茱萸端着托盘, 俏脸犹豫不定地瞧着廊下。

风和日朗,堇色坐在廊下软塌上,身前放着一张古琴。

她今日穿着一身鸦青色的百褶裙, 裙间繁密的褶皱堆叠,如同一朵静谧的兰花, 长长的披帛安静地垂落在一尘不染的地面上, 抬手伸臂时,才会轻轻蜿蜒一二。

修长手指轻轻撩拨着琴弦, 落出一阵阵珠玉般的音色,然而茱萸此刻却并没有聆听妙音的享受,反而更是蹙起了眉。

自打堇色从养心殿回来后,便是一直坐在这里沉默不语的地抚琴, 她的身形很舒展自如, 可是十几年养在一处的茱萸能一眼看出来,此刻的堇色心情并不太好。

茱萸端着托盘, 上面放着一些点心和茶水, 这是给堇色没有用膳的补充,却又不好贸然地打扰了她此刻的专注,只能一筹莫展地远远站在一旁。

正在她恍惚之际, 身前蒙上一道黑色阴影, 就像是艳阳下突然遮上了一道乌云。

茱萸抬起头,随即托盘被下意识地转移到了来人的手中。

无萧面无表情站在她面前。

相处久了又因为堇色的缘故,茱萸早就对他没有了惧怕,可看到当事人自认为缓和的一张放大冷脸,她还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无萧显然不知道她此刻的心思, 微微扬起下颚,于是那张冷脸显得更加不近人情了几分, 只从善如流地接过托盘,另一只手轻轻朝她挥了挥,示意她走远点。

“……”茱萸吞了吞口水,乖乖地打算退到一边去。

突然,她顿了顿,心中又燃起不满,自己跟了堇色十七年,现在这种情况下出现在殿下身边的明明是她,不知何时起,这少年竟夺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她越想越委屈,语气不禁忿忿不平起来。

“我才是殿下的贴身侍女,把托盘还我。”

别以为仗着自己有几分皮囊和本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跟自家殿下的事,就不知道你心里那一点小九九了,早晚有一天,自己那不谙世事的殿下就被你给祸害了!

她心里这么想,殊不知自家的殿下早就被眼前人吃干抹净了,还是属于“主动献身”的那一种。

无萧挑挑眉,道,“好啊,那以后别想让我跑腿给挽丰那小子送东西。”

茱萸小脸瞬间红了起来,气焰一下子便消去了大半。她对挽丰早已芳心暗许,又苦于两人不方便见面,只能靠无萧这个两边跑的散人帮忙捎带一些东西,美其名曰这是自己帮他和殿下遮掩的回报。

反正自己早就已经把殿下出卖过了,也不差这一次了,茱萸面不改色这么想着,当下便心里心虚虚、面上气呼呼地离去了。

看着离去的茱萸,无萧轻轻哼了一声,爱情的力量还真是伟大,不惜出卖掉自己相伴多年的主人,不知堇色知道后该作何感想,他可得好好去安抚安抚这个受伤的大美人了。

另一边,堇色继续波澜不惊地弹着琴,将自己置身于万物之外。

“父皇,您有没有,喜欢过我的母妃?”

龙榻上的男人犹豫了一下,沧桑的眼睛凝固在空气中,仿佛陷入了某种悠长的回忆,“你的母妃,容妃,她是个很好的女人……”

琴声蓦地嗡鸣一声,突然激越起来,葱管般的十指快速拨弄着琴弦,响起一阵宁静过后的松涛波澜,“她很美,非常美,性子温婉,心地也善良,她是一个很完美的女人,只可惜——”

突然,“啪——”的一声,不合时宜地,琴弦应声而断。

琴声戛然而止,堇色来不及收手,于是那修长的淡粉指甲被琴弦割裂生生折断,这把父皇赐给她的,曾经专属于母妃的焦尾琴,此刻琴弦崩裂,琴面正在一滴滴滴着血。

那是自己的血,堇色呆呆地凝着自己的指尖,并没有感到很疼痛,下一秒便被一双手一把攥住,将那滴血的手指放在自己嘴里,舌头一卷,轻轻吮去血珠。

“怎么回事?”无萧皱着眉头,有些心疼又有些埋怨地看着她。

他依旧紧紧攥着她的手,那一瞬间,当他温热的舌触到手指时,堇色几乎立时想到了一些不可描述的画面。

她松开他的手,手指慢慢蜷缩起来,突然觉得腰眼有些发麻。

看着美人慢慢染上粉红的面颊,无萧皱起的眉头慢慢舒展开,顿了半晌,他轻轻一笑,黏糊糊挨着她坐起来,“怎么啦?”

堇色赧然一笑,不着痕迹地挪了挪身子,那种画面一旦想起来,她一个闺阁女子还是十分脸红燥热的。

她甚至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了。

脑海里全是他的重量,低低的喘和邪气的笑,还有那在夜深人静时看似无邪又让人脸红心跳的胡话。

她一张脸更红了。

无萧当然不准备让她远离自己,身子又往她靠了靠,长臂一展便将她揽至怀里,亲昵地贴上独属于女子馨香的颈窝,蹭了蹭。

“我的公主殿下,您哪里不开心吗?”

这个称呼让堇色头皮一紧,又是想起了一些不良的片段,她默了默,挥掉昨天晚上他贴向自己,黏腻腻这么唤着她的诡谲回忆,佯作平静道,“我没有事。”

“你有心事,还以为我看不出来?”

堇色拂上古琴,温柔地抚摸了一下,“我只是,想起了我的母妃。”想到什么,她轻轻别过脸,“无萧,你还记得你的母亲吗?”

无萧愣了愣,随即浑不在意摇头,“我小时候便被别人捡走了,谁知道?”

反正,他有堇色一个人就够了。

“我的母妃,是被人害死的,”堇色淡淡道,“我对她的印象很模糊,但我相信,她是个很温柔的女人,为了能让我活下去,她拼命地保住了我,即使现在我不能再见到她,但我相信,她一定很爱我。”

“你想为她报仇,是吗?”无萧看着她。

“是,不过,不光是为了母妃,也是为了我自己,”堇色低着头,缓缓道,“我和母妃都被种下了一样的蛊,只要我的蛊一天不完全解开,就还会不知什么时候发作,我真的很想知道,母妃那样的人,究竟是谁要置她于死地……”

无萧当时没有答她,但是到了夜晚,他扳过她的身子,一遍一遍地吻在细骨之上那一枚瑰丽的纹络上,像是一枚情|欲的纹身,盛满了无穷无尽的**。

少年初通了人事,仿佛对这种事永不疲倦一样,整天像个**的动物一般缠在她身上,这一晚上他又把她折腾的累了,狎玩地说了几句不重不痒的浑话,安抚她睡下,再恋恋不舍地吻了吻,整理了一下便越窗出去了。

东宫的戒备又加严了,但还是困不住他,无萧如那夜一样熟门熟路地闯入了堇容的书房,平铺直叙,“我要你帮忙查一下天参蛊另一半的解药。”

堇容慢慢放下卷轴,“好。”

“你有怀疑的人选吗?”

“有,但不确定。”无萧道。

现在最大的对象,便是那个从一开始就恨堇色入骨的女人,那个锦妃。

“作为条件,我会帮你多杀几个人。”

堇容淡淡一笑,并不推辞,“好。”

微澜宫。

宫女跪在地上,个个面无人色、抖如筛糠,锦妃摔掉一众瓷器,“都给本宫滚!”

流水般的宫女退去了,最后一个被锦妃叫住,“你留下。”

宫女抖着身子回身,其他宫女如蒙大赦,纷纷退出微澜宫,离开了殿门口,她们几乎是飞也似的跑了起来,不出意外殿内便传来一阵凄厉的惨叫,宫女们紧闭双眼,跑的更快了。

自打堇凌死了之后,锦妃更加疯魔,也不再是打死宫女那么简单了,每天微澜宫都会莫名消失几个宫女,她们的去向不知所踪,这种未知的死亡威胁,随时让人发疯的折磨,让微澜宫活生生成为了一座人间地狱。

被叫住的宫女倒在了地上,全身早已冰冷,锦妃慢慢舔着嘴角的血,国师从帐帷中缓缓走出,温柔地为她揩去唇边血迹,“何必如此,此物虽对容貌有所助益,但食用过多,亦遭反噬。”

“没了凌儿,我要这皮囊又有何用。”锦妃吃吃地笑了起来,慢慢拂上自己的脸。她因为这张脸,一步步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然而顷刻间,什么都不复存在了,念此及,她神经质一把揪住了国师的衣襟,“那是我们的孩子,是那个贱人,是那个贱人害死了我们的凌儿,我要她血债血偿!”

随即她又摇摇头,笑的有些恐怖,“不,她害死了凌儿,我怎么会这么便宜了她?我要她万蛊穿心而死,被千人骑,被万人骂,我要让她,比当年的容妃死的更为痛苦!”

国师看着她这一副癫狂的模样,叹口气,“她身无长物,怎可轻易害死凌儿,恐怕不是她。”

“不!我要让她死!我要她死!”

“她身边还有一位年轻的高手,你忘记了?此事,怕是不好下手。”

“你不愿帮我?”锦妃一双美目凌厉地看着国师,“他也是你的孩子,你竟然视若无睹?”

国师微微蹙眉,柔声道,“凌儿走了,我怎能不痛心。”

“可是琳儿,如今没了凌儿,一切切勿太过执着,为今之计只能再做打算,”他温柔地安抚她,长眸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兀自冰冷着,“这段时间极为动**,宫中怕是待不下去了,等过几天,我先送你出宫吧。”

“你的哥哥,已经在宫外等候多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