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澈又一次来到慕家餐馆吃饭,进门后他和卫东小聊了一会,眼神不时悄悄瞥向青唯。

看得出他很想打招呼,但应该顾忌她气还没消、又始终没整明白她为什么生气,因此脸上才会浮现左右为难的神色。

青唯留意了这一点。

她背过身,尽可能不被他发现地缓缓吸了口长气,稍微调整了心绪后,再转身朝他走去。

当她背过身时,他的表情刹时从左右为难更迭成怅然若失,甚至在心里不禁追问自己:他就真的这么讨人厌吗?

然而她向他走了过来。

两人距离逐渐缩短,直到青唯站到他面前,久违地主动向他打了招呼:“小澈,来吃饭了?”

“嗯!”或许太久没被搭理过,王澈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我想念阳哥的手艺了。”

“五号桌有位置,今天想吃什么?”

她尽可能让自己显得从容平静,遏力控制住不让内心波澜往更大范围内蔓延,率先迈开脚步朝五号桌走了过去。

王澈又是过了半晌才意识到,她在以“餐馆服务员”身份在为他这个“客人”引座,忙跟了上去。

他还是没猜明白,她现在的心情和想法。

她还生气吗?那为什么刚刚又主动过来和他打招呼呢?

若说这份突然陷入僵局的友情有破冰迹象,那她又为什么要例行公事般为他引座呢?这是要提醒他,别再做超出客人范畴的事吗?

王澈就在胡乱揣测中落座,拿起菜单随便看了看:“我要一份糖醋鱼,再来半斤白切鸡……菜就点个清炒白萝卜吧!”

“分量太多了,你一个人吃不完的。”青唯微微皱起眉头,“把白切鸡换成猪脚可以吗?给你打一份十五块的猪脚,这样也不会浪费。”

“可以呀!”他立刻就同意了她的建议。

“那我下单给厨房了。”

她记下五号桌的点菜,转身正要走向厨房时,他却在身后叫住了她。

“等等,青唯姐!”

“怎么了吗?”

“那个……”他抬起眼帘,小心翼翼观察她的表情变化,“我们这算是……和好了吗?”

她当然看得出他在努力解读她此刻的情绪,那模样仿佛生怕他的举动会引起她一丝反感,可又极力想从她表情中寻找答案。

他整个人透出一种既紧张又期待的窘迫不安,看在她眼里居然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可爱。

青唯暗自叹了口气,可惜的是即使他偶尔流露的这种可爱感让人很难抵挡,但却并不属于她。

“我记得我们并没吵过架吧?”她没正面回应,“既然连架都没吵过,又谈什么和好?”

话音刚落,她礼节性地对他轻轻点了点头,再度转身走向厨房。

“那我就当我们和好了!可以这么认为吧?”他清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某种急着想要确认的迫切。

青唯嘴角掠过一丝笑意,既没作出任何回应,也没为此放缓脚步,继续轻快地走向厨房。

现在还不能说她放下了这段时间一直介怀和在意的某些东西,因为看到他为难和窘迫的模样,她还是会觉得可爱、也依然在为此心动。

但也仅此而已。

她已经不会再为无法得到他感到难过痛苦,也不会一见到他就想回避和逃离了,这或许标志着,她在慢慢迈过这个艰难的情感大坎。

不过她很明白,即使迈过这个大槛,她和他也回不到以前那种无拘无束、敞怀以待的相处了。

这应该就是为感情所支付的代价吧。

也就是从这天开始,王澈又恢复了过往和她相处的那股子热乎劲儿,她回复他留言的字数逐渐增加,对他发来的私信也不再一概冷处理。

这让王澈很受鼓舞。

于是他又试着再进一步约她出来见面,她盯着他发来的那条邀约微信看了很久,回复都反复删了好几遍,最后以简单的两个字作答:“好啊。”

既然决定要走出这场失败的单恋,最好的方法就是选择直面曾让她痛苦迷惘的他,只有这样才能彻底解开心结。

王澈这次带她去了大英山路的国兴里商业街区,两人一块尝了趟粤式下午茶。

他向她谈到自己就职的饮料公司在成都消费展参展大受瞩目时的眉飞色舞,让她看得心情也为之舒坦开来。

她是真的感同身受为他感到高兴。

尽管不能以“恋人”的身份独占他,但他毕竟曾是她在最低潮时期投射进来的一道光,是他陪她一起走过那段异常艰难的日子。

所以能回归朋友的单纯身份,偶尔像这样一起出来见见面,似乎是更符合“大人”这个身份的成熟举动。

这顿下午茶两人都吃得很饱,于是随便在周边逛了逛,在王澈建议下,他们又再回到国兴里,选了蒙自源这家过桥米线连锁店。

他们特地坐在餐厅的室外就餐区空间,桌椅就摆在碧翠大树之下、还有遮阳伞阻挡风雨,吃米线时能看到行人从路边走过,颇有文艺氛围感。

“知道我为什么选在这里吃晚餐吗?”

“为什么?”

“不觉得这里和成都的望平坊有几分相似吗?一样在树干下摆设桌椅、一样有遮阳伞,还有一样文艺的室外休闲空间。”

“?!”

青唯不由得微微一震,费了好大精力进行表情管理,才让自己看上去不是那么的意外和惊讶。

他是考虑到她的成都情怀,才特意选在这里见面的吗?

确实颇有几分成都的味道,相似的街区室外就餐空间、相似的树干上缠绕灯泡设计、相似的树干下摆设桌椅……

她曾吹着望平坊的河风,沿着不算宽敞、却也不算狭窄的街道缓步前行,偶尔会驻足去听咖啡馆或餐厅的驻唱歌手演唱。

这些曾融入她生命的时光,如今已然成为遥远的过去,但由于他的细心考量和安排,在极其短暂的数十秒时间里,她真的滋生出再度置身成都的怀念和眷恋。

“怎么?难道我又说错了什么吗?”许是先前冷战留下的阴影,王澈有些紧张地问道。

“没有,只是我刚好想起成都……想起过去经历的那些日子。”青唯笑着解释,“说起来,还得感谢你带我来这里,不然我还真不知道有这么个街区。”

“是吗?原来是想起成都呀……”他紧绷的身体一下子舒缓下来,脸上有种如释重负后的明亮,“别吓我,我还以为自己不小心又做了惹你不高兴的事。”

“我没那么小气敏感。”她佯装生气地翻了个白眼。

“哈哈哈,关键是上一场冷战时间拉得也太长了。”他壮着胆子调侃道,“叫我能不害怕吗?毕竟你是这么重要的一个朋友!”

“我是……‘重要的朋友’吗?”

“当然!”王澈极其认真地强调,“所以我之前真的特别慌张,就担心搞不好你会和我绝交!”

“绝交?”青唯嘴里的一口汤差点没喷出来,她狼狈地把汤咽下,被呛得接连咳了好几声,“不至于这么夸张吧?你怎么会想到我要和你绝交?”

“那我们现在就约定吧!”他趁热打铁提出要求。

“约定什么?”

“约定今后要是我不小心说错什么、或者做错什么,我们可以吵架、哪怕吵得再厉害也没关系,至少要让我知道到底怎么伤着你了。”

“……”

“听到了吗?”

“……听到了。”

“那么我们的约定就是:今后就是有天大的误会和争吵,谁都不能动什么绝交的念头!那么青唯姐,你能答应我吗?”

二十六岁的年轻男子此刻正直勾勾盯着她的双眸,异常专注严肃地等着她回答,这种眼睛眨也不眨的执拗劲儿,迫使她不得不调整态度认真回应。

“行,答应了!”

随着这句承诺脱口而出,她感到这段时间一直压在心头的某个沉重之物,裂缝正逐渐扩散开来,有某些一度牢固封住心房的东西已经开始松动、甚至坠落。

这是青唯和王澈的第一份约定。

虽然约定的内容离她所期盼的相差了十万八千里,但迎着对面的他那明亮满足的眼神,她真的觉得已不该有更多的奢求了。

只当朋友也好。

就让一切回到最初,她和他重逢的那个原点也好。

无论如何,他们还在彼此身边、不至于从此两不相见,她自觉对此不该再有更多奢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