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分钟后，小超市准备要打烊了。
庭祖拎了一篮子零食和健康饮料，放到收款台上，习惯性地等着晓彤扫条形码以确认价钱。
大为出乎他预料的是，晓彤只扫了一眼购物篮里的商品，就扯了一个大塑料袋把它们装了起来，然后朝他递了过去：“这次，不收钱。”
“晓彤？”庭祖大为讶然，错愕地迟迟不肯去接，“你这是干什么？我买的商品，当然要付钱啊！开店又不是做慈善生意，你快确认下一共该付多少钱吧！”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她却没马上接话，只是专注地看着他。
庭祖感觉到她视线不断在他脸上各处逡巡，以他对她的了解而言，这种做法实在很不寻常！
“晓彤。”他又轻唤了一声她的名字，疑惑地观察着她的表情，“怎么了？”
“没什么。”她迅速收回视线，硬是将袋子塞到他手里，“以后，想找我聊天或想看萱萱就直接过来，不要再拿买东西当借口了。”
有那么一瞬间，联想到自己前段时间在店里进行的告白，庭祖一度以为长久以来的守护可能即将迎来曙光，不由得眼睛一亮，对她接下来的话语亦充满了期待。
他现在的心情，就像爬了很久的山，好不容易终于接近山顶，对即将饱瞰的景色充满着期待。
“我们是朋友，是很知心的朋友，不是吗？”她直视着他的眼睛，诚恳道，“来店里看朋友，本来就不需要每次都花钱的。”
就像被一桶冰水当头浇了个透心凉，又仿佛在快要爬到山顶时被人从身后一推跌入万丈深渊，庭祖整个人都愣住了。
“朋友……吗？”他喃喃道。
他那眼里亮起的光，也刹那黯淡了下去：“我们只是朋友而已吗？”
他的情绪变化，都被晓彤看在眼里，但她知道最理智的应对之道，就是必须硬下心来坚持不为此触动。
而她确实这么做了。
“你是我最信赖的朋友，没有之一。”她发自内心地说，“这么久以来，你一直都照顾着我们母女，我却没能为你做些什么。”
“所以收下吧，当是礼物也好。虽是些不起眼的零食和饮品，却是我现在的一番心意。”
她留意到他抓着塑料袋的手指有些松动，随即不假思索地伸出手去，抓着庭祖的手温柔地将他的手指按紧，还细心地确认被拎着的塑料袋不会轻易掉落。
这大概是他们自打相识以来，所进行过最亲密的接触。
她的手指纤长，尽管被碰触的时间极其短暂，还是引起了他的另一番念想，而正是这份念想加剧了他心中的痛苦、沮丧与失意。
“那我就收下了。”若要继续推辞就未免太矫情了，庭祖紧紧拎着塑料袋的提手，“要打烊了吧？关店后，要不要一块走走？”
“好啊。”晓彤很利落答应了下来，“刚好我和萱萱也想散散步再回家。”
两人对话之际，萱萱看似就坐在收款台后头拿着晓彤的手机读童话小说，然而心思却完全没在屏幕上，反倒竖起耳朵用心聆听母亲和庭祖的每句交谈。
她听出了母亲话语里的拒绝之意，也用眼角余光偷偷瞥到了庭祖失落沮丧的神情。
即使八岁的她，亦立刻察觉出这晚小超市的氛围很不寻常。
她想为庭祖说话，想站出来活络氛围，想做些能让母亲和庭祖走得更近的事，可理智又告诉她，这种不适时的举动很可能只会加剧他们的尴尬和无奈而已。
所以她只能一个劲地盯着手机屏幕，继续扮演一个没听出这番对话别有深意的小女孩。
于是无论晓彤还是庭祖，此时都没能发现萱萱拿着手机的手指在微微颤动，她所承受的打击其实并不亚于庭祖。
关掉店里的电源总开关，锁好玻璃大门后，晓彤需要进行的最后一道程序，就是将卷帘门往下拉了。
当她踮起脚的时候，庭祖已然率先向前迈出一步，伸手就将卷帘门一拉到底了。
晓彤立即心有灵犀地蹲下给卷帘门上锁，她听见庭祖打趣道：“配合默契。”
“配合默契。”她点了点头。
两人相视一笑后，又不约而同地一道站了起来，她听见他和声道：“走吧！”
秋夜的海口偶尔有星，今晚乌黑的夜空就恰好挂着几颗寂寥星辰，小超市打烊的时间，正是旁边的海大南门夜市人气开始活络的时候。
夜生活的欢腾，显示着这座城市的鲜活生命力。
庭祖硬把推电动车的活给揽了过来。
为了防止她反对，他还率先将塑料袋的提手挂在电动车把手上，于是就形成了他一边推着电动车，一边和晓彤悠然并肩漫步的场景。
他的另一边是萱萱，相对于跟在母亲身边，小丫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和庭祖同行。
最了解女儿的晓彤，马上就意识到这是萱萱借助这些细节性动作，在向她表达立场和想法。
可庭祖就在身旁，她也只能佯装糊涂地忽略掉女儿发出的讯息。
“比起叫你‘彤姐’，我还是更喜欢直接叫你‘晓彤’。”他突然说，“回想起来，直接这么叫你也有一段时间了。”
“朋友之间，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吧。”她柔声道，下一句还半开玩笑地表达了想法，“把‘姐’字辈的称谓去掉，我还觉得自己变年轻了。”
两人间的氛围并没因为这些玩笑轻松下来。
虽然她试图让相处更松弛随意一些，但他的数度欲言又止，还是暴露了内心的凌乱与不甘。
海富街的路牌映入眼帘，再拐个弯就是通向慕家巷弄的人民西里了，这也迫使庭祖毅然停止纠结，他明白自己已没时间再踟蹰下去！
“可我不想只和你当朋友！”
“？！”
“表白的那晚我就说得很清楚了，我想当你的男朋友，和你一起笑、一起烦恼、一起为刚解决掉某个难题而拍手庆祝！”
“庭祖，可是……”
“你也喜欢我的，不是吗？”他直勾勾地凝望着她的眸子，“否则不会那么细心聆听我的烦恼，也不会向我流露那么温柔的眼神和表情！”
“活到三十五岁这个年纪，身边的朋友越来越少、聊得来的更没剩下几个，我当然会重视你这个朋友啊！”晓彤再三表明并强调立场，“这么仗义的朋友，我怎么会不珍惜呢？”
“你解释得还真是条理分明啊。”庭祖苦笑，“为什么就是不肯诚实面对内心、和我一块试试呢？你连一步都不肯迈出去，又怎么会知道和我交往就不幸福呢？”
“我知道的。”
“什么？”
“我知道和庭祖交往的话，你一定会好好珍惜我、也会好好疼爱萱萱。”晓彤终于说出了心里话，“确实，和你一起总有聊不完的话，感受到你的青春活力，我心境都变得年轻起来。”
她眼里盈满笑意，横下心毫不避讳地说了下去：“你很帅气，就连倾诉烦心事时紧戚的眉头，看在女人眼里也觉得很可爱，最难得是还很有担当和责任感。”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不干脆交往看看呢？”庭祖忍不住再度争取道，“如果我真有你说的那么好，晓彤你到底还在犹豫什么啊？”
“因为我们的人生除了爱情、婚姻以外，还有很多其它活法，对我和你来说都是如此。”晓彤给了个超乎他预料、想象和认知的回答。
庭祖愣住：“你这话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太明白？”
“庭祖，你的人生还有很多种可能，不是非得在这么年轻的时候去抚养一个八岁的小学生，也不是非得这么急着用你的手去温暖一个三十五岁女人历经沧桑的心。”
晓彤温柔却异常坚定地说出了这番话。
还不待他回应，她又浅笑着提醒了一句：“让我把话说完，好吗？”
他五味杂陈地点了点头。
“而我人生的下半场，也不一定只有恋爱或嫁人这条前路可走。”
“对于把人生变得有意义这件事，现在与其希望从男人手里去获得幸福，我更希望能由自己摸索着尝试一下。”
“那晚以后，我想了很久、也预设了各种可能，但最后我最想尝试改变的人生选项里，真的没有‘再好好恋爱’这项选择。”
她伸手随意理理被秋风拂乱的发丝，一双眸子在月光下仍旧澄澈透亮：“所以很抱歉，我还是不能接受你的心意，这就是我认真考虑后给出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