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城是亲自把花三娘领进门,而且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也便是说,从今以后,众人公认的枫夫人,就是那张脸孔了。

至于陆颖。

瞧着眼前一脸惶恐的女子,枫红鸾一甩衣袖,好整以暇的抿了一口茶水,看着她:“昨晚上,我这府上的下人,可有怠慢了陆姑娘?”

她称呼她为陆姑娘。

陆颖胆怯的缩在一边,一只手护卫在小腹上:“你,你要做什么?这是哪里,干嘛把我带到这里来,枫城呢?枫城呢?我要见枫城。”

枫红鸾嘴角一勾,姿态悠然的叩了叩桌子,顿然有人从外头进来。

陆颖看到来人,惶恐不安的来上,显了几分惊喜:“梅花。”

梅花是枫城买来,专门在别苑之中伺候陆颖的丫头。

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陡然看到眼熟的人,陆颖心下稍安。

可却见梅花怯懦懦的低垂着脑袋,走到了枫红鸾身后,看都不敢看她一眼。

此情此景,叫陆颖心慌,也心寒,梅花,似已经被收买了。

果不其然。

“梅花是吧,你来告诉陆姑娘,这里是哪里,我爹在哪里。”

梅花诺诺应一句,大约是对陆颖有些惭愧,依旧低垂着脑袋不敢抬头:“这里是晋王府,右相大人此刻想必正在家中。”

“你们对我做了什么?右相大人见不到我,怎可能安然待在家中。”

枫红鸾眼角一挑:“呵,我爹干嘛要找你,想必这会儿,我爹还在温柔乡中呢,陆姑娘,醒醒吧,我爹早已同花三娘成亲了,众人作证,我爹爹亲手牵着花三娘进的洞房。”

“什么意思?”陆颖显然不知道花三娘是谁。

“陆姑娘问的似乎也太多了点,从现在开始,我每答你一个问题,你也必须回答我一个问题。”

枫红鸾脸色依旧犹然,可是眼神却是让人不容置喙的冷艳。

陆颖吓的身子一缩,颤颤巍巍的往后退了两步,眼底里的害怕,清晰可见。

“我回答你,我的意思就是我爹爹另娶她人,你没戏了。”

看一眼陆颖吃惊的表情,她莞尔一笑,抚了一下祥云纹水色衣袖上的皱着,抬眸看着陆颖:“现在,轮到我问你了,你腹中的孩子,到底是谁的?”

陆颖一怔,片刻,她底气不足的答:“自然是右相的。”

“好,轮到你了,请!”

比了个请的手势,相对于她的悠然,陆颖额头上紧张的渗出了汗水。

“你,你要对我做什么?”

枫红鸾摇摇头:“什么都不做,就请你来府上做客几天。到我了,既然你说孩子是我父亲的,那我请问你,我父亲什么时候宠幸过你?”

陆颖已经有些慌了,结结巴巴道:“这种事,我干嘛要告诉你,想知道,你去问将军啊。”

她想得倒是美,若是枫红鸾亲自过问枫城,枫城岂不是知道了陆颖的下落。

这女人看着单纯,其实也并非那般简单。

枫红鸾自然不会上当:“这个,可不算回答,既然你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那我换一个。你嫁给我父亲,是为了什么?”

“我爱他,还能为了什么?”

“你这是反问?不过这个答案,可就只有你心里清楚了。”

陆颖脸色一变:“你到底要把我怎样?”

她似乎很害怕,枫红鸾轻笑一声:“这问题,可是浪费了,之前你问过了, 我说过,不会把你怎样。既然你白白浪费了一个问题,问了之前重复的,那就轮到我了……”

好整以暇的抿一口茶,她尚未问出口,陆颖就已然满头冷汗了。

她从杯子里抬起头来,本是邪魅的眼神,陡然冷艳:“你想死吗?”

“哐当!”陆颖整个跌坐在了地上,双腿瑟瑟发抖。

枫红鸾好奇的看着她:“害怕啊,我就说说而已,你怕什么?我之前不是回答你了,我什么都不会对你做,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瞧你怕的,梅花,还不上去把陆姑娘搀起来。”

“是,娘娘!”梅花赶忙上前,搀住陆颖胳膊。

陆颖一双黑眸,惊恐不定的看着枫红鸾,才起了身子,她陡然噗通一声跪倒了下去:“娘娘,饶了我吧,娘娘,饶了我吧。”

枫红鸾的眼神,彻底的冷了。

她本来只是想试试看陆颖是不是真的对枫城心怀不轨,一阵阵的施加压力,若是清者自清,这陆颖必定能够泰然处之,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吓的跪倒在地上瑟瑟发抖,好似秋天的落叶一般。

枫红鸾心底一片厌恶。

“饶你,你给我十个理由让我饶你。”若是之前是故弄玄虚,这会儿她是动了真格的,“第一,你说吧。”

“娘娘饶我,娘娘饶我,我没有伤害过将军。”

“第二,你继续。”

“我只是贪财,只是想飞上枝头变凤凰。”

“第三!”

“娘娘,饶命,饶命。”

陆颖再也承不住对死亡的恐惧,只剩下泪流满面的不停求饶。

枫红鸾冷漠的神色,就好像冬日的寒风一样,多面对的地方,瞬间冻结成冰。

死死的看着地上跪着的纤弱身子,她一字一句的开口:“我给你机会求饶,你本来可以搬出最好的理由,那便是念在你腹中孩子的份上饶了你,但是你没有,那便是说明,你压根不敢拿这个孩子来做盾牌,因为,你肚子里怀着的,是个孽种。”

一语中的,陆颖的身子,更是筛糠似的抖动起来。

“你接近我父亲,只为了荣华富贵?”她问道,却不等陆颖开口,警告道,“你有撒谎,这是我给你最后的一次机会,如果还敢不说真话,我立马让你,尝尝十八层地狱的滋味。”

“不敢,不敢,我再也不敢撒谎了,是,是为了荣华富贵。”

枫红鸾冷笑一声,谅她也不敢说谎,抬眸,对梅花使了个眼色:“给我看着她,哪里都不许她去。”

冷冽的目光又移动到了陆颖的腹部:“孽种,我许你留着。”

说罢,转身而去,只留下一个冷傲的背影。

没想到陆颖这么好糊弄,一通虚张声势,就把之前所有的不确定都给套弄了出来。

索性泓炎和花三娘来了一出掉包计,不然真让了这个女人和孽种进入枫府。

不说是枫城,就算是枫红鸾都愧对了枫府的列祖列宗。

如今,枫城身边有了花三娘,虽则说枫红鸾对花三娘为人并不了解,不过想来这花三娘也是个磊落的女子,不会如同董事一般,阴险狡诈,也不会和这个陆颖一样,居然想鱼目混珠。

*

回屋,想到陆颖惶恐的脸色,三两句话后就惊惧的全盘招供的模样,枫红鸾心头不禁起了疑惑。

陆颖胆小怕事,这样的个性,怎可能有胆量和别人苟合怀上贱种,然后嫁祸给她父亲?

就算陆颖真的孤注一掷,兵行险招,想赌这一把。

但是陆颖难道就没有想过,终有一日会露馅了,到时候怎么办?

陆颖这般的胆小的个性,怎可能算不到这点。

这种鱼目混珠,瞒天过海的计谋,怎么想都不可能是陆颖这种个性的妇孺所能想到的。

或许是被人算计多了,如今枫红鸾心细如尘,但凡一星半点觉得奇怪的地方,总是忍不住往坏的地方想。

如今,她怕只怕,陆颖不过是谁的一颗棋子,用来对付枫府。

兀自想了半晌,直到泓炎回来,她才收了思绪。

已是十二月十三了,再不几日,就是年关了。

泓炎进宫的频繁,而算着时间,再过两天就是月中,枫红鸾也是时候,进宫去给太后请安。

每逢初一十五,枫红鸾总会进宫给太后问安,自从肖云业事件后,太后似乎因她自己的袖手旁观而对枫红鸾颇为亏欠,每次枫红鸾进宫,她总是百般的客气,枫红鸾请完安后,她不自在的,每次都会以皇后约了她为由,兀自离开。

时移世易,想当初,太后的温柔慈爱,总是让她心头温暖,而如今,两人见面,却是说不上的尴尬。

她不过是完成任务,不带多余的感情。

而太后也不敢和她如往常一般亲昵如同母女。

上次去,太后甚至同她明说了,告诉她若是她不想进宫拜见,也无妨。

想来枫红鸾一直不能释怀而淡薄疏离的模样,也让太后时时自责不已。

肖云业,当时只消太后或者皇上一句话就能够救的。

只是,这贪生怕死的皇室,在大将军的全是面前,选择了集体逃避,做缩头乌龟。

泓炎和她一样,是被蒙在鼓里到最后才知道,不然,她连同泓炎,一并不能释怀和原谅。

*

十二月十五,同每个十五一样,一清早她便起来了,车马准备了妥当,她带着杨芸往宫里去。

泓炎早就去上朝了,说好了进宫后等他下朝,一块儿去谒见太后。

车马摇摇晃晃,压过青石街道,赶早起来,枫红鸾脸色稍显困倦,靠着车壁小憩。

忽然间,马车停了下来,前头,一阵人声鼎沸。

睁眼,醒来,枫红鸾眉心微微一紧。

“怎么了?”

杨芸撩开车帘子,望向里头:“小姐,路被堵了,奴婢去看看怎么回事。”

“嗯,去吧!”

枫红鸾应了一声,往前头张望了一番,之间偌大的马路上,围着一圈人儿,将整条马路堵塞的水泄不通的,不时还听到起哄的声音。

这是在做什么?

杨芸回来,带了消息来:“小姐,前面路上,有个当街卖艺的。”

“当街卖艺,这也不该卖到马路中间来。”

“可不是,官府明文规定,不许在大街上摆摊卖艺,不许阻碍通行,奴婢去说说吧。”

“嗯,搬了晋王府的头衔出来,那些人应该还识趣。”

“嗯,奴婢这就去!”

杨芸小跑前去,去了许久也不见回来,枫红鸾不由急了,径自下了马车,对车夫道:“在这里等着,若是不行,等我和杨芸回来,就绕道而行吧。”

“奴才遵命。”

杨芸不知是被淹没在了那个旮旯里,一眼望去,黑压压的人群,男女老少的,哪里还找的见杨芸。

挺着的大肚子,枫红鸾也不好往人群里挤,只能沿着人群绕圈儿,看能不能找到杨芸。

寻了会儿,终于瞧见杨芸高瘦的身子,在人群里头,被挤的摇摇欲坠。

“杨芸!”

枫红鸾喊,奈何声音却被淹没在了一阵阵起哄声中。

不禁好奇,这是哪门子卖艺,别人都是喝彩,再不济也是鼓掌,这一群围观者,却一路的起哄的。

不过如今她也没这心思去看人卖艺,只想着赶紧把杨芸拉出来。

“让让,让让。”

索性有武功底子,往里去也勉强能走出一条路来。

但是人真的太多了,杨芸还有些距离,她只能奋力的继续往里。

总算,快要触到杨芸了,她喊了一句:“杨芸。”

杨芸这次是听见了,吃力的转过身:“娘娘!”

“出来啊,快!”

瘦高的身子,费力的扒拉开人群,努力往外走,粉色长裙,被拉扯拥挤的一片凌乱,头上朱钗也早不知所踪。

好不容易汇合,杨芸护着枫红鸾,一步步终于算是出了人群。

瞧着两人,可当真是狼狈,衣衫凌乱不说,身上朱钗发视耳环项链,居然都不翼而飞了。

东西不值钱,可是这些东西枫红鸾可不认为是被挤掉的,往人群里张望,正有人看着她,见她望向他们,这些人心虚的别开了头。

杨芸最珍惜的白玉佩饰也不见了,那是枫红鸾送给她的,第一次见面,在太后寝宫中打碎了白玉碗,枫红鸾送给了她,她打造成了佩饰,贴身带着。

急的,几乎要哭了,她一跺脚,气愤道:“大庭广众下,居然教人偷窃之术,那老太婆,太不要脸了,我要保管,定然是方才那些人现学现用,把娘娘和奴婢身上东西顺手牵羊了。”

难怪起哄,难怪有人围观成这样。

居然是在当街卖艺偷窃之术。

枫红鸾脸色一沉:“嗯,你去保官,那几个人,我大概看到了是谁,我把东西去要回来,岂能助长这种歪风。”

“娘娘,你要小心点,不然等我报官回来了,你再对付他们。”

“你放心吧!”

这些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就算是她身怀六甲,要对付他们也是绰绰有余。

杨芸始终放心不下,但是又不敢违拗枫红鸾,只能匆匆跑去车夫处,让车夫去报官,自己又匆匆回来。

只没想到,这一会儿功夫,哪里还有枫红鸾的影子。

此刻的枫红鸾,早已经再度进入了人山人海中,精准的揪住了那些顺手牵羊了她和杨芸首饰的败类,在喧闹的人群中,死死的看着对方,左手,是一把尖锐的匕首,不偏不倚的抵住对方的小腹:“人群拥挤,不小心扎到了你,可别怪刀剑无眼,把东西给我叫出来。”

如法炮制,一样的法子,从三个不同男人的身上,她不但取回了自己和杨芸的首饰,居然还意外收获了一些金银珠宝,显然,这几个人不是现学现卖那么简单,是趁乱偷窃的惯犯。

不过无论如何,中间那个卖艺的人当街传授偷窃之术,也是不能原谅的。

车夫动作利索,不多会儿,府衙捕快带着大批人马包抄过来。

人群,总算散去了,宽阔的马路上,只剩下马路正中间,一个粗布衣衫的老妪,匆匆忙忙的收拾着东西。

“王妃,我们走吧,误了时辰,这里府衙的大人们会看着办的。”

“嗯!”

耽搁了好一会儿,虽然太后说了若是她不想,可以免去请安,但是她不想让泓炎心里不舒服。

请安,初一十五,她还是会去走走过场。

重新上了马车,马车加快了一些速度往前去。

路过那手忙脚乱收拾东西的老妪身边时,只听到府衙捕快下令一声:“这老太婆居然当街传播偷窃之术,实罪不可恕,给我拿下。”

“大人,大人,混口饭吃而已,大人,大人,你就放我老太婆一条生路吧。我一没偷二没抢,诶,大人,大人,诶,别,别拿走我吃饭的家伙。”

那声音渐行渐远,枫红鸾嘴角,却忽然勾起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个声音,她可不陌生,前几天在城外的客栈她还听过。

尖酸刻薄的让她发指。

怎么,她的孝顺儿子居然让她来当街卖艺?

而且,就这么赶巧,非要在她途经之地卖艺。

更赶巧的是,迟早不来,偏偏凑了个正月十五。

“娘娘,你笑什么?”

杨芸也上了车。

起初她死活不肯,只说这车驾是枫红鸾和泓炎专用,她岂敢用卑微的身子玷污。

不过枫红鸾执意,而且她身上衣衫凌乱,也确实要找个隐蔽之处好好整顿,才暖着一颗心上了车。

如今看到枫红鸾一个人笑的奇怪,她不由开口问了一句。

“呵呵,没什么,我想,大约过几天,我外婆就要来了。”

“外婆?”杨芸好奇,“从来没听娘娘说过您外祖母,奴婢是该叫,叫,叫一声老太太是吧。”

枫红鸾眼底似笑非笑:“若是你愿意,叫一声老不死的也行。”

“啊!”

“呵呵!啊什么?”

“没,没!”

“你猜,方才在街头卖艺的那个老太婆,官府会如何处置?”

枫红鸾陡然跳转了话题,杨芸楞了一下,旋即道:“年岁看着并非十分大,不过行为着实让人无语,从来没见过当街传授这种歪门邪术的卖艺者,就算是为了糊口,混饭吃,但是天子脚下,她这种行径,也着实太过不把皇城天威放在眼里。我想,轻则杖责,重,大约要关一辈子。”

“说的有道理。不过我想她可能会安然无恙出来。”

“嗯?王妃难道觉得,官府会看在她年岁大的份上,姑息她吗?”

“姑息她肯定是会的,但是是不是看在她年岁大的份上,那就不得而知了。”

杨芸只觉得摸不着头脑,虽然她比枫红鸾大上好几岁,但是有时候总觉得弄不懂枫红鸾的心思。

而更多时候,枫红鸾的深沉,若不是她知道枫红鸾如今不过芳龄十七,都以为眼前脸庞稚气未脱的女子,至少经历过了半世沧桑。

杨芸是个身世凄凉的人,心境总比旁人成熟许多。

可她自觉比起枫红鸾来,她的这份成熟,也显然的幼稚了。

对枫红鸾毕恭毕敬,不仅仅是枫红鸾地位比她高,也不仅仅是枫红鸾对她有恩,更多的是因为枫红鸾身上有意无意散发出来的某种气质,让她不敢放肆。

这个王妃,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以至于总是带着这样比夜空还要深邃,叫人无论如何也猜不透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