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洁带着郭阳在一家超市门口的公交站下了车,临进超市之前,她顺手从超市门口的书报摊上买了一份南方晨报,翻到二版上指了指一篇稿子笑道:“郭主任,我今天还是要做绿大米的专题,你看看,这就是我昨天的稿子。”

“纯天然绿大米畅销深城——”郭阳接过报纸去,扫了一眼稿子,“这种米从颗粒上与普通米看不出有什么区别,但闻起来有一种粽子的香味。在高挂的招牌上我们看到了对这种米的介绍:竹香米是当今国际人工无法合成的独特产品,口感细腻,清香宜人;富含叶绿素、纤维素、胡萝卜素、维生素、硒、碘、钙等微量元素及21种氨基酸等多种成分;清火解毒、健胃消食、安神补脑、抗高血压关节炎;食用方法为无需淘洗(以免失去营养成分),与普通大米煮法相同……”

郭阳暗暗皱了皱眉,心道你这哪里是新闻稿,分明就是商家的软广告嘛。

而更重要的是,作为重生者,郭阳其实知道这种所谓绿大米就是商家骗人的噱头,一段时间内市场上流行的绿颜色“竹香米”均是人工染制而成,对人体有害。

似乎是看到了郭阳的疑惑,张洁笑了笑道:“这实际上是我们安主任给报社拉来的广告客户,我们以软新闻的形式给商家做做广告……”

就是张洁不说,郭阳也明白这中间的弯弯绕。不要说商家会给报社广告费用,就是采写新闻的记者张洁、包括安娜在内,都会有相应的“好处费”。

郭阳皱了皱眉道:“张记者,这种绿大米是真是假啊?我怎么感觉不太靠谱啊,大米变成绿色,是不是染色的呀?”

郭阳其实就是试探一下。

张洁笑:“怎么可能呢?郭主任,这可是纯天然,采用国际上一流的新技术种植出来的绿色大米,营养价值极高,已经得到了国家有关部委的审批呢!”

郭阳深吸了一口气,心道真是睁着眼说瞎话……估计这番话,张洁自己都不会信。

但郭阳深知,自己等人第一天来南方晨报,如果初来乍到就捅破了这层窗户纸,估计会得罪一批人,日后在这家报社是呆不下去了。

所以郭阳压下了所有的质疑,默默地跟随张洁进了这家大型超市,直奔绿大米的专柜。

商家的代表早就知道张洁会来,立即带着几个工作人员迎了上去,又是一番热情地介绍,并任由张洁拍照。

郭阳在一旁扫了一眼,见这种蛊惑人心的化工原料染出来的绿大米售价竟然高达11块五每公斤,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郭阳不知道这种骗人的危害公共食品安全的绿大米是如何在深城畅销起来的,但想来与媒体的宣传报道推波助澜有关。

郭阳张了好几次嘴,都又把脱口而出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他就算是不计后果捅破这层窗户纸,也挡不住南方晨报对此的宣传,而且,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即便南方晨报不宣传,也会有其他的媒体介入进来。这显然已经形成了一条利益链,他一个从北方来的记者的声音,想要跟这种利益集团抗衡,死都会不知道怎么死的。

商家的代表围着张洁好半天,郭阳眼角的余光发现其往张洁的包里塞了一些东西。郭阳站在一边暗暗叹息一声,看起来,越是经济发达地区,越是完全市场化的媒体,受到利益的**和资本的渗透就越深。

张洁欢天喜地的走过来,她没有察觉出郭阳的异样来,径自给郭阳继续介绍南方晨报的情况,从她的口中,郭阳知道安娜的老公盛涛,是南方晨报的广告部副主任,难怪安娜会安排张洁来采写这种换汤不换药的广告软文。

郭阳心里很清楚,张洁未必就是利欲熏心,为了一点利益不顾新闻良知。首先是张洁本人都不一定清楚绿大米的危害性,也受了商家的蛊惑了。

再说这种绿大米在深城市面上如此畅销,大家都在竞相购买,也不止南方晨报,这家经营绿大米的商贸公司在其他几家报纸也投放了相当大的广告费用。

张洁笑了笑:“郭主任,那边有间咖啡屋,我们去喝点东西,我顺便把稿子写出来。”

郭阳哦了一声,也没说什么,径自跟在张洁身后走去。

张洁坐在咖啡屋里,在自己的采访本上埋首疾书,不多时就把一篇五百字的新闻软文炮制出来。张洁看着自己的稿子,似乎非常满意,就笑着推给郭阳:“郭主任,帮我看看有没有毛病?”

郭阳苦笑着接过来匆匆扫了几眼,这种软文能有什么看头,无非是对绿大米的功效进行不负责任的吹捧。

郭阳勉强一笑道:“挺好的,张记者,没什么问题——不过呢,张记者,我个人觉得,报社给他们做广告是没有问题的,用新闻的形式做广告,是不是有点那个啥了……”

郭阳还是忍不住试探。

如果是普通的商业广告,他根本懒得管,因为与他无关。但事关老百姓的餐桌安全,他明知道这种绿大米有害,还要眼睁睁地看着南方晨报给其做宣传,心里头过不去自己的良心这一关。

张洁不以为意地笑了:“郭主任,你们来学习我们报社的市场化改革,这观念可是要改一改啊。媒体市场化,怎么市场化?可不仅仅是体制的市场化,而是要面向市场抢占市场,自负盈亏,创造经济效益。如果我们不创造效益,我们报社一千多名员工,吃什么呢?靠什么发工资奖金?”

“在深城这种大都市,说实话,光靠工资是没法生活的。郭主任,我知道你们北方的媒体把这种叫做软文,但对我们来说,这就是接地气的新闻——你看看人家的销量多么火爆?老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经过市场检验的东西是最靠谱的,我的稿子也没有夸大,不过是实事求是地描述事实,绿大米在深城畅销,已经形成了一种独特的饮食文化,引领着健康的饮食习惯……”

张洁一连串的话,辩驳得郭阳掩口无言。

他知道自己如果再说下去,估计不仅要引起张洁的反感,就算是安娜那边,也会有反弹。

他们刚来南方晨报,不知道这事水深水浅,不能因为冲动就轻易开口树敌。

郭阳暗暗咬了咬牙,定了定神,笑道:“看来是我的观念太落后,跟不上大都市的节奏啊!”

张洁也笑了:“时间长了,郭主任就会转变观念了,说实话,深城跟你们北方还是有很大区别的,你看看这座城市,日新月异,在这座城市中捞金发财的人遍地都是,我也是三年前从内地来到深城打拼的,能在这里站稳脚跟,其实也不容易呢。”

张洁比郭阳大不了几岁。大学毕业后来深城工作,早就适应了深城的生活节奏。

张洁扫了郭阳一眼:“我今天的工作结束了,时间还早,要不然,我带郭主任到处转转?”

张洁对郭阳的印象其实还是蛮不错的。二十多岁的年纪,身材高大,面容儒雅,这个年纪就混到了一家报社中层的位置,显然说明他本身的优秀之处。

郭阳笑了笑:“也好,那就多谢张记者了。”

“你也别这么客气,我看我们年纪差不多,我也不喊你职务,你就叫我名字算了,反正我们还要相处半年呢,搞得这么客气干嘛。”张洁背起自己的包:“走,我带你去深城的博物馆参观一下。”

张洁去结账,郭阳抢先一步掏出一张百元大钞来递给了咖啡屋的服务生:“我来吧,怎么能让女士破费呢。”

张洁咯咯娇笑起来:“没想到你还有蛮有男士风度呢,成,你请我,下次我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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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市。蓝星集团。

沈晓曼直接找上了蓝星集团董事长周定南,提出了自己要撤换蓝星钢铁总经理人选的想法。

周定南闻言皱了皱眉。

蓝星钢铁已经被艾丙并购过去,成为艾丙集团的全资子公司,从这个意义上说,艾丙要任命自己的人掌管这家企业也无可厚非。

但周定南总觉得周家和郭阳是一家人,艾丙和蓝星没有必要分得这么清楚。况且,蓝星派出的管理团队负责这家企业已经很久了,突然要换经营班子的一把手,他担心会引起公司不安定。

当然,还有一个因素:周定川毕竟是周定南的堂弟,周定川在蓝星集团任副总裁,其实没有实质性的管理权限,他的地盘就在钢铁公司,一旦艾丙将周定川驱逐出来,周定川肯定会闹腾。

周定南轻轻道:“沈总,有句话不知道我该说还是不该说。”

沈晓曼微微笑着:“周董,您请讲!”

“说实话啊,你们艾丙集团毕竟不懂业务和技术,我们的团队从建设开始就管理钢铁公司,为了确保钢铁公司正常运营下去,我建议还是保留现有的管理团队比较好,免得出问题,你说是不是?”

沈晓曼嗯了一声:“我们是打谱保留整个现有团队,只是要对总经理的人选进行调整。因为我感觉啊,周总(周定川)毕竟是蓝星集团的副总裁,在钢铁公司担任总经理,实际上是屈才了。”

沈晓曼说得自然是客气话。

“这没有问题。一方面,我们蓝星跟艾丙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们的人就是艾丙的人,何必分得那么清楚?另一方面,如果沈总觉得还是不合适,我其实可以建议定川辞去蓝星集团的职务,专心干他的钢铁公司总经理就好!”周定南沉声道。

沈晓曼柳眉一挑,心道蓝星是蓝星,艾丙是艾丙,别说郭阳和你们家女儿还没结婚,就是结了婚,也完全是两码事。

蓝星集团的人在艾丙集团的公司干总经理,这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

沈晓曼有备而来,自然不会就此罢休。

她笑了笑放弃一些客气话直接道:“周董,我也跟您说几句实话吧。艾丙集团花费十个亿的代价并购钢铁公司,如果经营权拿不到自己手上,我们其实好说,股东方不会同意的。请您理解我们的难处。”

把高兰推出来当挡箭牌,是沈晓曼今天跟周定南摊牌的第一道筹码。如果还是不能得到周定南的认可,她还有下一步。

周定南皱了皱眉:“高兰基金才占多大点股权?她们能有多少话语权?如果你们坚持,她还能说什么?反正她们只是风投,不负责具体的经营管理!”

沈晓曼缓缓举起茶杯小啜了一口,她笑了笑又道:“小股东也是股东啊,股东的意见我们不能漠视。况且,从管理上讲,如果我们艾丙集团连一个总经理都派不下来,这家钢铁公司……”

沈晓曼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看了看周定南的脸色。

以沈晓曼的性格和作风强悍,她能跟周定南这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完全是因为周家是郭阳的丈人家。

周定南深吸了一口气,他这才意识到,沈晓曼更换总经理的态度是相当坚决了。他不知道这是不是郭阳的意思。但沈晓曼是艾丙集团总裁,一言一行就代表郭阳这个老板。

周定南面色沉凝道:“看来,沈总是决心已下了。既然如此,我也不好阻拦,这已经是你们的全资子公司,你们不要说更换总经理,就是更换整个管理团队,我也不能说什么。不过,我还是建议你慎重考虑一下,毕竟是钢铁公司不是商贸企业,总经理的位置非常关键,不仅要懂管理还要懂技术,你确定能选拔出合适的人才吗?”

沈晓曼见周定南放了活口,笑:“这没问题,周董,我准备从北方钢铁挖一个懂技术的中层干部过来,应该没有问题。”

“北方钢铁?这么大的国有企业,又是中层干部,你能轻易挖过来?”周定南根本不信。

沈晓曼笑了笑,探手拢了拢自己的散发:“周董,很简单,给他高薪和相应的自主权!我已经跟他达成了初步的合作意向!”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不管周定南心里是不是不舒服,都知道这事也无法挽回了。周定南送走了沈晓曼,走回办公室的时候,见周定川脸色阴沉急匆匆走过来。

周定川显然已经得到了消息。

周定川沉声道:“董事长,那沈晓曼来干什么?是不是要撤换我这个总经理?”

周定南本来心里还因为沈晓曼坚持要换蓝星的人有点不舒服,但听了周定川这种不逊的语气,反倒觉得心平气和了。他扫了周定川一眼,淡淡道:“是啊,怎么了?这不是很正常吗?蓝星钢铁已经不是我们的公司了,是艾丙集团的子公司,人家启用谁干总经理,都是人家的决定!”

周定川有些气急败坏了:“董事长,这可是我们一手创办起来的企业!我们这些人这两年来,辛辛苦苦没日没夜守在工地,如今好不容易建设成了,就被人家捡了现成的便宜,这……才刚开始,就想一脚把我们这些老人踢开,实在是太过分了!”

蓝星钢铁对于周定川来说,可不仅仅是权力和自留地,还是既得利益。他负责整个项目建设两年,从项目上捞了不少外快,这是傻子都能看明白的事情。

所以,沈晓曼一流露出更换总经理的意思,周定川就急眼了,近乎狗急跳墙了。

周定南没想到周定川竟然变现如此过激。他皱了皱眉沉声道:“定川,你要想清楚,人家是并购了我们的企业,不是捡了现成的便宜,艾丙是花了十个亿的现金啊!你这种过头的话,当着我的面说说也就算了,不允许在艾丙集团的人面前讲!我警告你,我们蓝星跟艾丙是一家人,你不要在里面搅和事……既然人家要换总经理,你就抓紧撤回来吧!”

周定南懒得再跟周定川讲,说完就走,算是正式表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