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 后悔

“你看看你的手都捏成什么样子了,还嘴硬?”傅霄玉伸手过来捉住了她的手,大拇指指腹摩挲了下她因为太过用力都泛白了的手指关节。

被傅霄玉这么一说,聂长欢不知怎么就去看了一眼傅行野。

傅行野的视线落在傅霄玉与她捏在一起的手上,半垂的眼眸里不知是失落还是嘲讽。

聂长欢抿唇,立刻就抽回了自己的手。

但抽回手后,她立刻就懊恼不已:显得她多么心虚似的。

傅霄玉坐在轮椅里笑,聂长欢瞪了他一眼,直接拉开门走了。

她一直走到沙容订的那个包厢,才停下来。

她站在门口,没有立刻推门进去,而是闭上眼睛揉了揉眉心,调节了下表情后才走进去。

沙容和雷云期早就到了。

“终于来了,自己选位置坐,我去叫服务员上菜。”沙容起身,就出了包厢。

聂长欢和雷云期对视一眼,雷云期没有起身,坐在位置上朝她耸耸肩:“师父这招也太老土了,他要是想给我们空间单独聊聊,直说反而更好。”

聂长欢看着明显成熟稳重但也不再那么活力四射的雷云期,也笑笑,在沙容左手边的位置上坐下了。

雷云期坐在沙容右边的位置。

聂长欢假装没看到雷云期眼底的失落,问他:“跟阎教授学了一年,现在什么感觉?”

雷云期却没答,用一种聂长欢不想面对的笑容看着她,隔了好一会儿才说:“师妹,现在我的画风,跟你也有七八成相像了。以后你若是画不过来,遇到不那么挑剔的买家,就让我来画。”

“让你去跟阎教授学画,你的收获就是这个?”聂长欢看着雷云期,眉头越皱越紧。

模仿她,算什么?

毕竟聂长欢很清楚,像阎潇锋那样的级别,是最擅长扬长补短的,是最不会把所有的学生都教成一个模子的。

雷云期说跟她像七八成,那就只能是他在刻意模仿她。

雷云期端了杯水喝了口,借机撤走视线:“哎,你是不知道,阎教授最得意的就是曾经有你这么个天赋到了天花板的学生了,时常就要把你学生时期画的那些画拿出来给大家观摩。你知道我的,我没什么天赋,就靠苦练,再加上想着学完出来还是要跟师傅一起做生意的,干脆就照着你的画练,也免得被人质疑说我的画风突然变了。”

“雷云期。”聂长欢气得缓了缓,才继续忍着道,“当年我学生时期,能被阎教授拿出来的画,统共就只有两三幅。你光靠我那么两三幅画就把我的画风模仿成了七八成?”

而且那还是她最初的几幅画,跟她后来的画风也还是有差别的。

雷云期一定是拿着她后来的那些画偷偷模仿、练习了。

“雷云期,一年的时间,这样的机会,你就用来干这个?”聂长欢多想端起面前的一杯水往雷云期脸上泼上去,但她忍住了,可那口气实在憋不住了,她恶狠狠地骂他,“雷云期,你是不是有毛病?!”

她这一骂,手上没忍住,茶水杯被她带翻了,茶水瞬间就流下桌子浸湿了她的裙子。

雷云期立刻起身、抽了纸巾想跪在她身边替她擦,被聂长欢侧身避开了。

聂长欢站起身直接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回头看还蹲跪在原地雷云期,一字一句:“雷云期,你真的让人好失望。”

“欢欢,我……”

聂长欢摔上门,没再听他后面的话。

她去厕所处理了下自己湿掉的裙子,原本想直接走掉的,但包包还在包间里,平复了下情绪后又回去了。

她进门的时候,沙容也正在教训雷云期,一看见她进来,沙容就起身:“好了好了,咱们的金疙瘩别生气了,这事不光你气愤,我这个当老师的,也恨不得踹这小子两脚!”

沙容轻拍了拍聂长欢的肩,将她按在椅子上坐下后,话锋一转:“不过咱们三个都好久没这么坐在一起吃顿饭了,今晚咱们只谈感情,不论过失,行不行?”

说完,沙容举起茶杯,先干为敬了。

聂长欢在心里叹了口气,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原本还忐忑不已的雷云期,立刻松了口气,也端起茶杯干了,最后还把杯子亮给沙容和聂长欢看,一副做错事的小弟模样。

聂长欢忍不住笑了。

这一顿饭,有了这么个开端,竟然也吃了两个多小时。

沙容又喝醉了,雷云期原本还说要送聂长欢回家呢,结果沙容这一醉,他不得不送沙容回去。

聂长欢强行让他先带沙容走了,自己又回了包间,让服务员过来结账。

师徒三人在花钱上不怎么讲究,似乎没什么绅士概念,有一半的时间都是聂长欢结账,聂长欢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甚至更喜欢这种方式。

结完帐,其实时间也不晚,才晚上九点多。

聂长欢在包间里给家里打个电话确认了情况后,因为习惯吃完饭后要漱口,这小包间又没有独立卫生间,就一边穿大衣一边往卫生间走,然后就一头撞进了傅行野的怀抱。

明明没看到脸,但是撞上去的那一刻,聂长欢就知道对方是傅行野,所以也没怎么慌,只微微愣了下就往后退了步。

她仰脸看他。

傅行野站得笔直,嘴角却有淤青。

聂长欢不太记得之前在包间的时候,那几个人到底有没有揍傅行野的脸,还是说他们后来又找理由揍了傅行野一顿、才导致他嘴角都成了这样。

在她心里漫无边际地想着这些的时候,傅行野喉结一滚,声音沙哑,说:“我以为,他们带你过去,是想为难你。”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错觉,聂长欢觉得他说这话的时候,言语之间带着一种委屈、但又像是试探。

“你误会了,我是自愿进去的。”聂长欢侧身,借机又离他的目光远了些。

傅行野听她这么说,轻轻点了点头,说了句:“那就好。”

聂长欢接不上话,正犹豫着该怎么提出要走,就又听见傅行野问她:“你跟傅霄玉和陈焰川,有……交情?”

聂长欢的指尖蜷缩了下,语气挺淡漠地答:“是有。”

听到这个答案,傅行野目不转睛地盯着聂长欢的侧脸看了那么几秒,但最后他还是笑了下,又点了点头。

但点头过后,他就垂下了眼眸,一双桃花眼彻底掩埋在了早就乱了的额前碎发下。

聂长欢觉得心烦意乱,今晚的事情都不顺心,她不想再这样跟傅行野僵持下去,就说:“我还有事,要先走了。”

说完,她连卫生间也不去了,就真的提步走了。

傅行野立刻抬眼看她,看着她的背影,却没有开口。

他就那么站在那里,因为瘦而更加轮廓鲜明的面庞上,只有那双眼睛里有情绪在翻涌。

倒是聂长欢自己,走了几步后又停下来。

她抿着唇挣扎犹豫了几秒后还是转过身来,看了眼傅行野的腰际位置:“当年你为了救铮儿受的伤,到现在都还没好完全?”

如果是好完全了,不至于被人打一拳,就痛苦成那样子。

当年傅行野只说被石头还是什么的撞了一下,加上他没过两天就下了床,聂长欢当年也就没多想,以为不是什么太严重的伤。

若是一年前的傅行野,他肯定会装模作样地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来赖聂长欢。

但如今的傅行野,只是说:“没事。”

他说没事,可是他现在却一副站都站不直的样子。

而且聂长欢突然想起彭江舟之前说过,傅行野身边现在连个司机都没有。

聂长欢不愿意欠人人情,特别是事关柳铮,她就往傅行野走了两步:“我开了车,可以顺便送你去医院。”

傅行野眼底微微一漾,但嘴上仍旧拒绝:“真的没事,你先走。”

“……”聂长欢看着他与一年前大相径庭的模样,就越发觉得他有事,于是直接走到他身边,挽住他手臂就说,“走,去医院。”

她说话时顺手一拉,结果傅行野闷哼了声,一只腿一弯,差点跪在了地上。

“你没事吧?!”聂长欢忙拼尽全力扶住他,弯腰去看他的脸。

他额角,已经有汗。

聂长欢心头一惊,暗想傅槿东到底是对他下了多重的手。

或者想,在今天之前,她都觉得彭江舟嘴里的尔虞我诈心狠手辣的兄弟夺权不过是夸张,但今日所见,真相远比描述残酷。

聂长欢不能理解,到底长着一颗什么样的心才能对自己的亲弟弟这样。

心里这么想,聂长欢就忍不住问他:“你就让他这么打你?”

还有一句“你不会还手吗”忍住了没说。

刚刚勉强站直的傅行野闻言一顿,偏头看了她一眼。

聂长欢怕他误会,赶紧又说:“我很讨厌傅槿东,不是因为你,是因为池梦。”

傅行野就又收回了视线。

聂长欢偏头看过分沉默寡言的他,心头莫名就有些不舒服了。

她扶住他,声音不自觉地软了一分:“我的车就停在楼下停车坪,我扶你下车,你还勉强可以走路吗?”

傅行野似乎还犹豫了下,才点点头,跟着她往前走。

但真正走起来,他又像是身上没伤那样,身姿挺拔地迈动步子,一点儿也没让聂长欢帮忙用力。

但聂长欢察觉到,他在走路的时候,有一条腿明显有些僵硬,而且上车的时候,他动作很慢。

傅行野坐在了后座,聂长欢开车,一路无话,但聂长欢知道,傅行野一直在后面看她,她也就当做不知道。

这会让已经是深夜,医院走廊里没几个人,聂长欢给挂了急诊,扶着傅行野进去看。

医生一检查,立刻皱了眉,问傅行野:“36了?”

傅行野嗯了声。

医生表示很嫌弃:“都36了怎么还这么冲动,你这身上的伤,不养个十天半个月肯定养不好。特别是你的腿,我估计骨头都裂了。”

聂长欢猛地看向傅行野的腿,傅行野却在看她,等她看向他的时候,他又转眸去看医生了。

最后医生给开了药还开了住院,让傅行野先在医院里做治疗。

聂长欢把傅行野送进病房后,本来想走的,免不了又想起彭江舟那些话,就问傅行野:“你住院一个人是不行的,不如打个电话让你信任的人过来?”

傅行野点头,但顿了顿他偏头看了眼窗外:“你等天亮了再走。”

“……”聂长欢被戳中心中打算,默了两秒,一想到自己现在这状态实在不适合开车,就干脆点点头,将包放在沙发上后就问傅行野,“你想不想吃东西,这会应该还有外卖能送。”

傅行野果然摇头。

聂长欢也就不再问,自己也在沙发上坐下。

只是这一坐下,病房里立刻就安静下来,原本还很宽大的病房顿时就显得很逼仄似的,现在她在沙发上坐着,傅行野在**坐着,两个人明明离得挺远的,但是聂长欢就是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因为他的存在变得不自在了。

她又后悔了:当时傅行野自己都说没事了,她为什么还非要坚持带人家来医院?

不过比起后悔,现在她真的太累了,很快就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傅行野同样紧张,但一想到她和傅霄玉以及陈焰川非同一般的关系,他又忍着没有转头看她。

直到他听到均匀清浅的呼吸声。

聂长欢偏头靠在沙发上,脸侧的长发盖住了她半边脸蛋儿,挺翘的鼻尖露出来一些,长长的睫毛也像一动不动的蝶翼。

傅行野收回视线,而后轻手轻脚地下床,慢慢走到聂长欢身边,他想伸手碰一碰她的脸,但最后又缩了回来。

他原本以为,他没有大哥没有兄弟没有父母,连唯一的亲人外婆现在都在国外住院,至少,在这鲸城,他还有一个聂长欢、还有一个女儿。

可今晚在傅槿东的局上看到聂长欢与陈焰川、傅霄玉的互动后,他突然就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了。

聂长欢跟傅槿东、跟陈焰川、甚至跟傅霄玉站到一边了。

傅行野都不知道,聂长欢是什么时候跟他们这几个人这样熟稔了、看起来关系匪浅。

傅霄玉还捏了她的手……

傅行野猛地闭上眼睛,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深吸了口气,再又慢慢睁开眼睛去看聂长欢。

眼下已经是冬季,若是在沙发上睡,必定是要受凉的。

傅行野起身,慢慢地、轻柔地将聂长欢打横抱起。

将聂长欢抱起的那一刻,傅行野垂眸看向怀中的她,手臂免不了又收紧了些:他没想到,她看起来骨肉匀停的,但实际竟会这么轻。

转瞬,他扯扯唇:也是,她一个人养一个家,瘦和累是必然的。

那么只要她能过得好一点,就算她跟陈焰川和傅霄玉他们走的近甚至十分亲密,都没关系。他都可以不在乎。

傅行野垂眸提步,将聂长欢抱着走到床边,又轻轻地将她放在了**,仔仔细细地替她盖好被子。

做完这一切后,他忍不住又伸出手,想要去摸一摸她的脸,但指尖都快要碰到她的脸颊了,他又缩了回来。

他转身走到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灰蒙蒙的高楼大厦和川流不息的街道,缓缓地勾了勾唇:好像这世上所有本该与他亲近的人,都在远离他,都在厌恶他。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被不喜欢甚至被厌恶的呢?

好像就是从他的母亲谭明雅开始的吧。

傅行野忍不住又轻笑了声,想伸手去兜里摸烟,可什么也没摸到,他突然就觉得脱力、摸烟的那只手轰然垂落,身子也好像失去支撑的力气了。

他想,是了,连他的母亲都厌恶他,遑论他人。

病**的聂长欢缓缓地睁开眼睛,看向落地窗前站着的挺拔修长背影,轻轻地吐了口气。

其实刚才傅行野的手刚一碰到她的身体的时候,她就已经醒了。这是常年带孩子养出来的习惯,睡眠很浅也很容易惊醒。

但当时也不知道是累得懒得睁开眼睛,还是因为睁眼之后免不了又要和傅行野四目相对,总支,她继续闭着眼睛,假装没有醒来过。

但现在被傅行野放在**躺着了,她又有点后悔刚才没有睁开眼睛:她总不能占着一个病人的床,让病人去睡沙发。

她刚才是陪着傅行野一起看诊的,所以很清楚傅行野身上受了多少伤,也很清楚他更需要躺着。

聂长欢默默叹气,在脑海里想了半天的办法,也没想出一个自然的方法“醒来”,反倒是想着想着,她就再度控制不住地睡着了。

等她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了,聂长欢一看时间,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九点多了。

她又在房间里扫视了圈,确信自己没有看到傅行野后,才一下子弹起来坐在**,懊恼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

她掀开被子下床,在病房里找了一圈,都没找到傅行野。

正犹疑着,听到外面传来交谈声,隐约间还听到了傅行野的名字。

聂长欢披上外套出门,看到站着的几人,微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