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除却巫山不是云(7)

我与望舒在承乾宫后遍地金黄落叶的树林中缓缓漫步,地上的叶子被踩着“咯吱咯吱”作响,已是日暮时分,夕阳将丝丝金缕洒进林子。

“元贵人总算是在幸福中去了。”望舒向我道。

“我不能够再设计皇上。”我默默低着头道。

望舒见我突然讲出这种话来,不禁诧意:“这话是何意?我却不明白。”

我缓缓道:“这世上有两种人的死法儿是最好的。一种是像我姐姐那样,一生被人守护着疼爱着,在最灿烂时离开,就连死时也为自己爱的人而死,让他为自己思念绵绵无绝期。另一种就是像元贵人那样,虽然一生什么也没有得到、受尽欺凌,人生的最后一刻却是满含着幸福的笑逝去的。她二人也许正是因为一生光明磊落,不怀害人之心,因不想欺骗最爱的人而不做任何设计于皇上的事情,才会有此美满的结局吧。如果我似碧婕妤那般以设计于他人的方法谋得自己想要的东西——皇上的宠爱,定会变成一个十分恐怖的人,也得不到什么好的结局。那还不如做一个干干净净一清二白的人。”

“你能想得到这一点我也替你感到高兴。”望舒笑道:“做一个干干净净的人是最好不过了。不过,”她走上前来道:“你也一定要认清自己现在的处境。毕竟你既不是皇上所挚爱的纯御皇后,也不是虽不得志却有贡品身份做底保的元贵人,你是正站在风口浪尖上的彩女制笔墨谕人上官柔鸾。”

是的,我明白。

晚间的乾寰殿内帘卷虾须,毯铺鱼獭,鼎飘鹿闹之香,屏列雉尾之扇。皇帝将我谱的那首曲子起了名字叫做“曾经沧海难为水”,抄在鹅黄笺子上一遍又一遍地看。我则奉命抱着琵琶在一旁不停地唱:“依危亭,思如芳草,秋雨潇潇……”玉殒无踪的元贵人杜若依已被追封为忀昭仪,“忀”,吃出徘徊永不去之意。

“忀昭仪该十分感谢你才对。”皇帝忽然起身道。

我止了琴音道:“奴婢愚钝,不晓得皇上何意。”

他走近我面前:“朕对她实在有愧于心,重阳的杜若依竟被朕抛在九霄云外整整四年。若不是你,朕或许会永远遗忘她。”

我起身将琵琶放在一旁屈膝微微道:“该是昭仪小主命该如此才对。”

皇帝却伸出手轻轻抬起我的下颔道:“不过你真个聪颖机巧,竟晓得用如此与众不同的谱曲弹奏方法唤起朕对忀昭仪的回忆和思慕。”

我不禁窘了,脸涨得通红,轻声道:“皇上谬奖,奴婢怎么敢当。”

皇帝微笑笑,又欲说话却闻门外薰谕人启奏道:“皇上,敬事房的绿头牌已奉上来了。”

我忙向门外道:“快递进来吧。”

一时殿门开启,几个小太监各捧一盘绿头牌进了来。皇帝摆手叫他们放在案上便遣了出去。我急忙行至案前奉起一盘垂首道:“时辰已不早了,皇上请翻牌子吧!”

他却瞧也不瞧一眼,负着手踱过来想我笑道:“柔柔,‘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耀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蓉出绿波。’!”

见皇帝对我初次称赞,又改了“柔柔”这般亲昵的称呼,不禁有些急了,便忙要张口推却。却见他将我手中托着的绿头牌取下放置在案上,伸出手……一把将我打横抱了起来,便向西阁迈着大步走去。

腰间的绣菊碎边长飘带轻轻地一下下打在皇帝满绣金龙的明黄锦袍上,窸窣的轻响将我咽唔的推却浸没得无踪无影。他坚毅的眼似烁星般闪耀着光芒,挺俊的鼻中呼出的温热气息不上我的面庞,勾着俊美弧度的嘴唇却轻轻印在我的纯上。时空在这一刻几近静止,堆积在近高山峰上已久的冰雪顷刻间就要融化。

极度妙曼的时刻却忽听得皇帝在我耳边轻语:“柔柔你似纯御一般美丽善良而又纯洁可爱,能否告诉朕你是如何做到的啊?”

纯御?

我奋力地从皇帝怀中挣脱出来跪在他面前:“皇上恕罪,奴婢实在不佩亲近皇上。”

“不佩?”他微撇了撇嘴继而笑道:“你倒说说看怎么个不佩法儿?”

我抒一口气道:“奴婢在纯御皇后娘娘身边时未能伺候好皇后娘娘,娘娘薨逝后奴婢承蒙皇上隆恩得已尽心侍候皇上,却屡屡触犯宫规:妄自揣测圣意,冒犯圣上天威。奴婢实在罪孽深重,抱愧于心。怎么能够再欺瞒冒犯皇上呢?

“那你想怎么样呢?”皇帝笑着道。大脑飞快的一转,我缓缓垂首道:“奴婢必要为自己犯下的错赎罪方可,请皇上下旨赐奴婢入六宫当差以赎罪恩过吧!”

皇帝扯着自己身上挂着的九龙玉佩摆弄半晌方道:“朕依你就是。后宫之中数新晨夫人侍宫人最是宽厚,你先去她紫宸宫晞露堂当差吧。”正要谢恩却又听他道:“只是朕不许你太过流连于紫宸宫,两月之后朕就再召你回乾寰殿来。你可要小心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