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园一事一出, 第二日,堇容便吩咐众人立即马不停蹄返回皇宫。

金甲军是皇宫最为精锐的部队,有着最强悍的将士, 最强健的快马,照这个速度的话, 很快便可抵达皇宫。

柳宴与堇色同坐在一辆马车上, 此刻正小心地窥探着她的神色。

这几日柳宴从挽丰那里多多少少了解了一些当夜发生的事,对堇色的状况甚为忧心, 所幸的是,这几日,堇色的精神也慢慢好了起来。

柳宴见她虽仍是一幅沉默寡言的样子,但已不再一味的疏离戒备, 心里也多了份欣慰, 柔声道。

“饿了吧?本宫特意吩咐让她们做了鱼汤,这个时候的鲈鱼甚为鲜美, 你尝尝看。”

怕堇色拒绝, 她又加一句,“你受了惊吓,脸色不是太好, 更要多补补。”

半烛香后, 有宫女将温热的坛盅轻轻端到桌上,还隐隐冒着热气。

堇色不好推拒柳宴美意,慢慢掀开盅盖,便闻到一股鲜美的香气。

乳白色的汤水映在陶土色的坛盅里,让人胃口大开, 她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她手指蜷了蜷,忍下心底的那一阵突然涌上来的异样感觉。

“怎么就吃这么一点?”柳宴见她只是喝了几口便不再动, 关切问道,“可是哪里不合胃口?”

“没有,鱼汤很鲜美,只是马车颠簸,我也并没有什么胃口。”堇色平平回应。

柳宴点点头,想想确实如此,也没有作他想,“那就先放着,等一会下了马车再用。”

堇色弯了弯唇角,淡淡道,“好。”一只手不动声色地摸到另一只袖管,暗暗地把着自己的手腕,脸色更是一沉,久久沉默不语。

挽丰骑马跟在堇容马车旁,腰身挺直,鹰一般的眼神仔仔细细地巡视着周围的一分一寸。

一行人浩浩****行到了一处树林处,相比于空**的大道,这样遮遮掩掩的地方更加让人无端增加几分警戒和危险。

这是皇帝必不可少的出灵仪式,也是皇帝平生难得一见的出宫。

不会有人错过这样的机会,铜墙铁壁的皇宫他们进不去,但是到了宫外,一切都皆有可能。这就是为什么国师会想方设法利用堇容的出宫来进行刺杀,想必事情到了现在,他仍是不会死心。

一到了这种死角遍布的地方,骨子里的风声鹤唳就被潜意识地激发了出来,就算是身边有了金甲军守护,可能存在的危险还是不容忽视,为了陛下,任何一丝一毫的隐患都要被放大,然后再彻底拔除。

挽丰吩咐内卫打起十二分精神,又不禁想起那天堇容与自己的对话。

“——把十六影调过来。”

“殿下可是还是怀疑会有人刺杀?”

“此次国师大张旗鼓地在陵园进行刺杀,你当如何?”堇容淡淡道。

“陛下,恕属下愚昧。”

“看上去刺杀的确是失败了,朕也是这么想,但是事情败露之后,朕这里高手如云,明明是插翅难飞之地,却为何还是连国师的人影也找不到?”

挽丰不解,“可是除了幽澜教之外,国师的护卫已经尽数被我们伏击,究竟还有什么势力,还留在国师的身边?”

“朕也很好奇。”

堇容继续道,“国师不会是莽撞无谋之人,他知道这次失败之后,等待他的会是什么,如果你是他的话,接下来会怎么做?”

“如果你是他的话,筹谋多年,揽尽高手,会轻易地这么放过朕吗?”

挽丰皱起眉头,试探道,“与其明白自己必死,倒还不如破釜沉舟再赌一把,陛下的意思是,那么他手上,一定还留有必胜的底牌?”

堇容没有回答他,只款款道,“经历这一乱,他知道朕为了安抚人心,肯定会带人尽快回宫。”

“这一路都是回宫的必经之路,继续派人侦查,不要放过途中的任何一个隐患。”

“那么,陛下的意思是,国师很有可能就等在这里?”

“一切都只是猜测,如若没有那便是最好。”

“——永远不要低估一个穷途末路之人的决心,”堇容转头看向挽丰,声音平静,“挽丰,记住,最不可忽视的,便是自己觉得自己赢了的那一刹,那最松懈的一瞬间。”

挽丰收回思绪,眼神如冷箭,密切地关注着四周一切的风吹草动。

他和朱痕不同,如果朱痕是游走在暗夜里的死士,那他便是在陛下光明处遮风挡雨的铠甲,但他们都有着同样的一点,那便是,他们的性命都是属于同一个人。

自始至终,在所不辞,就算是必要时刻献上自己的性命,他也会眼睛不眨地为了陛下献出自己的生命。

一旁的无萧突然收了缰绳,引起一阵马儿嘶鸣。

“怎么了?”挽丰问。

无萧顿住,星眸瞳孔锁紧,死死地盯住与远远的密林一隅。

“——有杀气。”

远远的一方,从那里传出来的,是一股强大的、难以忽视的杀气。

比朱痕的、比归尘的更甚,但又无比熟悉。

无萧拧眉,俊美的侧脸扬起一抹凌厉的弧度,一瞬不瞬地望着那个远远的方向,无声地攥紧腰间长鞭。

“是谁?”挽丰还是第一次见无萧这幅样子,一脸紧张地看着他。

“很强,”无萧道,虽然很不愿意承认,“比我更强。”

挽丰心中一沉,如临大敌。无萧已经是他见过的最强之人了,到底还有谁,凌驾在他之上?

但是现在情况不允许他再多想了,他立刻厉声吩咐护卫,“加紧防御,保护好陛下!”

“有强敌来袭,保护好陛下!”侍卫们纷纷严阵以待,马阵嘶鸣,气氛瞬间剑拔弩张起来。

堇容在这时掀起马车锦帘,从容道,“无萧。”

无萧骑在马上转身,与他对视。

“不要忘了你我之间的约定。”堇容缓缓道,和缓的脸色少见的带了一抹肃穆,“我会遵守。”

无萧的神色亦不再是往昔的轻佻散漫,他点点头,深深望了堇色的马车一眼,然后飞身离开马背,如一只矫健的鹰隼一般,顷刻间跃入了密林中。

“出来!欧阳风。”

无萧长身停在一颗枝桠上,“我知道是你。”

背后一道凌冽的风刃袭来,他长鞭一甩,随即闪身落到另一颗树上,刚刚站着的树桠上,渐渐幻化出一道晦暗的影子,随即变成一个属于人的实体。

来者正是欧阳风,“好久不见,小无萧。”

“又见面了,欧阳风。”

欧阳风闲闲立在树桠上,与无萧遥遥相望。

“过了这么一段日子,有没有想我啊。”

“想你?想着怎么杀你吗?”

气氛相当闲适,没有人知道正在闲聊的两个人,正是当今天下的两大绝顶高手。

他们同样来自于一个活在传说中的教派,同样天资异禀,同样都是天之骄子,一刀一剑之间,足以震慑天下。

“欧阳风,你怎么在这里,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我知道啊,我一直都很清楚,”欧阳风不以为然,“我说过了,我跟你不一样。”

“什么意思?”

“无萧,你以为,我是为什么离开了拂天?”

无萧不语,只是沉沉的望着他。

欧阳风轻笑一声,“你当初是被迫离开了拂天,而我和你不一样,从我的小时候,我便知道,终有一天,我会离开拂天,这是我的使命。”

“我若要走?谁能拦我?”那时的欧阳风落在无萧的窗前,与他最后一次聊天。

“你就不怕我说出去?师尊们不会允你的。”

“那又如何?他们关的了我一时,关不住一世,我总是要出去的。”

还是十几岁的无萧不解问道,“为什么?”

“在这里天天看一样的景,见一样的人,有什么生趣?”欧阳风道,“我还有别的事要去做,人间很好,期待我们会在那里重逢,小无萧。”

他就这样走的毫无声息,潇洒如风,他不知道的是,当年的这席话,更是给无萧的心里埋下了一颗向往的种子。

无萧回归现实,冷冷蹙眉,又是问出了同样的三个字。

“为什么?”

“因为他是北燕人。”有一人自欧阳风身后的树下款款走出,正是消失了许久的国师。

他已不再戴着胡须假面,恢复了本来的容貌,一身青衣落拓翩翩,“因为他是北燕的人,拂天派能够传承他一身本领,却无法实现他的夙愿,所以他注定要离开。”

“那么你是谁?你也是北燕人?”无萧看着国师,面色不善。

欧阳风打断他,“无萧,这不是你该关心的问题,我一直都在告诉你,不要来挡我的路,但你非要一次次的执迷不悟挡在我眼前,作为同门师兄弟,我本想留你一条性命,你非要让我如此难做吗?”

“北燕早已亡了,如今无人再记得,你要逆天而行?”无萧冷笑,“你用一人之力,如何抵挡千军?三千金甲军就在眼前,我看执迷不悟的是你吧。”

“不,只需要一颗人头就好了。”

这次轮到国师搭话了,他缓缓道,“从翰天灭了北燕的那一刻,每一个北燕人的亡灵,都需要复仇才能够消泯,我等了这个机会太久,如今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我,就算是你。”

欧阳风摇摇头,声音沉沉,“无萧,这么多年来,你是我最为欣赏的天才。”

两人同为拂天派的弟子,又同样因为种种原因成为教中的叛徒,为万人所不齿,命运在两人身上是如此的戏弄和巧合。

“我本不想杀你,但到了如今,看这样子,你我也只能不死不休了,”欧阳风缓缓拔出背后双剑,亮出两道刺目的寒光。

“你我之间的宿命,我看就在这里一并了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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