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天淡风清月满窗(2)

霖漓爱宠地揉着我的鬓发:“明白就好,不过,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润儿是三皇子的生母,又是朝野上下一致称誉的后宫贤妃、大齐功臣,如今既要册封皇贵妃统领后宫,封号也应该隆重些才是。‘凌’字到底失于纤巧,于你身份也不配。”

我轻轻点头:“那么三郎以为应该改成什么呢?”

“我却还没有想好,但有一点,一定要气派。你且想一个?”

我将嘉和哄睡后复又放回镶金嵌玉的摇篮中,悉心为他盖好被子方道:“若论气派么,后宫里尊贵的封号也无非‘贤良淑德’一类的字眼儿,虽不新颖,却也是众人公认的尊贵。”

霖漓一下下用手指敲着雕花床沿,思忖片刻颔首道:“却也是,我也不过是怕你不喜欢落入俗套罢了,如今你这样说我便也心中有数。‘贤良淑德惠恭顺贞’这些东西这么多年难免被用滥了,‘福祥祺瑞’也无甚心意,不过喜庆耳。我是觉得‘尊’字最好,既无前人滥用,听起来又威严肃穆,也符合润儿的身份。”

微微蹙眉,不论这字尊不尊贵,却是太过露骨了,叫人一听便知何意。宫中敌对的嫔妃们听见难免要刺心,我即便乐得她们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也不该因小失大。于是笑道:“‘尊’字自然不错,不过润儿喜欢‘恪’字,用的人不多,意思也好,恭敬曰恪,谨慎曰恪,读起来也有些气派在里头。”

霖漓凝神思索片刻,忽然笑道:“不如两个都要吧,封号就定为‘恪尊’,取恪守尊崇之意,你觉得如何?”

犹是忧心,然而抬头看见他一脸兴头,我便也不好说什么了,侧头靠在他怀里道:“三郎说什么都是极好的,臣妾怎么好不从呢!”

他笑得愉悦而欢畅:“恪尊皇贵妃。”俯下身看着嘉和道:“还有和儿。”抬起头凝视着我的眸子道:“我们一生一世都是一家子,永远都不要分开。”

“一家子么?”我重重呢喃着,嘉和熟睡时小脸蛋红扑扑地那样招人怜爱,可是不知为何,每次看到他,我都会想起莫伤。我抬头,那是心底抹不去的伤痛吧。

她没了呼吸的第十日,便在宫中秘密出殡。那日早晨我哭得肝肠寸断,霖漓既要顾着我的身子,又要放着事情闹大使宫外人听得风声,只得将我锁在仙颜殿内命宫人太医等好生照料,以免我再见到莫伤时出事。又因着他应我所求,不要任何嫔妃跟随送葬,莫伤的葬礼便成了他一个人的伤痛。事后。钦安殿奉旨为莫伤作法事超度亡灵,而对外人,用的理由只是为大齐祈福。

我的沉默发怔引起了霖漓的注意,轻轻拍了拍我的手道:“在想什么?”

我只是笑:“没有什么,只是觉得和儿可爱罢了。”

他点头微笑不语,忽而道:“大齐后宫一向是位分尊者理后宫,如今你是皇贵妃;饿,依制舒贵妃也该择日把理六宫之权交给你。”

他语气中有一丝丝的迟疑,虽然只是淡淡的。我明白这虽然是依礼板书,要望舒亲手交出凤印,即便她再淡泊名利也会不高兴。霖漓是重情的心思缜密之人,他不会不考虑这一点,不会不为望舒担心。而我身为她的姐妹,也不能不考虑她的想法和处境。因而想了一想道:“话虽如此,可是舒姐姐管理六宫多年,而润儿资历尚浅,又要照顾和儿,难免分身无力。我倒是很想请舒姐姐辅助。”

霖漓稍稍释然,“你肯是最好不过的了。”又道:“不过皇贵妃的位分终究在贵妃之上,宫中不能尊卑不分。舒贵妃只能算是协理六宫。”

我笑着点头:“至于凤印,不如就暂时放在舒姐姐那里,移来移去又要好生折腾。”

他沉吟片刻:“也罢,就叫她今后来承乾宫与诸妃共听事宜时带上凤印也罢了。”

“皇上圣明呢!”我娇声笑着。心中明了,我既无心于后位,大齐无论如何也不好后位久悬。想来不出今年,众臣就会联名上书请立皇后,到时候最佳的人选无非就是大齐总将军翼法侯之女洛贤妃与杭州巡抚安国伯之女秦贵妃。而我坚信,无论多少算计心术腥风血雨之后,我终是要扶持望舒登上后位的,也算是报答她当日救我出宫狱的大恩。

时光很快被凛冽东风吹走,只留下清冷的气息时刻提醒着我冬雪还没有到消融的时候。二月初一很快便到了,这一日,嘉和和娉斓的满月宴、亦是我与洛云祥的晋封大典。

我身着吉服、腰系白玉带青绮裎带、悬天水明玄佩、绕小绶、头簪十六对金玉钗,恪礼制而尽奢华。而洛云祥亦是不甘心人后,光华耀目珠光宝气,眉眼间笑意盈盈。

吉时,乾寰殿中我与身后的洛云祥跪下听封,四周肃穆得不闻人声,只有册封使威严的声音回荡在耳畔:“朕惟仰先祖之德,分位号于后宫端敬淑德之典范。咨尔今后宫宸妃上官氏,淑慧贤善,举止端庄,得育皇子,德行之良堪为六宫表率。因册尔为皇贵妃,赐封号曰‘恪尊’。咨尔后宫贤嫔洛氏,丕昭娴淑,性实安和,敬甚持恭,孕育皇嗣。因册尔为贤妃,赐封号曰‘晨’。尔等当恭谨以侍上,宽和而安下,承天地伦常,方不负朕之所期。钦此。”

我与洛云祥行三扣九拜大礼,三呼万岁。又有册封使念过四六骈文贺辞,颁下十二页金册金宝,贤妃为十四页金册金宝。礼成,霖漓走下龙椅,亲手扶起我与贤妃,又笑向我道:“皇贵妃当好生统领六宫,方遂朕意啊。”我复跪下,双手捧起金宝,大声而恭谨地道:“臣妾领旨,定不负圣上厚望!”贤妃一愣,旋即也跪下道:“臣妾亦追随皇贵妃娘娘。”

霖漓笑呵呵搀起我们,牵过我的手一同走上尊台,我伴着他端坐在他的龙椅之侧。龙椅左右下手自是望舒和新晋封的洛云祥;望舒下手依旧是不言不语的馨妃,她只安静地坐着,头也不抬;而洛云祥之侧却已换了刚刚有孕而晋为永盈夫人的杨子真,她虽只在二八岁月,却深受圣眷而身怀皇嗣,我亦为之高兴;再往下则是淑婕妤和又回位婕妤的碧婕妤刘月溶,对于她的回位我早已心中有数,而她之下的龄昭媛——同样是晋了位分的龄昭媛却是气得柳眉倒竖。

今日亦是皇子与帝姬的满月宴,因为他二人也是今天的主角。两个孩子都穿得花团锦簇,霖漓亲自抱着嘉和笑语不断,而望舒身边走路还不稳的嘉宁却一心想和晨贤妃怀中的娉斓玩笑。只见嘉宁伸了小手便要去拉娉斓的小脚丫,娉斓却瞪了乌黑如水银的大眼睛,伸脚就要将他的手踢下去。嘉宁便也无趣了,只上前来到霖漓身边承欢膝下。

我噗地一笑,孩子心思单纯,才会这样可爱吧。因见霖漓正一心与二位皇子玩笑,我便微微侧了身向一旁的灵谕人问道:“本宫有件事要问灵姐姐,不知道薰姐姐现下状况如何了?”

她面露忧色,低声道:“薰谕人日前被折断的树枝砸到,受了些伤,如今才算是下得了床。皇上因着她身子没有好全便不叫她侍奉,所以她仍旧日日在配殿修养。有劳娘娘挂心了,奴婢替薰谕人谢过娘娘。”

“当日是她救了本宫,本宫应该的。”我道:“既然身子没好全,可马虎不得,不如本宫派上官太医去为她医治吧。”

灵谕人忙道:“娘娘大恩,薰谕人不知要如何报答才好呢。”

我淡淡一笑:“你便转告薰姐姐,就说本宫如今身子一日好似一日,得空一定亲自去瞧她。你也叫她万事切莫挂心,只安心养病就是,也好早泄回到皇上身边伺候。”灵谕人喏喏地谢了。

话正说着,却听得完颜溢漓的声音:“我大齐二位皇子帝姬皆是天之骄子,常人远远比不得的聪慧。想来皇兄龙颜欢悦,臣弟也想向皇兄讨喜。”回头便见他身姿挺拔地举杯而立,面上笑意甚浓。今日之宴在席宫外人只有他连上我与晨贤妃之母,他是席上除霖漓以外的唯一男子。

霖漓微笑着和他各自饮尽杯中佳酿,又笑道:“朕已经有了三位皇子帝姬,而皇弟你至今已过而立之年,怎么连王妃也没有一个呢?难不成是想躲懒?”一句话说的众人都笑了。

溢漓微微尴尬,转瞬如常道:“倒不是臣弟躲懒,只不过……缘分未倒。”他说话是眼风有意无意扫在我身上,我免不了要不安,只装作没有瞧见,一心逗着嘉和。

霖漓颔首:“这个朕明白。”说着向我温柔睇来。这么多人在场,我不免脸红,却也不好说什么,只微笑了笑随即低下头去。霖漓便如常继续道:“只不过爱情是一码子事,延续皇家血脉就是另一码子事儿了。你兰陵王这一支可万万不能断,即便你不要早立王妃,也该搁几房姬妾在。”

溢漓应着道:“臣弟谨遵皇兄之命。”

一时间乾寰殿内歌舞升平欢声笑语人声鼎沸热闹非凡,霖漓亦走下去与母亲和晨贤妃之母杨氏叙话。晨贤妃见机走到我面前,亲手从侍女手中接过酒壶为我斟上满满一杯酒,笑得媚若桃花:“娘娘得晋皇贵妃,封号丰厚无比,又喜得贵子,福泽是旁人远远比不得的。嫔妾贺喜娘娘,也好沾一沾娘娘身上的福气呀!”

我心中生厌,面上那个却是笑逐颜开:“其实姐姐也是很有福气的,何需过谦?”说着向她举杯示意,奢尽表面工夫。

晨贤妃柔媚一笑,举袖掩杯而饮。而正当香气沁人的桂花酒入口的那一刻,我却清晰地听她声音凛凛道:“不过娘娘需知,宫中孩子不好养大,又需知那一句‘等高必跌重’!”

微微抬眼,但见她仍以袖掩面作酒未饮尽之状。暗暗冷笑,不亏是洛云祥,这么久一点也没变的洛云祥,现下刚刚诞下帝姬没了顾念便要匆匆宣布开战。我如故将酒饮毕放回月曦手中的托盘内,和静微笑:“多谢姐姐,其实姐姐何尝不是一样!”我故意将声音放大,隐着嘲讽,而在别人看来只是我二人在互相贺喜而已。

她冷媚一笑:“皇贵妃宅心仁厚!”一径归了座去。

我不愿再多做计较,只搂了嘉和在怀里逗他玩耍。似是无意又像是上天注定,忽见溢漓向晨贤妃一瞥,之后迅速向我使了个眼色,随即起身退席更衣。

他平素谨慎,若无甚要紧绝不会如此行事,况看他的神色似乎是与洛云祥有关。我便留了新,又坐了一会,待霖漓归座时笑道:“皇上,臣妾想先去更衣再来。”

霖漓爱怜地为我拢一拢衣裳:“快去快回,外头凉,你身子弱呢。”

我低眉婉转一笑,独自出了乾寰殿。

依旧是冬天,空中的繁星似是被冬日寒气所逼,那光芒也是淡了。一切金碧辉煌的宫阙都被这黑暗浸得虚虚幻幻;一切欢声笑语亦是沉在我眼前的太泽池底,声音仿佛是从前世传来,奢华地不存在着。

依稀记得那也是个冬夜,也是在这碧波荡漾的太泽池旁,有人为我盛开了一池白玉兰,香气馥郁,醉了我的神思醉了我的心。可那是多久以前呢?哦,记得了,时间隔得并不久远。然而那时的心境却已是走得远了。尽管现在我与他依旧是很好很好,我甚至有了很高的位分和象征着一生不败的皇子。可是,时间在逝去,人也在改变,他不是原来的他,我又哪里是曾经的我?

原来,岁月的手有着这样大的魔力,颠覆人心只在反掌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