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桌子的两端，青唯和王妈妈之间的空气似乎凝固成了厚重的冰块，她们目光相互交集并产生撞击，却宛若隔着千山万水。
两人各自握着茶杯，却未饮一口。
杯里蒸腾的热气成了唯一活跃的份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紧张与疏离的低气压，它无声地宣告着这场交谈正陷入僵局。
“阿姨，可能我这么说会有些冒犯，但我真不认为女人过了三十五岁，要找个年轻的男朋友谈恋爱，就只能去当对方的老妈子或保姆。”
“老妈子或保姆？”王妈妈脸色一沉，“青唯，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好的，阿姨，就算我刚才理解错误。”青唯竖起手掌向前一推，“难道女人就不可以有自己的事业和发展么？我到成都也算是在为我和小澈的幸福在打拼，这样有什么不对么？”
王妈妈的脸色看起来像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一般：“你把男朋友独自丢在海口，一个人跑去成都难道还是为了你们的幸福不成？”
“是的，我在为我们的未来赚钱。”青唯从容应道，“所以我的男朋友完全不用努力赚钱给我买礼物、带我去旅行，毕竟我的薪水足够去承担这些浪漫。”
“赚到钱了，我自己就可以给小澈买很好的礼物，送他好的衬衣、包包、鞋子、领带和裤子，如果我们住到一起，我还可以掏钱去买家具。”
“我不希望我爱的男人独自负重前行，只希望他能循着心愿去做自己喜欢的事，而我会是那个无论现在和将来，都会同他一起承担和分享的人。”
其实青唯内心紧张万分，很多话语都未经斟酌就说了出去，她很努力想让王妈妈理解自己的一番苦心、证明自己不会成为男人的负担。
然而在王妈妈眼里，她却犹如天外来客般的怪异：“青唯，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对不起，阿姨，我可能太过紧张了些。”青唯扶额道。
横竖没了喝金桔柠檬茶的心情，她神色黯然地索性搁下杯子：“刚才的话如果有词不达意的地方，还请你不要见怪。”
“首先，王澈的女朋友或媳妇并不需要为赚钱养家苦恼烦心，在我们王家，也没有夫妻两人共同偿还贷款这回事。”
王妈妈信手也将杯子搁到桌面上，严肃地看着青唯。
两人的相处氛围与其说是聊天，其实用“交涉”这个词形容会更贴切。
“我们夫妻虽然住在东方天澜汇，但在海口不只这套房子，除开小澈目前在海甸岛住的老房子外，我们还有三套品质和环境都很不错的房子。”
“海甸岛的恒大美丽沙、国兴的保利和颂、渡海路的恒大外滩，这三个地方的房子，你们都可以随便挑一套当做婚房。”
“我算是个很开明的准婆婆，要是你们今后结了婚，我也不会随便过去打扰或探查些什么。”
“你知道，我有自己的事业和朋友圈子，没那些闲心思去监督儿子和媳妇的生活。我唯一记挂的，就是儿子找的至少应该是个懂得替他着想和考虑的女人。”
“懂得为他着想和考虑的女人？”青唯一下就抓住了话语里的重点，“所以女人就该为男人放弃和牺牲梦想？就该把男人的梦想当成自己的梦想？”
“我说过我和他爸爸都愿意支持你的梦想，我们都鼓励你开间自己的广告公司或工作室。”王妈妈逐字逐句强调道。
青唯迎着她不断将压力满满传送而来的视线，并未做出半点妥协：“我也记得和你解释过，想靠自己的力量在广告这条路上继续努力走下去。”
“你就非得这么要强么？”王妈妈露出失望的神色，“青唯，不是阿姨说你，你今年已经三十五岁了，如果在成都发展得好，你再怎么着也会留在那边几年对吗？”
青唯犹豫片刻，不得不承认道：“是。如果能做出以前那种成绩，我应该会在成都多留几年。”
“两年？三年？”王妈妈嘴角掠过一丝落寞的笑容，明显在努力支撑着最后一丝和善与耐心，“三十八岁的女人恐怕连怀孕都很困难吧？”
“阿姨？！”青唯诧异地瞳孔微张。
尽管她赴约前就做足了最坏的打算，但此刻依然觉得受到冒犯：“我并不认为年龄能够限制女人当母亲的权利。”
“但你的身体条件和状态会限制你！”王妈妈冷冷道，“三十八岁时，女性卵巢内的卵子数量将会减少、质量也会下降，这会影响排卵的规律性及卵子的受精能力。”
“你的雌激素水平也会随之下降，可能影响子宫内膜的厚度和容受性，每一项都可能会进一步影响怀孕的几率。”
“我知道在你面前提起这些，会被认为是个老古板。然而我是你男朋友的母亲，身为一个母亲，我不得不提醒你这一点。”
王妈妈这几段话可谓句句诛心，青唯表面若无其事，内心却像被木桩猛烈撞击的大钟一般，随着一声又一声的轰鸣剧烈摇**不止。
但她没有选择退缩或让步。
“阿姨，每个人的体质都很独特，有些人即使到了三十八岁也能保持好的生育能力，而有些人可能在二字头这个年纪就出现了生育障碍。”
“你在拿着歪理当成解释理由么？”
“这不是歪理。”青唯心平气和道，“我从没说过自己不嫁人，所以偶尔也会看些生育方面的文章，对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我向来都很容易记住。”
“据研究和统计数据，三十八岁女性的自然受孕几率大约在百分之五十到七十之间，在正常生理情况下，一年内怀孕的机会可达到百分之八十左右。”
“无论从统计数据还是我的外表来看，即使到了三十八岁，我仍然有较高的怀孕几率，请不用从现在就开始去担心这些事情。”
青唯在说话间甚至还用搜索引擎查到了相关数据，并将手机朝着王妈妈递了过去：“你要不信可以看看。”
王妈妈沉着脸接过手机，视线随即落在屏幕上。
指尖越往下翻，她脸色便越添上一份难以言喻的阴郁与复杂，仿佛内心正经历着一场无声风暴，情绪在隐忍与爆发间微妙游走。
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因她的情绪而变得沉重，青唯努力调节心态，不让自己受到这些话语的影响而产生动摇。
“说了这么多，你还是坚持要去成都工作吗？”
“是。这是我的人生，也是我等了将近一年才好不容易迎来的机会，我不想让自己后悔。”
“你就没想过去成都后，你和王澈之间会变得怎么样吗？”王妈妈表情如冰雪般凛冽，“异地恋到底有多不现实，想必你这个年纪的人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
“于是我和小澈决定把握当下，阿姨。”青唯温柔却坚定地回答道，“我们决定不去考虑那些太过遥远的事，只要珍惜好每个相爱的瞬间就好。”
“就像现在我坐在这里，是因为爱他一样，否则我大可不必来听这些话。可为了他，我愿意向你好好解释自己的想法和心情。”
“你是我深爱的男人的母亲，我了解你身为一个母亲为孩子考虑和着想的心情，但阿姨，无论小澈还是我都有自己想过的人生。”
“这是一辈子只有一次的人生，尤其是这个阶段被错失掉的机会，或许之后它就不会再来了。”
“所以阿姨，我确实要回成都，无论是否能再做出成绩，我都要回去。”她顿了一下，又徐徐接着道，“我说的是自己要‘回’成都，而不是‘去’成都。”
“因为对我来说，那里也是我的故乡，有我整整十七年的求学、工作和生活的记忆。”
“我对成都的感情介乎于爱情和亲情之间，我不期待你能理解，但希望有一天你可以体谅。”
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尽管压力重重，青唯还是鼓起勇气说出了自己最真实的想法和感受，不带半点隐瞒与虚假地、原原本本向王妈妈传递了过去。
王妈妈铁青着脸迎向她的目光，突然站了起来：“就聊到这里为止吧。如果你这么不开窍、怎样沟通都固执己见的话，那我们就没必要再谈下去了。”
“阿姨……”青唯下意识地也慌忙直起身体。
“不用送了。”王妈妈刻意错开她的目光，率先拉开距离道，“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你不妨再继续坐一会儿，毕竟这里环境是真的不错。”
“对不起，阿姨，我不是存心要惹你生气。”青唯还想再努力一把，进行最后的补救工作，“只是我真的没办法放弃这个选择，毕竟这是我追逐了很多年的梦想。”
王妈妈半个字都没再多说。
她高昂着头，踩着一双三公分的高跟鞋优雅地走了出去，在拉开大门离开之前，她一次也没有回头、更没再拿正眼看过青唯。
青唯颓然跌坐在座位上。
无论多么努力弥补与挽救，她最终还是将和王妈妈的这场下午茶沟通给搞砸了，此刻她心里实在是闷得慌，忽地抓起杯子就连喝了几大口的金桔柠檬茶。
瞅见桌面上王妈妈点的那杯咖啡半口都没动过，青唯不禁喃喃自语道：“看来她真的很生气呀，连咖啡都没心情喝上一口。”
她垂头丧气地抓起手机，犹豫片刻，还是从微信里调出了王澈的账号，指尖娴熟地在键盘上敲出了想对他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