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始料未及的大战爆发了。.

隔着刀光剑影,隔着催人魂魄的厮杀声,隔着一道道血影,凤烈在千军万马中看着对方阵营里那傲然而立的中年男子,虽然已经年过半年,虽然已经鬓发添霜,虽然脸孔上浮现着‘女’人的手掌印,但他手持钢刀的样子,一如盛年,杀气如虹。

此刻,谁还敢说他只是一头将死的笼中困兽?

不!

他从来就是一只狡诈的千年老狸,手段之高,让人防不胜防汊。

举目望,战士们一个个在倒下,不管是敌方,还是我方,滚热的鲜血扑洒在青‘玉’石铺成的地面上,似溪流般聚拢起来,踏血疾战,异常悲壮。

凤烈在心腹们的护从下往南而遁,有惊无‘乱’指挥着所有人盯着一个方向冲出去,可四下里如大‘潮’般涌来的人流,让他觉得窒息——拓跋躍,他的父亲,布下奇兵,张着一张大网,将‘欲’将他网住,斩尽杀绝。

这个在他的生命中缺失了二十几年的父亲,对他绝没有半分爱惜之意,小的时候,可以毫不留情的将他换为人质,而今,在他眼里,他是‘乱’臣贼子,自然可以灭之诛之杀之,不怀半分情谊朕。

他们是父子,但他们没有任何情份,这就是皇权下的可笑亲情。

“呜……”

夜空中突然响起了一阵军号,熟闻军中号令的凤烈听的分明,这是对方主将想与他对话。

下一刻,原本在和荻军‘交’战的秦军忽然向后退开百步,一个中气十足的银甲大将跑出来,对着一个扩音筒在那里叫起来:

“太上皇有令,请凤王出来说话

!”

一遍喊完,又喊数遍:

“太上皇有令,请凤王出来说话!”

凤烈站在台阶上,深吸着满是腥味的空气,缓缓走了出去,不明白这人个想做什么!

西秦军一个个手上高举火把,将修罗场似的宫闱、走廊、广场照的通亮,满眼尸骨,嚎嚎之声,此起彼伏,那是鬼‘门’关上垂死挣扎之声。

拓跋躍大步向到人前,身后是成百上千的部属,手执利刃,誓死悍卫着他们的皇——在怡神阁时,那昏昏失神的眼珠子,此刻迸‘射’着让人觉得心寒的厉‘色’,那是王者的霸气。

二人对峙在夜风里。

容伯手提长枪,也跟了过去,冷笑,用枪锋指着他的鼻子,拍着大股直骂:

“老匹夫,你倒是真能装!”

是啊,谁都以为这拓跋躍已经是没有威力的纸老虎,不料,他恁是摇身一变,又变成了可把人一口吞下的猛兽。

“彼此彼此!”

拓跋躍冷冷的瞅着:“比起你们,朕只是小巫!你们的手段才真正叫朕见识到了何为‘阴’险,何为卑鄙,何为无耻……还好,还好,你们挖空心思想倾我江山,谁想最后竟把自己也赔了进去。这就是所谓的恶有恶报。”

这话表明这人已知道宋黎和倚兰内轰一下——这果然应了那一句话亲者痛,仇者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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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伯心里本就窝火,如此被损了这一番后,肚肠都要炸,于是气极反笑,叫起来:

“对极对极,恶有恶报,你说的对极了,像你这种恩将仇报的人,日后必会死无葬身之地。

“朕怎么恩将仇报了吗?”

拓跋躍淡淡的反‘唇’而问,语词落地有声:

“因为明静吗?好,今日,朕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明静所有种种,那是明氏一族咎由自取

。”

“放屁!”

容伯接的飞快,气的直跳脚,遥遥指着鼻子骂着:“你为了皇权,娶明静,你定了江山,弃贤妻。你为了一个庶子,拿自己嫡子去换人质……你这种行径,猪狗不人,人神共愤,是人皆该诛之……”

很突然的,拓跋躍忽发出一阵极怪的笑,久久不歇,连连摇头,似乎觉得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待笑声止,他才道:

“齐容,你说的很对,我娶明静,是为皇权,是为江山。我也的确拿了嫡子去换庶子……但我从来不认为我这么做有什么过错……”

这一次,拓跋躍没有提“朕”一词,改口为“我”,并死不悔改认为自己没有做错,还发出一记轻蔑的笑:

“若是换作是你,知道那所谓的嫡子根本就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真正的亲骨‘肉’却叫人陷害沦为了人质,你会怎么做?”

这句话咬字‘精’准,字字停顿,能惊天能动地,拓跋躍亲口揭‘露’了当年那一桩皇权‘交’易下不能公诸于众的丑闻。

凤烈的脸孔,因为这样一句话而赫然大变。

“放屁放屁!”

容伯直指那正气凛然的男人,恨不能冲过去撕他的‘肉’,剖他的腹,挖他的心。

他想看看这人的心肝到底黑成什么样了?

小静死了都这么多年了,他从不知道要反省,而一味的往小静身上泼黑抹脏!

这世上怎么这无耻的人?

“拓跋躍,你扪心自问,你对得不起明静吗?当着成千上万的将士,如此诋毁你的皇后,那个一心一意辅佐你成就帝业的‘女’人,到底哪里得罪了你,要招你如此唾弃,如此羞辱

!”

无数双眼都落到太皇上身上,有质疑的,有惊怪的,有‘迷’‘惑’的,有愤慨的。

掩在茫茫夜‘色’里的金凌也惊疑了起来,拓跋躍敢在这种场合丢下这么一句,要么果有其事,要么他真是黑心到了极点。

正思量,拓跋躍的声音如山顶之钟鼓,沉沉敲响起来:

“我问心无愧!与明家的的联姻从一开始就不是两情相悦下的结合,这从来就是政治联姻,只讲利益,不讲感情。

“齐容,你可还记得当年‘洞’庭山一战?

“那一战,以少敌众,明静被掳,后来,是我拓跋躍率部去将其救下。

“那一日,她身中媚毒,失贞于敌营猛将岳不畴。

“那一日,我斩尽岳营四千人,救下他却为时已晚。

“那一日,明静之父,明大宗主独宠此‘女’,怕她醒来知悉自己受辱寻死,以皇权为迫,‘逼’我娶其掌上明珠为妻,合谋撒下一个弥天大谎。

“那一日,知悉此事的,除了明大宗主,就只慕不群。

“而我为求一统天下,永固江山,终还是应下婚事,定下婚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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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半月后,我备大礼,与其成亲。成礼当日,明静亲口告诉我,她已怀孕,齐容,这孩子是谁的,不难猜想。

“我从来不是大度之人,曾几次三番想把这孽种除掉,却是屡屡未能成功,于是,八月之后,这天地间赫然就多了一个冠着拓跋氏的孽种,他血统不正,我与明大宗主心知肚明。那人知道此子长大,必难继掌我拓跋氏的江山,便一个劲的鼓励明静再生养。可我心有疙瘩,极少宿于明静房中。多年之后,她方再度怀孕,偏偏天不从人愿,瓜熟蒂落之日,因为难产,胎死腹中,而且从此绝育,明大宗主为了他大明府的利益着想,暗中瞒着明静偷梁换柱,秘密抱来一个男婴,将死胎换了出去

“那时我身在外,不知个中底细,是九夫人一语点醒我,后来,我于暗中查探,始知其中因由。

“又后来,九夫人也替我生养了一个男婴。明大宗主生了毒心,想将我儿拓跋祈除之而后快,故意制造一场大战,致令我祈儿流落到贼寇手上……

“明家人如此欺我,我自不甘屡屡受欺,后来种种结果,皆是明大宗主种下的恶果。如今,你们居然还有脸枉称皇室正统,意图夺我西秦江山……

“我知道,你一定不信,可这些旧事,皆千真万确,本属皇族丑闻,本不该公诸于众,但而今,我拓跋躍当着三军将士,武文百官的面,把这些都给兜底翻了。我拓跋躍行得正,坐的直,自问从没有错待皇后明氏,是明氏一族欺我太甚,种种丑迹羞见天下。

“凤烈,你听清楚了没有,你左右只不过是那岳不畴强欢之下的孽子,凭着一层滑天下之大稽的身份来‘乱’我西秦皇族,今日,朕便叫你们有来无回……”

拓跋躍厉声长叱罢,又丢下雷霆之令:

“儿郎们听命,杀上去,全歼些敌国恶贼,一个不留,碎尸万段,以慰我军将士在天之灵!”

铿镪有力的喝令声犹在夜空中回响,士气大振的西秦军挟着可毁天灭地的力量冲上来,将士们一个个喝叫声:

“冲啊,拿凤烈,将这坏我江山的‘奸’佞之子五马分尸……

“冲啊,拿凤烈,将这谋朝篡位的狗贼,挫骨扬灰……

“冲啊,拿凤烈,将明底余孽连根斩定,还我天下太平……

“冲啊,拿凤烈,拿凤烈……”

一阵高过一阵的高喊声,足令人肝胆俱裂,汹涌滚动的人流,将再截截溃逃的荻军缠住。

金凌很识趣的没有去参加战斗,只在剑奴的守护之下,冷静的躲在安全地带,看着这一场人间最惨烈的屠杀在眼前上演。

凤烈带来的人,似乎已经完全失去了信心,军心已大‘乱’,他的败势已定,能不能安全退出去,已是未知数,没了宋黎扶持,他们败的更快

满宫锦绣皆在眼际,满宫繁华尽在火中烧,满宫血‘肉’尽在横飞,这就是皇位之下的悲剧。

看似光鲜的表层底下,藏着太多太多为人不耻的肮脏,多少儿‘女’皆被权力所伤。

一个明静,一个宋黎,一个拓跋躍,一个玲珑九月,一个‘玉’儿,一个倚兰……他们都是皇权争伐下的悲剧,没有一个是圆满的,一个个都充满遗憾。

夜空下,美好的一切,尽数支离破碎。

那一夜,西秦宫‘乱’,宫闱之中一片杀声震天,宫墙外,铁骑踏踏,火光连绵。

那一夜,荻军仓皇溃败,一路丢盔弃甲,沿着上午进城的路线,逃出京城。

那一夜,血流成河,尸骨累累,多少枉死的英灵聚在鍄京上空久久不散。

那一夜,凤烈在军事上一败涂地,对战之中,拓跋躍的一番话,更将他所有的信念击垮,令这一场皇位之争成了一场天大的笑话。

鍄京城的危机解除了。

当东方‘露’出晓白的时候,金凌和剑奴看到拓跋弘一身战甲带着东方府的猛将以及公子十无殇,满脸沾血的走进皇宫,向一直站在金銮殿前的太上皇拓跋躍深深的叩拜下去,神情无比复杂。

“儿臣叩见父皇!”

“快平身!”

太上皇上前稳稳将人搀起,注视着自己的儿子,轻轻的叹息,什么也没有说——命运就是如此的捉‘弄’人,二十五年前,他顶着宁可得罪明家也要保护的孩子,后来流落在外无辜受罪,回来后,还受尽白眼,险些还叫他给‘弄’死了。

兜兜转转之后才发现,他们其实是一家人。

拓跋弘开始禀告战况:

“今日一夜,我军损失两万,荻军折员三万余众,其余人皆往南逃蹿,儿臣传令沿途各关卡,谁能拿下凤烈者,封侯赐地,世袭爵位……”

“嗯,不错,这一次,必须斩草除根

!”

……

金凌就站在不远处的栏杆前,以手指慢慢的梳整那一头有点凌发的丝发,从里衣上撕出一点干净的衣料,来擦脸上的血渍,举止极为的宁静,隐约能听到帝家父子的谈话,心想,这该是他这对父子生平第一次目标一臻的倾心‘交’谈吧!

她轻轻叹息。

“夫人,洗把脸吧!”

剑奴不知从何来打来一条湿帕,轻声递上。

“谢谢!”

她接过,实在不喜欢身上的血腥味儿,小心翼翼的擦拭罢,微一笑,眸生利:“你,到底是谁?为何假扮剑奴?剑奴又为什么同意你替换他?”

剑奴一楞,‘露’出惊异之‘色’。

这时,拓跋弘远远的向他们走来,引开了剑奴的注意力。

“小凌子!”

拓跋弘轻轻叫了一声,目光灼灼的盯视着,面前的‘女’子,与他的发妻一般模样,但她的果敢,天下无双,无人敢及。

他想起了昨日,在御房内惊见到她的震动,无疑,她的出现,加速了凤烈的败亡。

只是,谁也没有料到,个中的曲折,竟是如此的离奇。

他恨了二十几年的人,是自己的生身母亲,一直敬为亲人的那些人,反而是仇人。

凤烈呢,这么多年以一直以拓跋氏长子自居,最后竟发现他只是一个不该降生的杂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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