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圆之夜,泉州杨家堡的大门紧闭,门前立着几个铁塔似的大汉,刀枪荷剑,目视前方,围墙之内,每三个劲装汉子一队,浑身劲装,来回巡视,任谁都看出这座山庄今夜守卫森严。

正屋大殿内灯火通明,三个颀长的人影倒在墙上。一人颤声道:“昨日有人……有人传来密信,说是今晚有高……高手来……”另一人是个和尚,宣了声佛号,道:“有我二人在此,不论是哪路高人,也近不得前贤弟身前。我与王道长定然保护堡主周全,还担心些什么?”又一人道:“我倒是不明白,堡主的消息是从何处得来的?”这人须眉俱白,双眼精光暴射,是个道士。这一僧一道是杨家堡堡主杨任的生平好友,听说这次杨任身遭生死大难,特地从外地赶来助拳。

杨任回身从一本旧书里拿出一封信,递给那道士道:“王道长,此信是家丁今早在院子里捡到的。”道士王平抽出信笺,只扫了几眼就脸色大变,惊道:“北刀?怎么今晚的刺客是北刀?”杨任道:“正是北刀!”那和尚接口道:“管他什么北刀南刀,今晚他不来则已,要是来了,定叫他有来无回。前几日那什么东宗双煞不也死在你我手中?”王平瞄了一眼和尚,心道:“这个慧明秃子不知道好歹,你是不知道这北刀的厉害,兀自在这里大言不惭。”杨任道:“那兄弟就指望道长、大师了。”那王道长王平道:“老朽有一言,不知道当讲不当讲?”杨任道:“都什么时候了,道长请说。”

王平道:“老朽实在不明白,按说兄弟你平日行事也不见的毫无分寸,这次怎么惹下了这么大的对头?这半个月来,已经来了三拨刺客,竟然是不置兄弟于死地绝不肯罢休。这来的杀手越来越厉害,居然连北刀也搀和了进来。”

杨任道:“不瞒道长说,这半个月来,小弟夜不能寐,食不甘味,就是反复回想这件事。竟然是毫无头绪,小弟实在想不出有这么厉害的对头?”

王平道:“这真是邪门的很。”看了一眼杨任,说道:“老朽曾见识过这天刀的武功,实非我辈所能及。我看不如杨堡主到我白云观中徘徊几日。”他虽然说得好听,言外之意显然是说暂避那北刀的锋芒,到白云观中躲避一阵子。

杨任还没来得及搭腔,慧明却是个鲁莽草包,一顿佛杖,粗声粗气的道:“王道长你这么说,那不是让杨堡主做缩头乌龟吗?太也示弱。今晚在这杨家堡,光一流高手少说有二十多位,这天刀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当被剁为肉酱。老衲猜他定然不敢来,即便是他躲过了门外的高手,也得尝尝老衲手中的禅杖……”

忽听一人沉声道:“天刀已在此多时了……”这声音飘飘渺渺,但每人都能听的清清楚楚。杨任吓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王平脸色大变,慧明和尚手中的禅杖咣当一声掉在地上。杨任颤声道:“是……谢兄吗?”那紧闭的窗户突然无风自动,王平刷的一声抽出佩剑。慧明忙去捡拾禅杖却一手捞了个空,背脊一凉,屋子里的人影赫然已经变成了四个,竟是连对方怎么进来的也不知道,他这才知道王平的忌惮不无道理。

只听那人道:“杨堡主、王道长、慧明大师请了。”王平听他居然能知道自己三个人的姓名,那自然是有备而来,心中的胜算又少了一成。抬眼观瞧,这天刀肩宽身长,方脸剑眉,长的甚是威武,也就是三十多岁上下的年纪,而此时此刻慧明的禅杖正被他拿在手中。

杨任道:“来人可是天刀,谢兄?”谢天刀道:“正是谢某。”王平道:“谢大侠切莫动手,容老朽一言……”他眼见对手武功厉害,本欲以言语挤兑。哪知道慧明最是火爆脾气,怒道:“接我的金刚掌!”他失了禅杖,气急败坏,当下连人带掌扑了上去。谢天刀却不与他过招,倏地左移三尺。慧明一掌落空,瞥见自己的禅杖居然立在眼前,不假思索,单手一拔,居然纹丝不动,那禅杖居然已经被谢天刀插进青石板里半尺有余。

王平、杨任只见他两人走了一招,就知道慧明绝不是谢天刀的对手。一挺长剑,一拿佛尘,奔上去上前夹攻。谢天刀却并不拔出兵刃,蓬蓬踢出两足都击在慧明手中的禅杖上,慧明胸中一阵气血翻涌,双手颤抖,一张大脸也涨的猪肝也似。

这时候,谢天刀已经与王平斗在一处。谢天刀手长脚长,猿臂一挡,就是数百斤的力道,王平虽然手中擎着佛尘还是遮拦多攻击少。这三人中武功最高的原是数王平,还不资格与北刀放对。杨任长剑还没递出,看了这幅情形,直吓得心胆俱裂,哪里还敢出手?眼睛一动不动的注视着谢天刀,脚步却慢慢挨近窗前,试图遁逃。杨任心中乱跳,心道:“王道长,这次怪不得兄弟不讲义气了。兄

弟还是先走一步了……”双脚甫一离地,眼前忽然寒光一闪,杨任还未及叫的出声,一颗头颅径自飞了出去,颈中的鲜血喷了一窗户。

谢天刀一刀毙了杨任,跳出圈子道:“如今杨任已死,你我无冤无仇,王道长还请自便。”王平心如死灰,自己一生精研武功,到头来,连对手是怎么拔刀的都没看出来,更别说救自己的好友了,这点本事在人家面前真如儿戏一般,长叹一声,抛下佛尘,竟自去了。

谢天刀跃上屋顶,朝下一看,杨家堡内的家丁或倒或卧,伤了不少。谢天刀离了杨家堡,展开轻功,不多时远远看见一人在一棵老槐树招手,奔了过去。那人也是三十上下年纪,身着劲装,打扮与谢天刀类似,看见谢天刀来了,满脸欢喜,笑道:“三哥这次怎的迟了半柱香时间?”谢天刀皱眉道:“四弟,那些杨家堡的家丁可是你伤的?”

滴血团中杀手都以兄弟相称,这汉子在滴血团西宗中是排名老四的胡可。胡可笑道:“三哥放心,小弟只是放了些暗器,没毒的。三哥的话,小弟哪敢不听?”谢天刀点头道:“我们虽是杀手,杀人只是为了钱财,不是为了杀人。”胡可道:“三哥,你是不是厌倦了做杀手的日子?”谢天刀道:“你我兄弟,我也不来瞒你。此番回总坛我便求义父离开滴血团。”

胡可沉吟道:“可是宗主能答应吗?”其实这个问题在谢天刀心中也是问过自己千百遍,他是滴血团东宗的第一杀手。他若是走了,西宗无疑去了一臂膀,实力自然大减。这样义父欧阳来风能同意吗?义父对自己有十年的养育之恩。当年义父在路边收养了自己,还教自己武功……如果义父执意不同意自己离去呢?他实在拿不准。但在他心中能拿准了的就是自己再也不想过这种听人命令、随意杀人的日子了。他谢天刀是堂堂的男子汉、大丈夫,如果连自己的命运都拿不准还配做江湖上的天刀吗?

滴血团西宗的总坛设在四川青城山内,地势甚是险要隐蔽。谢天刀还没进山,就有一个胖头小厮就出来迎候,叫道:“三哥、四哥回来了。”谢天刀点了点头,胡可将杨任的首级交给小厮,说道:“怎的五妹没来?”那小厮朝四周瞄了一眼,嗫嚅道:“这个……”谢天刀笑道:“五妹还不出来?”忽听咯咯一阵笑,一个红衣美貌女子从一棵榕树上飘了下来。她一落地,就嗔道:“哼,这次去成都也不带着我。”胡可道:“五妹,我与三哥这次可去办的是件大事。”那五妹道:“什么大事呀?有三哥在还有什么搞不定的。”

三人说话间,已经穿过几重院子,趋近正殿。忽听一人道:“是天儿回来了?快快进来。”谢天刀心头一沉,应道:“正是!”那五妹叫道:“爹爹!”那人笑道:“五妹,还不带你三哥、四哥进来领赏赐?”说完这句,欧阳来风已经站在正殿门前,他头戴紫金冠冠,一身黄衣,穿着甚是气派。五妹欧阳春儿跑到欧阳来风面前,拉住他手不住的摇晃。欧阳来风伸出另一只手,握住谢天刀的右手,嘴角含笑,拉着两人走进正屋。

欧阳来风在上首坐了,谢天刀、胡可在右首坐下,欧阳春儿坐在最下首。欧阳来风兴致颇高,一摆手,早有两个仆人捧上上个托盘子。胡可揭开其中一个托盘上的黄绫子,里面是十锭黄澄澄的黄金元宝。

谢天刀却不接盘子,单膝跪倒在地,说道:“义父,天儿有一事禀明。”欧阳来风呵呵笑道:“啊,巧了,稍后义父也有一事与你说。什么事,快快说来,义父定然无不允可。”欧阳来风显得兴致颇高。谢天刀心中一痛,慢慢探手入怀,取出一个小黄本子,交给一个仆人,说道:“义父请看。”他在杨家堡时杀杨任只是举手之间,这会儿拿这个小本子的手居然微微发颤。

欧阳来风接过黄本子,随手翻了翻,见里面写满密密麻麻的汉字,问道:“天儿,你这是什么意思?”谢天刀道:“义父,这是这五年来。孩儿所杀……杀掉的武林高手的名字。”欧阳来风仔细看那本子,上面果然密密麻麻写的都是一排排的人名。还是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就看向谢天刀。

谢天刀道:“五年前,也是在这龙虎殿内,义父还记得跟天儿说过的话吗?”欧阳来风沉吟道:“我说过什么?”谢天刀道:“义父……义父曾说若是天刀替西宗杀满一百名武林高手,便……便答允孩儿离去滴血团,不再做杀手。”欧阳来风问道:“是吗?我说过么?”游目四顾,胡可等不由自主的低下了头,不敢与他目光相撞。实则这欧阳来风当然记得当日确有此事,不过当日只是顺口一说,没当成多大的事,早就淡忘了,没料到谢天刀今日又旧事重提。

谢天刀道:“义父素知天刀不打诳

语,这杨任正是天儿杀的第一百名高手。还请义父……还请义父,兑现当日的许偌。”欧阳来风脸色一变,随即笑道:“天儿,咱今个不提这个,我也一件大大的喜事与你商量。”也不等谢天刀搭腔,满脸春风的道:“春儿,还不过来?”欧阳春儿叫了声爹,脸颊绯红像喝了酒似的,似嗔似喜的瞅了谢天刀一眼,忽然起身跑了出去。欧阳来风哈哈大笑,说道:“这丫头倒也会害臊。”顿了一顿,道:“我要对你说的便是春儿与你的婚事了……”这一着也是大大出乎谢天刀臆想之外,他脑中急速旋转:这可如何让是好?义父眼见我离去,竟然要把五妹嫁给我。胡可道:“恭喜三哥!恭喜宗主!大家早就等着喝五妹和三哥的喜酒呢。”

欧阳来风拉住谢天刀手臂,说道:“还不起来?”哪知道谢天刀居然跪着纹丝不动。欧阳来风脸上顿时变的难看之极。只听谢天刀道:“义父对天刀的恩情,天刀永世铭记于心。只是……只是还请义父让孩儿离开滴血团……”胡可眼见欧阳来风的双眉渐渐竖起,知道宗主已经动了怒,用脚尖轻触谢天刀衣角,让他不可再说。却听谢天刀续道:“天刀早就厌倦了这种不问对错,只知杀人的日子。天刀恳求义父……”

忽听啪的一声,一只盖碗被摔得粉碎。欧阳来风道:“天刀啊,为父是说过放你出团的话,可是现下义父已经将五妹都许配给了你。你还不知道为父的心意吗?”谢天刀不但在武功一道上有天赋异禀,做人办事也是精明干练。欧阳来风的用意他如何让不知?欧阳来风膝下无儿,只有欧阳春儿一个女儿。今个儿将自己的是掌上明珠许配给自己,自然是摆明了将他指定了铁血团西宗的继承人,这一节任是谁人也看了出来。

谢天刀却是个牛脾气,做事从来果断刚毅,本性又倔,主意已定,只觉得再在滴血团逗留一刻也是多余,说道:“天刀心意已定,还请义父成全!”这几个字说的斩钉截铁,令人绝无回旋余地。欧阳来风怒气勃发,喝道:“好个不知好歹的东西,如此你再也休想娶五妹。”实则谢天刀虽然与欧阳春儿情谊甚笃,但在谢天刀心中只是把欧阳春儿当成了妹妹,并没多大儿女私情。当下也不做解释,只道:“天刀只愿离开滴血团……”忽听门外一阵脚步声,胡可喝道:“是谁在外面偷听?”只见一个女子掩面奔了出去,那身材俨然是欧阳春儿。

欧阳来风已经是对谢天刀一忍再忍,他身为一派的宗主从来是颐指气使,哪里受过这等气?自己亲自为自己的女儿做媒,对方居然拒绝。当下须发皆竖,喝道:“那先接我三掌。”胡可急道:“宗主,有话好说。今日三哥受了点伤,脑袋有点不大灵光……”欧阳来风哪里肯听,他出手如电,喝声未绝,掌心已然早到,谢天刀居然不闪避,欧阳来风心下暗暗后悔:“他这样不闪避,岂不是活活打死了他?”掌力已经拍出,内力就收不回来,噗噗噗三声响过,三掌尽数打在谢天刀前胸。欧阳来风这三掌是滴血团绝技“长江三浪”,一浪高过一浪,在欧阳来风在盛怒下使出来,更是威力惊人。

胡可抢上几步,扶住谢天刀的肩膀道:“三哥,你怎样?”谢天刀缓缓的道:“不碍事……”忽然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欧阳来风也是大吃一惊:“这小子的内功居然练到了这种地步!我这刚猛无俦的三掌也只是伤的他喷血而已。”

谢天刀已然受了内伤,忍住一口血,说道:“义父保重,天刀这便去了。”欧阳来风铁青了脸,一声不吭。胡可道:“三哥,我来送你。”抢过去扶住谢天刀摇晃的身躯,两人并肩出了龙虎殿。

谢天刀自知受伤不轻,刚才在殿里还可以勉强支持,这会儿再也挪动不了,盘膝调了半响气息,略感舒畅,自己步行已经自如,不需要胡可扶着了。不多时,两人已经来到青城山下,胡可说道:“三哥,你现今身上有伤,何不休息几日等伤愈了再离去?”谢天刀摇了摇头。在滴血团中谢天刀、胡可、欧阳春儿三人最是要好,算的上是情逾骨肉。胡可见谢天刀低头沉思,猜到他的心思,说道:“三哥真的不喜欢五妹?”谢天刀道:“我只是把五妹当成亲妹妹一般看待……”想到这次拒婚,定然是无意中伤了欧阳春儿,不知道以后欧阳春儿还认不认他这个三哥,心下也自黯然。

胡可道:“三哥取道何处?”谢天刀道:“江湖人人称我北刀,只道我从不南去,此次这便去江南走一遭。”联想到以后无人再来牵制自己,从此笑傲江湖,顿时眉飞色舞,说道:“四弟,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只盼你以后得了空,能来江南看看哥哥。”胡可垂泪道:“我一得了空就去……”胡可又送了谢天刀一程,两人这才洒泪分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