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6 跟着

他的动作完全在意料之外,聂长欢下意识地缩了下,却忘了躲,怔怔偏头去看他。

傅行野原本正专心致志地看着她脸上那道细细的伤口、给她涂药,察觉到她的视线也转眸看她。

狭小的空间内,如此近距离的四目相对,近的都能看清他眼睛里倒映的自己,聂长欢的心脏重重一跳,呼吸一短的时候,她有些惊慌失措地偏过了头,顺便躲开了他的手。

隔得这么近,傅行野敏锐捕捉到了她的慌乱,一时就忍不住翘了翘唇角:“怎么,还害羞了?”

“才没有!”聂长欢下意识反驳,但随即她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懊恼地闭了闭眼睛。

傅行野看着她气鼓鼓的侧脸和微微颤动的睫翼,突然就觉得自己今天这伤真是受得值得很。

不过他现在勉强有点了解聂长欢了,知道再逗下去她恐怕又要赶自己下车了,就忍住了笑和那股子快要溢出来的愉悦感,低低地说:“没有就没有,别这么凶嘛。”

聂长欢紧抿着小小的红唇,没搭理他。

傅行野莫名松了口气,在聂长欢顺气的这一两分钟里,尽量减小自己的存在感。

等聂长欢再偏头看他的时候,他已经“睡着了”。

聂长欢没好气地笑了下,也没再管他,径直启动了车子。

这里离言城更远,她决定今晚不回去了,就直接去鲸城、再去柳菲菲之前工作过的那家会所去问问情况,哪怕希望渺茫、也不能放弃。也正是因为这样,她就没叫醒明显在装睡想要耍赖的傅行野,决定到了鲸城再赶他下车。

大约四十分钟后,聂长欢将车停在会所门口,她偏头看了眼不知道是在装睡还是真睡了的傅行野,也没管他,自己拿着车钥匙下了车。

这会快要到晚上八点了,正是会所生意最好的时候。

因为上次雷云期在这里把傅行野给揍了,聂长欢再来这里还是有点心虚,先是跟几个工作人员说自己要找一下员工柳菲菲,结果都一无所获,纷纷表示这里没有这个人。

虽然结果在自己的意料之内,但是聂长欢还是有些灰心。

五年后的现在,她对柳菲菲的了解,也就仅限于那个出租屋和这家与她重逢的会所了,接下来,她实在不知道还能去哪儿找她。

一想到柳菲菲为了谢兰沉早就跟家里断绝了关系、自己现在说不定是她唯一的期盼、而自己却无能为力一筹莫展,聂长欢心里就堵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又胡乱在会所转了一圈,几次尝试之后仍旧一无所获后,才终于疲惫地往会所大门走。

“聂长欢?”

听见有人叫自己,聂长欢下意识地一喜,但转瞬那股子喜悦就被不耐取代。

岑星月手里拎着一只限量款的手袋,在好几个穿着制服的男女员工的簇拥下款步朝她走来。

等走到聂长欢跟前,她才温声跟身边的几个人说:“你们先去忙吧。”

等那几个人恭敬散开,岑星月偏头看了眼未知的方向,才慢慢转向聂长欢。

她微微弯唇、笑不露齿:“早就听说你回来了,没想到现在咱们才见面。颜颜说得对,你跟当年相比,不仅没变,反而更勾人心魄了。”

“谢谢。”聂长欢就当她是在夸奖自己,不咸不淡地应了句。

岑星月脸上的笑意宛若面具,丝毫不变,她就用那样的笑容肆无忌惮地将聂长欢从头到脚打量了遍。其实像岑星月这种层级的名媛千金,平日里都是别人捧着她、她几乎没有正眼看别人的时候。

可是即便是像她这样的名媛千金,在聂长欢这张脸面前,也是控制不住地会有些不甘和自卑。

聂长欢也就任由着她打量,然后等着她开口。

岑星月最后对上她的目光,加深了点笑意:“刚才听底下的员工说,你在找人?”

“你是这里的老板?”

“也不算吧。”岑星月状似随意地环视了圈这堪称金碧辉煌的会所大厅,道,“也就是我爸爸怕我无聊,买来让我练手玩的,没想到经营的还可以。不过也可能并不是我经营得好,是这鲸城的有钱又爱消遣的人实在太多了,我才跟着沾了光。”

聂长欢没怎么听进去她的话,心底的念头沉浮间,她不自觉地就放软了语调问:“那你能帮我查一下柳菲菲现在在你们会所的哪个部门工作么?”

岑星月一双杏眼微眯,然后她就真的笑了:“小师妹,我是真没想到,你还有求我的一天。”

聂长欢没去深思她的言外之意,又说:“我有点急事找她,不知道学姐能不能帮忙?”

“我记得你俩大学的时候关系就很不错,没想到五年过去了,你们还能保持这份情谊,真是让人羡慕。”岑星月看了眼聂长欢身后,“不过会所这种地方鱼龙混杂,像你长了一张这么出挑的脸,一个人来这种地方找她还是太冒险了。”

“多谢学姐关心。”

见聂长欢无意多说,岑星月环起双臂、拎在手里的限量款手袋在她身侧轻晃了将近十来下,她才扬眉:“行,看在曾经师姐妹一场的份儿上,我让人帮你查查。我去打个电话,你要不去那边坐会儿?”

看了眼她指的方向,聂长欢点点头,依言走过去坐下。

岑星月等她坐下了,才转身走到一个相对僻静的地方去打电话。但她仍旧站在聂长欢的视线范围之内。

她似乎接连打了两三个电话,才将手机放进手袋,朝聂长欢走来。

聂长欢心口微拧,站起身走向她。

“菲菲现在确实不在这里工作了,不过我刚才让人查了她的档案,她当初入职的时候,倒是登记了一个常居住住址。我发给你?”

聂长欢点点头,刚摸出自己的手机,就见岑星月调出她自己的微信名片二维码举在她面前,见聂长欢愣了下,岑星月问:“要不你告诉我电话号码,我发短信给你?”

聂长欢心道你让我拍一张照片不就完了,何必互留联系方式?可到底是岑星月帮了她,她加了岑星月的微信。

岑星月慢悠悠地备注了聂长欢的名字后,才把地址发给她。

聂长欢没再多留,转身离开。

岑星月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越来越远、直至消失,脸上的笑容才彻底冷下去。

她又摸出手机,打给了楚颜。

楚颜这会正窝在自己的房间,连自己的儿子傅楚成都没管了。

她了解傅行野,所以也知道在自己这次是真的惹怒了傅行野。

“颜颜,还在难过?”岑星月温声问她。

楚颜从落地窗外的大片草坪上收回视线,垂下眼睛:“找我有事?”

“刚才聂长欢来我这里了。”岑星月也没废话,“她是来找柳菲菲的,然后我给了她一个地址,看她那样子,应该是今晚就要过去的。”

楚颜慢慢抬头:“什么意思?”

岑星月知道楚颜明白,没解释,只是微微叹了口气:“颜颜,我看她今晚是一个人过来的,到时候你也许可以亲自过去找她最后再谈一谈。无论是给一大笔钱还是用其他办法,只要她愿意主动消失,就像过去的那五年一样,你也就不愁傅行野会跟你决裂了。只要她不在了,傅行野就只有你和成儿了。”

楚颜听得心口怦怦直跳:她与岑星月相识多年,知道岑星月的心机与手段,知道她给自己的打这个电话,想说的根本就不是表面上这几句话。

可如今,她楚颜似乎没得选了。

对于她楚颜来说,失去了傅行野,就等于失去了全世界。

她没有可以依仗的娘家,也没有靠谱的兄弟姐妹、连岑星月这个朋友也对她不是完全真心的。

她更没有一份收入稳定且工资可观的工作,一旦没了傅太太这个身份,她根本没办法养活自己和傅楚成。之前傅震给她的那些股份,也在傅行野玩票一样性质的经营之下、变得没什么价值了。

再则,这些年为了让楚郁桥和她手底下的那些人给自己办事,她早就被掏空了,甚至还欠了一堆说不清道不明的债务。这些债务,在她是傅太太的时候,自是可以不必还的。但一旦她不再是傅太太……

楚颜紧紧闭上眼睛,想到自己失去傅行野之后的一系列后果,知道自己左右不过都是在走钢丝,还不如顺从自己的心意。

她霍地站起身,匆匆出了门。

……

聂长欢回到车上的时候,傅行野不在。

她原本想直接驾驶着车子离开的,结果莫名想到他下午说过他身无分文还没手机,就犹豫了下。

也就是这一犹豫,副驾驶的车门被拉开,裹着一身寒气的傅行野坐了进来。

“……”聂长欢没有赶他下车,偏着头看他。

傅行野被她看的怪不自在的:“有话跟我说?”

“我马上要去一个地方,你还要跟着?”

傅行野扯扯唇:“聂长欢,是不是忘了,咱们今天一天都还没吃东西?”

聂长欢正准备说话,傅行野抬手准确无误地捏住她的下巴,把她的嘴巴都捏的嘟了起来:“别跟我讨价还价,我可记得某人是有胃病的。你再不吃饭休息,是不是想等会儿胃病犯了,好趁机让我陪你去医院?”

“……”聂长欢拍开他的手,“要吃你自己去吃。”

她下午已经有过遗憾了,不想再经历相同的遗憾,所以只要胃痛还能忍,她就必须马不停蹄的赶过去。

“我就没见过你这么倔和这么不好对付的女人。”傅行野抬手摁了摁眉心,一副头疼且无奈的模样,“你今天这一天到底在忙活什么,不如告诉我,也许我比你效率更高,还不耽误吃饭》。”

聂长欢想到自己从岑星月那里拿到的地址,都没犹豫,就决定把地址翻出来给傅行野,“发你短信上还是微信上?”

听到微信两个字,傅行野一双桃花眼亮了亮,想到可以趁机加上她微信,就伸手去兜里摸出自己的手机。

可聂长欢习惯性地问完这句话后,就瞬间想起了傅行野下午说过的话,就抬头看他。那时候,傅行野刚好把手机从裤子口袋里摸出来,他摁了下屏幕,没摁亮,心头莫名慌了下,然后他就突然想起了什么,又不动声色地把手机塞了回去。

然后,他就看见聂长欢歪着头,正要笑不笑地看着他。

大概是,她刚才已经把他摸手机的整个过程都看在眼里了。

傅行野躲开她的视线,假装淡然道:“我忘了,这个手机早就没电了,我平日常用的那个在我车上没带下来。”

聂长欢懒得拆穿他,朝他摊开掌心。

傅行野的喉结滚动了下,在聂长欢的逼视下,又默默地把手机从裤兜里面摸了出来,默默地要递到了聂长欢手上。

聂长欢却缩回了手:“开机,我把地址发你。要是你能行之有效的帮我解决事情,今天这事咱们就这么算了。”

“……”傅行野乖乖地去开机,等开机以后他赶紧调出自己的微信二维码,“你加我,发我微信上。”

“不用这么麻烦,你直接拍照吧。”聂长欢将显示着地址的手机备忘录对准他,等着。

傅行野盯了眼聂长欢又恢复成冷冰冰的一张脸,扫了眼地址,都没拍照,就打开彭江舟的微信对话框,把那个地址准确无误地发给他了,并让他先去找人盯着。

聂长欢瞥了眼他的手机屏幕,补了句:“我可以发一张菲菲的照片给彭江舟。或者,你要是能帮我找到谢兰沉就更好了。”

“什么玩意儿?”陡然听到一个男人的名字,傅行野下意识地就皱了眉。

“谢兰沉,一个大约25岁的年轻男人。”聂长欢想起谢兰沉那阴沉的眉眼,“找到他,也就等于找到菲菲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

傅行野皱着的眉宇瞬间松了,也知道了聂长欢今天这么不要命的奔波一天,原来就是为了个柳菲菲。

尽管柳菲菲是个女的,但是傅行野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或者说是嫉妒。

他还以为聂长欢把五年前的人全都一应拉进了黑名单呢,毕竟她到现在好像都还没联系聂曼霜一家,可竟然为了个柳菲菲连情绪都崩溃了。

傅行野酸酸的想,也不知道要到哪一年,聂长欢才会这样紧张他。

他扯扯唇,拉回思绪:“都安排妥当了,现在跟我去吃饭。”

“安排妥当了?”聂长欢有些茫然的样子。

傅行野点头。

聂长欢像是终于松了口气似的,却依旧没有要跟他去餐厅吃东西的打算,而是揉了揉眼睛:“你要是饿了你就去吃吧,我要先睡一会儿。”

睡一会儿缓解了疲劳后,她打算随便找个店买点面包充充饥就直接过去了。哪怕傅行野的人再靠谱,她也不放心,得尽快亲自过去看一看。

傅行野见她说完就真的靠在椅子上靠在椅子上了,本想喊她,一看她紧蹙的秀眉,就有些不忍心,就任由她睡了。

他轻手轻脚地脱下自己穿着的大衣,轻轻盖在她身上、又盯着她熟悉的脸庞看了会儿,这才将眷恋的目光收回,轻轻打开车门下了车。

他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衬衫,在鲸城的冬夜里一站,饶是他也有些受不了。

但他接下来要打几个电话,害怕回到车上吵醒了聂长欢,就环视了圈,走到了会所的屋檐背风处立着。

因为他的手机关机了一整天,未接的工作来电有二三十个,待办上还有好几项需要加急处理的邮件。如今想着要好好过日子了,他对待工作也就认真了许多,这一处理起工作来,就忘了神。

岑星月被人簇拥着走出会所的时候,因为身旁的一个员工往那边望了眼、她也就跟着望了眼,然后就看到了傅行野。

她心头警铃大作,但转瞬她冷静下来,装作没看见傅行野,径直坐进了自己的车子。但她也只是坐进去,并没有驾车离开。

……

聂长欢从噩梦中陡然惊醒过来,一看时间,发现自己才睡五分钟,不过她因着刚才的噩梦,再没办法继续入眠休息,干脆就在导航里输入了那个地址,启动车子迅速离开了。

车子开出去了好长一截,她才发现自己腿上堆着傅行野的外套。

她犹豫了下,想着傅行野现在手机也有了,还不至于傻愣愣地站在那里干受冻,就没再想他,反而提升了车速。

傅行野从工作中回神往那边看过去的时候,原地哪里还有聂长欢的车子。

他心里咯噔一声,迈步跑到停车的地方找了一圈,随后自嘲地勾了勾唇:聂长欢还是趁机把他甩了。

他在原地站了会儿,翻出自己之前发给彭江舟那个地址,信步走到马路边,伸手拦了辆车子。

而这边,聂长欢都开出去一半的距离了,微信上突然弹出岑星月的视频邀请。

聂长欢在没理,岑星月就又改拨语音电话。

聂长欢按了接听。

岑星月在语音那头抱歉地笑:“不好意思啊小师妹,刚才我那个员工因为办事太匆忙,把地址发错了。你现在应该还没过去找菲菲吧,我把新的地址发给你哈。真的抱歉。我等会儿直接把之前菲菲入职时填的那张表发到你微信上,上面是她亲手写的地址,免得我转发一次,又给弄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