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第一次尝到甜的味道

逃跑?

逃跑的种子,在两个孩儿童心里最秘密的地方,无可抗拒地生根发芽。

齐阳那时候已经读了小学,认识好多字。他跟我说,书上说外面的世界很美好,我们逃出去,就不用在这里受罪了。

不过,想逃出去,首先得要攒够路费。

小孩子,没有别的能挣钱的办法。晚上,趁大人们都睡着以后,我就会跟着齐阳出去捡废品。小镇上的废品很快被我俩捡光了,我们就跑去很远的村里捡,有时候,齐阳也会带我去市里。

有一次,我们俩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大禹州火车站门口,齐阳指着灯火通明的火车站,跟我说,伍悔,我们只要攒够车票钱,就可以从这里坐车离开了。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火车站的位置,远远地看着一列绿皮火车缓缓驶出站台,我们俩都幻想着自己能坐在那温暖的车厢里,跟着火车,去了最幸福的地方。

火车开远了,我俩就像打了鸡血一样,满大街地翻垃圾桶,找瓶子、报纸、易拉罐……

看着我们收集起来的废品越来越多,我们就特别开心,就算白天依旧要面对那些不喜欢的人,要做那些繁重的家务,要时不时地挨一顿打,我都好像没那么在意了。

反正,我就快要走啦!

我们把废品攒到一定的数量,就会送去废品回收站,卖钱。

握着那些精确到几毛几分的硬币,齐阳会摸摸我的头,问我要不要吃一根冰棒。

那会儿还没有冰柜,冰棒都是放在一个四周都填充着棉絮的隔温箱子里。

看着箱子里各种不同样式的冰棒,我的口水就很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我像是看到了黄金宝藏一样,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那些冰棒,一直看一直看,却不敢伸手去拿。

卖冰棒的小贩儿极不耐烦地问我:“看好吃哪个没有?快点儿拿,我的冰棒都快化了。”

我赶紧擦了把口水,拉着齐阳跑开。

我使劲儿控制自己不去看那个装冰棒的箱子,跟齐阳说,那个……我不喜欢吃冰棒。

齐阳挠挠头,很怀疑地问我:“真不喜欢吃?”

我把头仰得高高的:“对,不喜欢。”

天知道,我看到那些冒着白气的小可爱时,眼珠子都快转不动了。

齐阳说要回家拿点儿东西,让我在原地等他。后来,我等着等着,就被姑婆拉回家干活去了。

等我好不容易干完活,跑出来找齐阳时,他正站在正午最烈的阳光下,手里拿着个冰糕棍儿,脚边有一滩水渍。

一看到我,齐阳就喊:“伍悔,快过来,还有一点儿没化。”

雪糕棍儿上,粘着的那黄豆粒大小的一点点冰,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尝到甜的味道。

我们俩从夏天开始,一直捡废品捡到深秋,齐阳抱着他装钱的铁盒子,一张张数完钱后,就跟我笑:“伍悔,太好了,我们就快要攒够路费啦!”

那时,我对逃跑还没有那么深的执念,只是觉得,能跟齐阳一起走,他就会很快乐。

看着他快乐,我也很开心。

然而,之后的某一天,再见到齐阳时,他正双腿抱膝地坐在墙角,哭得特别伤心。

我用小手替他抹掉眼泪,问他为什么要哭。

齐阳那时候还只是一个不足八岁的小男孩儿,开心的时候会笑,伤心的时候就哭,不像长大之后那样,会把全部的情绪深埋在心里。

他跟我说,他存钱的那个铁盒子不见了。

朗朗晴空,一道晴天霹雳,我们俩全都没了主意。

齐阳说,他觉得就是他后妈拿了他的钱,可是,他后妈死也不承认。

我看齐阳哭,我就难受,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胆量,拉了齐阳的手,就去他们家,找何红梅理论。

当时,何红梅就是那种皮笑肉不笑,涂了一脸白的模样,一看到我们俩手牵着手过来,就往旁边的地上啐了一口痰,怪声怪气地说:“哟,我说你这两天怎么总往外跑。感情,是在外面养了个小媳妇儿了?”

她一说这话,齐阳脸刷得就红透了。

我那会儿还小一些,并不太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仰头看着何红梅,让她把钱还回来。

何红梅也不回避,尖着嗓子说:“对,钱就是我拿的,我拿我们自己家的钱,关你什么事?”

“不对,那钱不是你的,是我和齐阳的。”我据理力争。

“哟,你们俩哪里来的钱?该不会是出去偷的吧?”

“不是,我们捡废品存下来的。”那时的我,只是极力想证明钱是我和齐阳的,何红梅问什么,我就回答什么。

她用怀疑的眼神,在我俩身上扫了一圈儿,问我:“你们存钱干嘛?”

我说:“我们要逃……”

话没说完,就被齐阳捂住了嘴巴。

何红梅微微眯了眼睛,那天晚上,我就被姑婆用拐杖砸了脑袋,疼得我眼前一片漆黑,差点儿晕死过去。

我还记得她是这么骂我的:“行啊,你这个小浪蹄子!跟你妈一个样儿,小小年纪,就学会偷汉子啦!还想逃跑,看我不打死你!”

黑暗之中,我记住了一句话。

“跟你妈一个样儿……”

姑婆不是说,我是大黄狗从田埂上叼回来的吗?

呵,原来,我还有妈吗的呀?

小时候,小孩儿一问大人,我是从哪里来的呀?

大人会说,嗯,你是从地里刨出来的。或者说,是从垃圾堆旁边捡来的。所以,我竟然天真地以为,我跟孙悟空一样,是凭空冒出来的,根本就没有妈妈。

从那一次开始,我才知道,原来,我也是有妈吗的。

后来,我追问姑婆,我妈妈是谁,在哪里。

每次问,都换来一顿毒打,说我妈妈不是个好货,让我以后都不准提她。

从那时起,我就有了想要找到妈吗的心愿。随着时间的流逝,小小的心愿滚雪球一般迅速变大,变成了心中的执念。

钱被何红梅拿走以后,齐阳有好长一段时间,都垂头丧气,提不起精神来。

有一次,姑婆说漏嘴,说我妈妈在海城。

我就跟齐阳讲,说我们再去捡废品卖钱吧,我们去海城找我妈妈。

齐阳说,再攒钱,还会一样被何红梅拿走。

那会儿,何红梅的强势和羞辱,在他幼小的心灵上,留下了很深的阴影。

他落寞了很久,直到有一天,他拿着一张纸跑来找我,说:“伍悔,我找到挣钱的办法啦!我们能去海城找你妈妈啦!”

那是一张写着字的宣传单,齐阳用食指指着那些字,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给我听。

原来,小镇上要举行一场少儿拳赛,要求两个人为一组参赛。

宣传单上,最显眼的位置,写着几个大字“总冠军奖金5000元”。

5000元啊!在那时,就算是对小镇上的大人来说,都是天价啦!

我和齐阳立刻兴奋地跑去报名,更让我们开心的是,只是报名,我们俩每人就得了一百元的报名费。

不需要我们交钱,还倒发给我们钱,从来没想过,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好事。

齐阳说,钱放在他那里不安全,就让我保管钱。

我偷偷地把钱藏在我盖的棉絮里,棉絮又脏又臭,除了我以外,没有人会碰一下。

然而,伍大官不知道从哪里听说,我和齐阳报名参加拳赛了,非得逼着我把钱交出来,不然,就威胁我说要把拳赛的事情告诉姑婆。

他说,只要把二百块钱给他,他就替我们保守这个秘密。

后来,我和齐阳一合计,就咬牙把钱给了他。

拳赛的日子很近,我每天做完繁重的家务以后,要等全家人都睡着以后,才能偷偷跑去武馆后面的荒地,跟齐阳一起练武。

每一天,都累到筋疲力尽,浑身酸痛。

有时候,下雨了我们也舍不得休息,就在雨里练习,一次次摔倒,又一次次爬起来。

齐阳比我练得更刻苦,每次我过去时,他就已经练得满头大汗了。

等到拳赛开始的日子,那个用旧礼堂改造成的小拳馆里,挤满了人。

伍大官也和他的一群朋友坐在观众席里,看见我,就跑过来跟我说话。

“伍悔,你知道他们为什么给你一百块钱吗?”他挤眉弄眼地冲我笑。

我摇摇头:“不知道。”

“傻了吧!”伍大官看起来特别开心,大笑着说,“那一百块,是买你命的钱!你签的那张,是生死状,一会儿你上台,会被人打死!哈哈哈!”

那时,我真得太小了,对死亡根本就没有认知。

我像是看白痴一样看着伍大官,让他回座位坐好,不然他的座位会被别人抢走。伍大官一听这话,就赶紧听话地回去做好。

其实,我才没这么好心提醒他保护座位呢。我就是特别讨厌看到他!

前面的几场比赛,都算不上精彩,只几个回合就分出了输赢。

很快,主持人就叫了我和齐阳的名字。

齐阳的表情很严肃,牵了我的手,轻声问我:“怕不怕?”

我问他:“我们真得会被打死吗?”

齐阳摇头,说:“不会,我会保护你。”

我冲他笑,说:“那我就不怕。”

还记得,第一场比赛时,我们俩的对手,是一对身穿黄色练功服的兄弟,个子都比齐阳还要高一些。

他们根本就不把我们俩放在眼里,一上来,就质问裁判:“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怎么搞两个吃奶的小屁孩儿到台上来了?”

台下哄堂大笑,但是,很快,我和齐阳就用实力打了他们的脸,让他们再也笑不出来。

你们听过那个故事吗?

说是,有一个问题,为什么猎狗没有兔子跑得快?

那是因为,猎狗追兔子,只是为了主人能给它一餐饭,而兔子却是为了活命!

我和齐阳就是兔子,齐阳说,伍悔,我们一定要拿到总冠军。

我们必须逃离许镇!

当齐阳把对手踩在脚下时,台下爆发了一阵嘘声。

擂台的一侧,摆着一张绿色的赌桌,让观众下注。

很显然,没有人看好我跟齐阳。

真不好意思,让他们赔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