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声刺耳, 四周都是兵戎交接的刺耳打杀声,堇色跌跌撞撞避开人群,疾疾行走在无人的小道。

这一条小道是通往堇容之所的捷径, 鲜少有人知道,上次还是太后告知于她, 她才留意了一二, 没想到如今倒是派上了用场。

小道处于陵园偏僻之环,四周全是冰冷的墙壁, 只余窄窄只通一人的过道,隔绝了外面的一切。过于闭塞的环境有一种别样的寂静,相比于外面紧张的打杀声,这种压抑的气氛同样令人头皮发麻。

越往前走就越远去了喧嚣, 一路再没有传来令人牙酸的打杀声, 想来还没有人发现这里。

堇色一个人摸索在小道里,漆黑又压抑的小道只余她狂乱的心跳声, 还得时刻警惕着危险袭来, 这感觉简直令她发疯。

裙矩已经染上了不知从哪里来的血污和灰尘,有的衣料甚至被割裂,她也全然没有心思管了, 只提着裙矩, 亦步亦趋、大气也不敢喘地走在狭窄又安静的过分的小道里。

始终没有听到别人的脚步声,堇色放缓了步伐,一步一步慢慢往前。

行到了陵墓之地,幽暗的视线瞬间豁然开朗,堇色轻轻眯起眼睛, 再慢慢睁开,才适应了骤然变化的光线。

一列列冰冷的棺椁安然陈列在水面之上, 长明灯分布在陵墓内角角落落,烛火不熄,棺椁按照诡异的次序排列组合在一起,烛火摇曳。整个陵墓内金碧辉煌,仿若天宫。

堇色顿住了脚步,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

整个陵墓里笼罩着一种令人不适的光线,灰暗又寥落,仿佛一口偌大的野兽,将前来的人一口无情地吞噬其中。

一妖娆倩影自黑暗中缓缓而出,声音在寂静的陵墓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堇色,你终于出现了,我在这里等你很久了。”

是锦妃。

堇色不动了,看着她,脸上慢慢褪去血色,“是你。”

锦妃一步步走进她,寒渗的声音在这个寂静的地方都有了悠长的回音,“看到浮在水面上的这些棺椁了吗?”

华美的棺椁一列列陈列在水面之上,长明灯分布在角落,也许是在欢迎她的到来,此刻正纷纷散发着摇曳不定的光。

“这里面也有我的凌儿,你不妨猜猜看,凌儿的是哪个?”

走近了看,才发现锦妃的面色并不好,她的脸色发白,眼睛却绯红,也许是因为此刻激动的原因,身子都在微微发着颤。

堇色暗道不妙。

“本以为你会死于密室,没想到他竟这么没用,竟没有得手。”锦妃死死盯着她,一字一句道,“不过还好我留了一手,早早等在了这里,倒也算是不枉。”

“看到这些蜡烛了吗?我的凌儿知道你来了,也在欢迎你呢。”

堇色头皮发麻,被她说的后背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如今这里就你我二人,当着他的面,当着我的面,我真的很想知道,那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堇色看着她,皱起眉头,“锦妃,不论你是否相信,那一天的堇凌不是我杀的。”

“你说谎!”

锦妃一把攥紧了她的脖子,力道之大出乎她的意料,堇色拼命地去掰她的手,痛苦地咳嗽了几声。

“我知道,我都知道,堇凌他一开始便对你有意,那一天,他离席后找的是你,对不对?!”

“就是你!就是你!”锦妃一脸癫狂之色,手上愈加用力,“是你这个狐狸精,从你一回宫,就没有什么好事情,是你害死了我的凌儿,我要你偿命!”

“你怎么不去死,当初我就该把你和你那个贱人母亲一起毒死!一了百了!”

她口中胡言乱语,堇色却蓦地停住。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她突然松开了她的桎梏,死死盯着她,“是你?”

“是你杀了我母妃?”

锦妃笑了,那张脸现在有多美艳就有多邪恶。

她玩味地凝着她,毫不顾忌地承认了,“对,是我,你的母妃就是被我给害死的。”

看着堇色瞬间凋零的脸色,她心中瞬间感到痛快起来,继续道,“五毒散。”

堇色抬起眼睛看她,“什么?”

“五毒散。”锦妃缓缓道,“死时外表跟平常无异,太医也无法查的出来,但体内五脏却具毁,每日只需服用一点点,数月之后便会侵入骨血。”

“她刚怀上你时,我便送去各色吃食,天天喂她吃毒药,那个蠢货就这样一点也没察觉的日日服了下去。”

“别人只当是容妃伤心你离宫,思念成疾心悸而死,谁也不知道,她是死于我的毒药!”她没有注意到堇色愈加反常的神色,自顾自的大笑,“我现在只是后悔没让你们两个人一起死了,为什么那个贱人死了还不够,你又来祸害我的孩子,早知道有今日,我就该——”

“啪——”

一记重重耳光,猛然扇到了她的脸上!锦妃止住了话语,被大力扇的侧过了头去。

堇色凑了过来,揪起她的衣襟,咬牙切齿道,“是你,竟真的是你!”

当听到这是事实时,从未有过的恨意从心底涌了出来,她的双眸第一次染上了愤恨无比的神色,“是你杀了母妃,你为何如此!”

本还恼怒的锦妃也不打算反击了,冷冷看着她的模样,只冷笑着,一字一句戳她的心窝子,“因为她该死。”

堇色瞬间怔住。

她的痛苦之色让她的痛苦奇迹般的转移了,锦妃此刻只余畅快,继续一连串说道。

“她以为对我假仁假义,我就会感激于她吗?以为博得了后宫所有人的赞美,就真的能高高在上了吗?她对我一无所知,凭什么指责于我?她有什么资格?”

“明明不喜欢陛下,却还是勾引的陛下围着她团团转,她不喜欢的人,最后都会巴巴地倒贴她,我得不到的东西,她却视若无物,我就是瞧不上她那副装出来的假惺惺样子,她凭什么!”

堇色怒不可遏,“母妃没有害任何人,她从来没有想害过你,你为什么要她死?你竟歹毒至此!”

锦妃可笑的看着她,眼神带着点批判的奚落。

“你和你的母妃一样,一样满嘴的仁义善心,自认为是这天底下的大善之人,就对别人妄加指正,觉得自己高尚,别人都是污泥尘土,什么都入不得你们的眼,像你们这种自诩清高、不需吹灰之力便有别人帮你们双手奉上的人,又懂的什么!”

锦妃一字一顿,说的理直气壮,“我只是用我的方法得到我想要的东西,你们根本不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也根本不知道我为此付出了多少心血!”

堇色低下头,静静盯着锦妃,突然笑了。

“你也不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锦妃顿住,看着那双与容妃相似九成的凤眸,此刻幽深无比,透着一股宁静中的危险。

“我被宫中视为不祥之人,像个囚犯一般被关在了谷中十七年,什么也不知道,也不能随意出去,将希望寄托在一个说不定已经随时将我遗忘的父皇身上。”

看着堇色张阖的嘴唇,锦妃莫名沉默了。

“十七年,你体验过十七年,整整十七年被困在谷中的滋味吗?”

“即使回到了宫中,我还是步步维艰,如履薄冰,一方面小心翼翼看你们的脸色,一方面还要身不由已地处于漩涡中心,参与你们之间可笑的争斗,只是为了一个荣宠、一个地位,就把我们母女两人作弄如此,凭什么……”

堇色揪住锦妃的衣领,眼尾微微发红,声音哽咽,“我连母妃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我们从未害过任何一人,为何要遭受这些!”

锦妃染红的眼睛更加疯魔,看到堇色如此痛苦的神色,她更加舒畅了几分,“这些话,留给你早死的母妃地下去慢慢讲吧,堇色,你杀我凌儿,我今日必让你死在这里,已祭我凌儿在天之灵!”

“堇凌之死,那是他咎由自取!你明知道他对我如此,却还要蓄意纵容,如今他死,你却只会将罪责推脱到我身上,明明我才是被伤害的那一个,你却不知悔改一味颠倒黑白,堇凌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母亲!”

锦妃将堇色一下子抵到池边,攥紧她纤细的脖颈,力道之大恨不得将她生生掐死在此,“你终于承认了是不是!堇色!”

她又扯起她的头发,把她一下子拖到水池边,让她看着那一池的棺椁。

“看到这池水了没?这水底下藏着的可是水银,满满的一池水银,只要我现在将你推下去,再点上一把火,这里所有的一切都会随着你灰飞烟灭。”

堇色感到窒息,拼命地挣扎着。“就算点上了,咳咳、你也活不了!”

锦妃贴近她,狞笑道,“没错,如今的我血蛊太盛,早已活不了多长时间了,如若能有人来救我那便最好,如若不能,我便陪了凌儿,再搭上你,也不枉了。”

“疯子!你这疯子!”堇色骂道。

锦妃已是睚眦剧烈,突然间她痛呼一声,堇色不知何时抽出了袖间匕首,将她反推在地上,整个人死死压在她身上,匕首抵在她脖颈处,气喘吁吁道,“别动!”

生与死,一下子换了位置。

“堇色,倒是本宫小看了你。”锦妃冷冷一笑。

锦妃悠悠看着她,眼底仿佛燃烧着烈烈的地狱之火,引人堕落,“怎么,你要杀了我?来啊,动手啊,我倒要看看,一个自诩救死扶伤的医者,那双手是怎么杀人的!”

堇色也不与她废话,只色厉内荏道,“解药!把天参蛊的解药给我!”

“天参蛊?”锦妃蹙眉,“你莫不是发了疯?”

堇色急促呼吸一口,“快点给我!”

锦妃笑了,意味深长道,“怎么,你不是中了毒,而是中了蛊吗?”

她无视掉堇色错愕的脸色,声音愈加癫狂,“堇色,你也有今天,一个能医鬼神的医者,竟然解不了自己身上的蛊,可笑至极!哈哈哈哈哈”

她哈哈大笑起来,“既然连你都解不开,想必那是极其邪门的蛊毒,那么你就等着跟我一样被蛊虫反噬,被万蛊侵蚀穿心而死吧!

“你杀我凌儿,这就是你的报应,哈哈哈哈哈哈!”

“——人不是她杀的。”

陵墓里,有一冷静清冽的声音突然响起,“是我。”

堇容负手而立,静静站在陵墓的入口处,颀长身影遮挡住了外面仅有的光明,于是陵墓只余下一片昏暗,“堇凌是我派人杀的,锦妃娘娘,你的仇人在这里。”

“是你!堇容!是你这个畜生!”锦妃死死盯着堇容,激烈地挣动着身体,脖颈皮肉已划破了几道,鲜血直流,她也似乎混不在意,堇色忙将手中的匕首退了退。

“堇容!本宫当初就不该留你一条命!”

“承锦妃娘娘厚爱,不过未能如你所愿,朕还是活了下来,好好活到了现在。”

许久未见,堇容一袭明黄,毫发无损地立在入口处,身姿如竹如松,“堇凌之死,朕对你没有什么好解释的,你的闹剧该结束了。”

堇色没想到堇容会在这个时候出现,不过想了想,还是选择了起身离开了锦妃,朝堇容而去。

“锦妃娘娘伙同国师刺杀谋害朕,又擅闯陵墓欲加害我朝长公主,意欲何为?”堇容将堇色护在身后,依旧八风不动地看着锦妃,“现在,告诉我,国师在哪?”

“堇容!我杀了你!”锦妃彻底癫狂,伸手便朝他刺去。

堇容轻松制住她的手腕,轻轻低头,声音平淡温和,“外面的药人已经尽数被朕封锁,你们的计划已经败露了,你们的一切算计,朕从一开始就知道。”

“难道你们还觉得朕是以前那个身无长物的小孩子?”他语气有一丝揶揄,缓缓道,“好了,现在告诉我国师在哪。”

“你的好情人,国师的生死你不管了吗?你现在说出来,朕或许还能饶他一命。”

锦妃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变幻不定,想起那个让她又爱又恨的男人,本以为她与他已经一刀两断再无瓜葛,可到最后从堇容的嘴里听到这两个字,为何心中还是针扎般的放不下。

“他死不死关我什么事?”她竖眉,掩住眼底的黯淡,“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堇容,你机关算尽,是我小看了你,不过我告诉你,就算你杀了凌儿,杀了国师,你的皇位注定也做不了多久。”

“哦?恐怕要让娘娘失望了。”堇容不以为然。

“你就等着看吧。”锦妃轻轻笑了一下,眼底漾出一抹神秘的光彩,“等过了这个秋天,凛冬降临,才是真正黑暗的来临。”

“也许吧,但是好是坏,你都没有命能看到了。”突然间堇容楞了一下,一刹那间,锦妃眼神一凛,手中的玉簪闪电般朝他眉心袭去。

堇容目光一闪,头颅后仰,手指堪堪止住她的手腕。

“小心!”

堇色喊道。堇容挡在她身前,这一系列的动作她没有看见,只能看到锦妃朝他直直而去的利器。

她一下子推开堇容,还攥在手中的匕首仍旧直立立地竖起,突然间,手中随即传来一股柔软的温热。

锦妃转瞬间扑在了她身上,胸口处,已是插上了那把冰冷的匕首。

一切动作都停止了,所有的声音都消散了。

温热的**顺着她的手汩汩流下,堇色面如白纸,鲜血染红了她颤抖的眼睛,红的眼底一片刺目。

锦妃闷哼一声,难以置信地看她,“你……”

堇容第一时间回过神来,连忙将堇色揽向自己,力道一消失,锦妃便像一件无根的死物一般,直愣愣地跌在了地上,片刻后,她抽搐了一下,光泽的眼珠慢慢变成了黑色。

临死之前,她仍是死死地盯着堇色,眼珠血丝密布,似是根本没有相信,竟是堇色在最后杀死了自己。

堇容静静看了锦妃好一会,神色平静无波,等到地上她的身体终于僵硬再无动弹,才轻轻松了一口气,心中一时有些复杂难辨。

然后,他拧眉,突然感到身边一阵剧烈的颤抖。

意识到不对劲,他绊过堇色,轻轻摇晃她,“堇色?堇色?”

堇色回过神,冰冷的身体终于一动,眼珠缓缓转了一下,怔怔望着地上已经一动不动的锦妃。

她仍保持着那不可置信的神色,身体扭成一个古怪的姿势,就这么望着她,眼中是死亡也磨灭不了的恨意。

堇色恍惚抬起头,看着堇容,喃喃低语道。

“堇容,我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