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杜鹃啼血,黄莺微鸣(1)
弥漫着袅袅龙涎香的乾寰殿，皇帝一心俯在御案上批阅朝廷的公文、群臣的奏折，我则立在一边默默为他剪烛烹茶，二人不再相语一句，似是在小心翼翼地奉守着某些承诺的界限。
殿内宁静祥和，我的心却做不到如此，早已游离得漫无边际：眼前的男子富有四海，天下所有的女子对他来说无一不是唾手可得。恰似有人说的那样，皇宫好比一座富丽堂皇的妓院，而皇帝便是天下最大的嫖客，无论已入宫还是未入宫的女子，只要他愿意，就都可以嫖得到。两个月，他身边的女子来来往往会有多少？到那时，他又怎会记得我这个位分地位的彩女制谕人？紫宸宫晞露堂的主子新晨夫人又怎会相容与我？从前嫉恨对象的贴身宫女、差一点成为皇帝新宠的我。两个月后，一切又回是什么样子？
思绪尚在延绵之时，倏忽见窗棂间已渗入晨光，那样缠绵的乳白色。顺着光束慢转秋波，却见那终点正是皇帝俊秀的面——不知何时他已累得熟睡在案上，微颤的睫毛与丝丝缕缕的阳光妖娆地共舞。
娇心轻轻一颤，我从长袖中抖出双手，静悄悄解下背后拖着的绣满橘色菊花儿的长披风，披在他的身上。素白的指甲轻抚过他羊脂玉般无暇的面颊，我轻声默语：“皇上，我一定还会回来。只是那时，柔柔不再是纯御，等我……”
向他深深凝睇一眼，顺带着将他清俊的形容定格在心中，随后决绝转过身去。阁门早已沾满贵气的龙涎香气味，使了些许力气将它推开后抬头却迎上李禄海，薫、灵二谕人等人满是奉承的目光。
薫谕人先笑着屈身：“小主大喜呀！怎起得这般早？”
未及我答话已见她向身后轻挥玉手，小文子便捧着一楠木刻金托盘上来，定睛一看却见那盘中盛着的正是紫玉双飞燕佩，薫谕人又笑道：“请小主佩上吧！”
“早说过姑娘是命贵之人么！”小文子一语未了却被薫谕人喝住：“小主已承皇上圣恩，你这奴才怎么还一口一个‘姑娘’？还不改了？”
“小文子不曾说错，”我微微一笑，向薫谕人道：“玉佩请收好吧，我使不得佩的。”又向众人道：“柔儿在乾寰殿一月有余，承蒙各位不弃照顾。如今我已向皇上讨得旨意去紫宸宫侍奉新晨小主，柔儿就此告别，诸位保重！”言毕欠一下身便自向西配殿打理物事。
将至殿门忽闻身后灵谕人的声音：“妹妹难不成是冒犯了皇上不成？我等皆以为皇上昨晚已临幸妹妹，为何今日又突闻妹妹要去紫宸宫？”
我一边推门一边笑道：“妹妹若是得罪了皇上，又怎能平安无事在阁内侍立一夜？”
“那又是为何？”她关上殿门道：“我与妹妹相处算得上是十分融洽了，妹妹大可不必瞒我！”
我将几件长裙叠好，道：“妹妹命薄之人，何劳姐姐为我费心？姐姐若是如此，那么宫中最为安全的皇上身边也将沾染凶险了！”
“好好好，我便不问。”她帮我系好水拼玉色包袱，道：“妹妹的心思岂是我可以摸得透彻的！无论如何，日后再见分晓吧。”
我拿上包袱走到殿门前：“姐姐很是明智！”
拉开门的一瞬却见二总管尚谦带着几个小太监正站在门外，我不免吓了一跳，抚着胸口笑道：“公公怎么无声无息站在这里？倒将我一惊不小。”
尚谦道：“一品谕人易宫，除总管之外还有何人可以安排护送？更何况姑娘今儿去的是晞露堂，有些话我也是不得不与新晨小主说清楚的。”
我便会意，不加追问，只点头道：“既如此有劳公公费心了。”
琉璃闪烁的紫宸宫再一次映入我的眼帘。守门的侍卫不曾认得我，对尚谦却是极熟，迎上来笑着道：“尚公公因何公事屈尊移步啊？奴才们去通报！”
“奉皇上特指，为新晨小主送一名谕人侍候，”尚谦昂着头，眼珠转也不转地道：“快去报给晞露堂。”
那侍卫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一番，迟疑着自言自语：“谕人……”
“柔谕人是彩女制谕人。”尚谦不耐烦道：“有什么好奇怪的？这在大齐朝又不是开天辟地头一遭的事！还不快去通报？”那侍卫听了忙不迭似逃窜一般进了紫宸宫。
不多时他又归来：“新晨夫人在晞露堂西阁接见谕人。”
尚谦侧身向我做了个“请”的动作，我垂首微微一笑：“公公先请吧，我还要仰仗公公荐介呢。”他便不再让，旋身跨过宫门，我随后踏着他的足迹跟上去。偶一回头，见众宫人已停步在宫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