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莎琳娜又让无心将哈金斯的尸首也吊了起来烧掉。见没有旁人受伤,她点了点头,道:“看来没事了。船长,这些天千万要小心,晚上定要让人守夜,以防万一。”

勃尔登道:“遵命。”他单腿跪了下来,拿起莎琳娜的一只手吻了一下,道:“莎琳娜小姐,勃尔登·杨的性命从此是属于您的。”

风越来越大了,一个浪头打来,圣十字号又重重晃了一下,莎琳娜站立不住,勃尔登正待扶住她,眼前一花,却是无心闪身过来一把揽住莎琳娜的纤腰,对勃尔登道:“你这王八蛋,真不要脸。”

无心虽然是用汉语骂人,但也不敢太多着意,毕竟这船是勃尔登的,因此嘴里骂人,脸上却还挂着笑意。方才他听命将哈金斯的尸首吊起来,见勃尔登居然吻了一下莎琳娜的手背,心中酸不可当,心道:“怪不得叫八蛋,该让你改姓王才名副其实。”勃尔登姓杨,名在前,姓在后,无心却也知道,嘴里说得含混,在勃尔登听来,眼前这中国王子也不知说些什么,只道那“王八蛋”是自己的名字在中国话里的说法,无心又是面带微笑,也微笑道:“无心王子,也多谢你。”

无心也不知道他说些什么,但自己骂了他,眼前这杨八蛋多半不会说什么好话,便微笑道:“密斯特王八蛋,祝你一回家就做个绿头乌龟。”船上水手大多说英语,莎琳娜也略略教了无心几句,他现炒现卖,让这杨八蛋知道自己的名字就叫王八蛋。

莎琳娜听无心吃醋骂人时脸上还笑嘻嘻的,勃尔登还只道是什么好话,这两人鸡同鸭讲,不由得“扑嗤”一声笑了出来,低声用汉语道:“无心,别骂他了,这是欧罗巴寻常礼节。”

无心吃了一惊,道:“这是寻常礼节?那莎姑娘的手不是要被他们吻遍了?”转念一想,日后自己也可以光明正大地去吻别个女子的手,倒不算如何吃亏,又嘿嘿一笑,道:“那就算了。”

这时船又是一晃,却见勃尔登面带惊慌走了过来。莎琳娜心头一沉,道:“船长,又出什么事了么?”

勃尔登道:“莎琳娜小姐,无心王子,请你们回舱歇息吧,没什么大事。”

莎琳娜见他神色仍然有些慌张,道:“船长,到底是什么事?”

勃尔登咽了口唾沫,道:“不要紧,请你们歇息吧。”

莎琳娜见他神情已镇定下来,也不再放在心上,回舱自去歇息。勃尔登感激莎琳娜救命之恩,将自己舱中储存的上好水果拿了不少过来,无心一边吃着,一边和莎琳娜闲聊,倒觉得那杨八蛋也不是太过可恶。哪知到了后半夜风雨大作,圣十字号忽上忽下,颠簸不住,无心原本已不会晕船,可也经不起这般折腾,在舱中叫苦连天,肚里将那杨八蛋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狗血淋头,便是莎琳娜也难受之极。他却不知这一晚实是死里逃生,方才哈金斯在舵舱中竟然将舵柄弄断了。舵柄甚长,也极是坚硬,要修好不是件易事,平时倒也不算如何,但在暴风雨中没了舵,圣十字号被狂风吹得团团打转,没有来个底朝天,勃尔登和一众水手使尽浑身解数才控制住圣十字号不至于翻船。快到天亮时将舵柄勉强修好,但风雨却仍然没停。

这一场风暴持续了一天一夜,到第二天天黑时才停了。此时是十四世纪中叶,欧人刚开始用指南针,更主要还是靠天象。这场风暴太大了,罗盘也辨不出东南西北来,总算等到天晴,勃尔登校正了航向,才算松了口气。一天一夜全都胆战心惊,人人都已筋疲力竭,见居然挺了过来,勃尔登当然有种再世为人之感。他抹了一把的头发,现在最想做的就是洗个澡,再狠狠睡上一觉。

这一觉睡得很死。等他在迷迷糊糊中被一阵敲门声惊醒,跌跌撞撞地开了门,没好气地道:“有什么事?”

外面是个水手。这水手面色惊恐,低低道:“船长,请您过来看看。”

勃尔登心头一凛,也低低道:“又有谁变成魔鬼了?”

那水手道:“这个倒不是……”

勃尔登脸一沉,喝道:“不是就别来叫我,除非船要沉了。”他困得实在受不了,也实在不想再看什么东西。正待掩门接着睡回笼觉,那水手急道:“船长,铁锚活了!”

胡说八道!勃尔登已是勃然大怒,睡意也已荡然无存。这一天一夜里他殚精竭虑,每一刻都害怕会不会沉入深渊,好不容易睡了一觉,又被这水手的一句鬼话吵醒。正待臭骂几句,眼角看到了门框边的油灯,忽然怔住了。

灯还是灯,没什么不同,可现在那盏油灯却是斜着,竟然和门板有相当一个角度。如果因为是船斜着,斜成这样的话桌上恐怕什么都放不上了,可是他身后的那张桃花心木书桌上,样样东西都安安稳稳地放着。

这是怎么回事?勃尔登呆住了。那水手这时让开了点,道:“船长,你看。”

船行得很快。在船的正前方,竟是一座红色的山峰。这座山并不太高,却是寸草不生,只是山顶却是黑色的,倒像是一个剃去头顶心头发的修道士。看到这座山,勃尔登倒吸一口凉气,喃喃道:“恶魔岛!”

海上岛屿众多,全然不长植物的小岛也有不少,不过那些全是很小的礁岛,稍大一点,多少都会长些草木,唯一的例外就是恶魔岛。水手们传说,恶魔岛上有恶魔盘踞,周围则是暗礁林立,环岛尽是湍急的海流,船只只消从恶魔岛周围驶过,定然会被卷入疾流,撞上暗礁沉没,因此恶魔岛周围尽是些沉船。勃尔登只觉冷汗一下湿透了背心的衣服,已顾不得再睡觉了,光着脚便向船头跑去。

船驶得很快,也极是平稳,但这种平稳实在有些不祥。远远望去,正前方那座血红色的山头更显得诡异,船正直直对着小岛驶去,而那座小岛周围,有不少只露出一角的沉船,显然岛周围海水并不深。只是那些桅杆一根根竖在小岛周围。

真是恶魔岛!勃尔登已经吓得呆了。那些水手们全都聚拢过来看稀奇,一个个都如中了邪般一动不动,勃尔登猛然一惊,喝道:“快去转舵!”

一个水手抬起头,道:“舵已没用了。船长,你看那铁锚,这都活了!”

船上的铁锚船头船尾各有一个,都很是沉重,此时船头的那铁锚竟然如活的一般不住滑动。如果颠簸得厉害,铁锚动两下也很平常。但现在船很是平稳,而铁锚并不是在滚动,而是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拉动一般往前滑。若不是锚齿嵌在了甲板缝里,只怕这铁锚会自己飞出去。

那水手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啊。勃尔登只觉心头像被掩上了一只黑色的手掌,他生性强悍,从不肯服输,但到了这时也觉绝望。正在这时,却听身后有个人惊道:“红磁山!莎姑娘,这儿真是红磁山!”

那正是无心的声音。一天一夜的风浪,无心在舱中晕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好不容易船平静下来,才算好好睡了一觉。正睡得香,他忽然觉得有人似乎在**他的长剑。无心睡觉也很警醒,长剑都放在身边,一觉得有人在动他的剑,他立时翻身跃起。原本以为是什么歹人来了,哪知一睁眼,却吓了一大跳,那把长剑竟然凭空贴在壁上乱动。无心看得发毛,心道:“难道那吸血鬼没杀尽,还变成隐形的了?”但手一拿,长剑却又轻轻巧巧摘下,也没别的异样,只是感觉有种奇异的吸力。他心头一亮,猛然间想起了一件事。

出海时,有个叫小汪的水手有一本《岛夷志》,是那小汪的伯父汪大渊出海游历后写下的。当初汪大渊出海,与无心走的这条路大都相同,无心那时闲着无聊,把那本《岛夷志》也翻得滚瓜烂熟。书中汪大渊说木骨都束东北三百里光景的海面上有一座红磁山,此山是天生一块巨大磁石,半里以内,船上的铁器,包括铁钉都会被磁山吸出,以至船只散架,而且红磁山周围洋流极是湍急,一旦驶入一里以内,便难以脱身了。汪大渊自己其实并不曾见过这红磁山,只是听过往水手说起,因此无心也当这是海外奇谭,没想到一上甲板,一眼便看见了那座红色石山,正与汪大渊所说的红磁山仿佛。他眼睛也尖,已看得小岛周围尽是沉船,更是担心,急得连连叫了起来。

就在这时,圣十字号忽地发出了一阵吱吱的响动,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巨手突然扭住了这艘船,突然间,整艘船都塌陷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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