,怎么一别数十载,这鸟表情还没换?老道想要找个人,除非天涯海角外,不然还真没找不到的。”

“看来,你也没变。”

张九黄嘴角难得一翘,露出一幅似笑非笑的摸样,就这般盯着蓝袍道人。蓝袍道人被张九黄盯着,不由得感到一阵不舒服,咳嗽一声看了看书房四周,露出一副动容之色。

“这些年,看来你没放下啊。这《敬天帖》莫不是当年碑林之中的那一段?”

“是。”

张九黄干脆利落点头,复又回复静默之态。

蓝袍道人砸了咂嘴,一时间仿佛想到了什么,摇了摇头,指着书桌上的凌乱笔墨道:“是那小子写的?”

“是。”

张九黄依旧点头。

蓝袍道人朝着他翻了两眼,不满道:“你多说两个字会死?”

张九黄摇了摇头说不会。蓝袍道人一时间咬牙切齿最终无可奈何长叹一声。

“我看那小子,根骨不凡,体内好像封印了一股力量,若是由我带去山上培养培养,将来不失为一流高手,甚至踏上那传奇之境也有可能。”

中年道人若有所思,提到口中那人时面容极为精彩。

这一次,张九黄没有开口,而是很认真的看着那十三张折叠在一起的雪白宣纸,凝神沉思了片刻,良久,才点了点头。

“我隐居了这些年,本来打算一直这般下去。不想你今日找来,我知道你会想方设法带他走,我不拦你,不过你也不要提及我的往事。”

“好。”

蓝袍道人震惊于张九黄第一次开口说了这么一大箩筐话,豁然站起,口中答了一个‘好’字,脸上洋溢着菊花般灿烂笑容。

张九黄起身端起泡好的秋霜清菊茶,放在嘴边抿了一口。他朝着蓝袍道人看了一眼,欲言又止。

“你是不是想问老白?”

“不错。”

张九黄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落寞和孤寂。

蓝袍道人笑了笑,朝着书房转了转,最终站在了《秋意悲壮图》前,双手负在身后,仔细看着画面悲壮山河。

“他挺好,就是没事对着桌子发呆罢了。”

这一次,张九黄没有在说话,神情更加的落寞。蓝袍道人似乎也明白张九黄此刻心情,同样沉默不语,只是看着画面,仿佛真的入了神一般。

十六年前那一场是非,谁说的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