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的尘嚣中争流着人们破碎的呼喊, 惊慌与失措像是蝴蝶马上被暴风撕裂的翅膀。紫山舟破碎的碎片夹杂着可观的灵力波动,如同鱼线末尾尖锐的银钩,要将那些张合的嘴染出血色来。

停天双掌合十, 容色依旧慈悲, 手腕上的一串血菩提子仿佛受到了滋养一般, 其上流动的血色更加剔透饱满。

他的眼眸发金,那些金色的碎片仿佛嵌入他眼中的光影里, 一时分不清那金色是由他本身发出,还是绚烂的碎片上朝生暮死的茫泽。

笑意从他的眼里穿过,透到周黄二人身上。

而黄离却没有接着他的笑意,手攀上周穆寒冰凉的一只手,攥得紧紧的。

周穆寒将她牢牢护在身后,不光是净岁琉璃罩, 额外还加上了不可计数的防御性灵术, 确保她毫发无伤。

“姐姐——”

漂浮的碎片仿佛是曲张的镜子, 她站在那里, 镜子里浮现出了另一个和她相像的人影。

黄川。

六分像的面容,站在她面前, 比她足足高了一头。

那双相似的眼里, 浮现出些许、仔细看, 已经超出姐弟的情绪。

竟是有圆润的泪滴滚过。

“你没死。”

他缓缓浮现出笑意。

像是一滴墨坠在宣纸上, 一圈一圈晕染开来。

“你没死。”

黄川重复着这句话, 双眼像钩子一样刮着黄离的神经。他的眼里透出的笑意越来越浓, 眼神黏腻又腼腆地吸着他的亲“姐姐”, 万般欢喜又幽怨地望着她。

周穆寒微微皱了皱眉。

“停天, 你怎会带着他。”

停天微微一笑,话又密了起来, 仿佛又回到了先前那个友善又话痨的掌门:“哎呀呀寒桑,你怎么跟先前一点没变,我跟你寒暄,你甚至连回都不愿意回,就问些旁的东西,真是令人伤心呀。”

“......”周穆寒停了停,“你知道他是什么人。”

“我当然知道。”停天笑眯眯抚弄了一下手上的血菩提子,“小离的弟弟嘛。当我闻到他身上有仙骨的气息时,我就知道是谁了。”

周穆寒的目光一下子冷了下来,浑身的气压也骤然升高。

“别这样,别这样。”停天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你还是跟之前一样,一遇到跟小离相关的事情,就由冰化火了,哎呦哎呦,我知道,你不用说。”

“他呀......”

这时,一柄玄色小剑横贯而来。

“谁!”

停天的笑意在一瞬间化为狰狞,手上的十二颗血菩提子挣线而出,十二颗全然用力,才抵挡住那只玄色黑剑。

那一瞬,仿佛真佛化血,虚假的袈裟被撕碎,露出已经堕邪的魔佛真面。

黄离将目光追了过去。

是秦之。

不,准确点,放剑的人,是秦之身后的黑衣修士。

头发花白,留着一把灰色的胡子,看起来好像是假的,戴得歪歪扭扭,黑色帽子下的五官却比秦之还年轻。

光阴客,秦怀修。

没想到秦之竟然是他的后人。

“那时,他们先说道门掌门人濒居道首,却一心向佛,不堪为用,老夫没有信。”

“后来,他们说停天你带头修邪魔妖法,残祸众生,老夫也没有信。”

那双年轻得不可思议的眼里又震惊与静怒。

“今日一看,若不是紫山舟破碎,我那曾曾曾曾曾曾曾孙儿差点身死道消,我来救援,也不能亲眼看到你的真面目。”

“活阵将,停天。”

他的眼里像剑浮出水面那样滚出浓厉的愠色,手中光影突转,凝成了一把不虚不实又即虚即实的剑。

光阴剑。

就连周穆寒,也许久没见过这把剑了。

“你竟然,偏信上古禁术不说,竟然还真的擅自改良。”

“说,那黄金虫的改良,是不是也是你的手笔?”

两个人缠斗起来,战况愈发激烈。

周穆寒静静站在那里,低眉看了被护在怀里的黄离一眼。

黄离的眼神有些呆滞。

怎么了吗?

而此时,黄离的神识中,模拟器发出一声声响。

【恭喜】

【停天之舟任务程度:已到达百分之二十】

怎么突然就到百分之二十了?

刚才黄离又瞬息的发呆,光阴客与停天的对话只听了七七八八。

改良禁术。

这大概是最重要的信息。

“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好大的德性。”

“大家都料你为人宽和慈悲,连宗门叛徒都不从死处置,然而,这样的你,停天,竟会按照血绒花的原理,炼化了十二颗血菩提子,还借此痴人说梦,望向复原那古书上的停天舟。”

“人的妄想生长自不切实际的欲望,比世俗的恶念更加可怖。”

光阴客在繁杂的缠斗中,停了一瞬。

“不过,我倒是好奇,你为了让寒桑子造出这紫山舟,付出了什么代价。”

“代价?”

停天此时却笑了。

“这阁下可就意会错了,我根本就没有付出任何代价。”

“这紫山舟,本来就是为了他徒弟造的,只不过顺手让我用一下罢了。”

他在战斗中不慌不忙地双掌合十,扬长而叹道,“不过呢,这个紫山舟啊,我也帮了不少忙。”

“......”

更加迅猛的一剑砍来。

“停天,当年二宗三门围攻,你竟然还能逃走。”

“尔等孽畜,当被人人得而诛之!”

紫山舟,停天舟。

黄离开始想起进入紫山舟秘境的开始,那些略带狗血的情景与画面。

冥冥中总有种预感,让她觉得那些场景和停天有关系。

就在两人的缠斗已经到达白热化,打得难舍难分之时,另一个声音悄然浮现。

“停天,好久不见。”

光阴客和停天同时停了下来。

“哈,”

停天的半只眼睛已经被打得张不开,另一只却在看见那人之时先浮现出浓墨重彩,又马上黯淡下来,将眼神转到一旁。

“也只有你,才会接上我的每一句话。”

“阿意,阿意。”

“多少年了,我们三个,又见面了。还是那么狼狈的模样呀。”

停天突然笑了起来,笑得毫无预兆,毫无章法,甚至有些吓人。

方玄意的眼光却滴着冷。

他看了一眼周穆寒,在看到他怀里的黄离时,神情忍不住变了又变。

“你们......”

他突然叹了口气,眼神又向停天看去。

“当年你说要帮我们建紫山舟的时候,我就有种预感。”

他眼里盛着微微的怒意,“好啊,你和周穆寒,你们两个一个一个都蒙着我,我问了多少遍紫山舟是不是和停天舟有关,你们两个一口一个不是一口一个怎么可能!”

方玄意破口大骂。

“亏我这么相信你们......”

骂着骂着,这位大能,眼角竟然有了湿润。

黄离垂下眸。

停天舟。

她记得,是有一门禁术,既不在三千四禁里,也不再大禁七术中。

据说威力可撼天地,曾经被第一大宗得到,又被该宗长老秘密销毁。

谁知,又出现在了以藏经量闻名的灵虚道门中。

黄离隐隐约约知道。

作为寒桑子的徒弟,寒桑子又与停天熟稔,灵术阁中几乎所有书籍,黄离都有阅览权限。

除了一间屋子。

在万经阁最顶端的那间房间上。

除了掌门,任何都不许进。

黄离保持着好奇心害死猫的谨慎心态,连门都没有碰过。

只是隐隐约约看到过,那扇门的门上,画得似乎是佛像。

但是那佛黄离从未见过。

是一金莲佛女,十指如春露,容貌惊人。

美得不似佛修。更胜天人。

“是为了她吧?”

方玄意用力地抹了把自己的眼角,眼皮上溢着红,“又是为了她。一定是为了她。”

“你们两个,真是一个德行,一个比一个做得绝。”

“而停天你,我没想到,你为了阿邪,竟然能做到这个地步。”

“......”

场面上有片刻的沉默。

静默地好像空气在往下滴一样。

一滴一滴,啪塔啪塔,悄无声息。

最后,停天低下头,苦涩地笑了。

“好......”

“好......”

“好。”

他抬头,双目已然完全变成金色,身后的十二枚血菩提子倏地放大,伸展凝成十二枚血眸金叶,在他身后形成法相。

“阿意,我真的没想到,一见面,连你也要斥责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仰天大笑,一行血泪从额头间裂开。

第三只血红的眼,睁眸。

极恶之眼。

正当停天要带着极恶之眼、十二叶血菩提法相与光阴客搏斗时,周穆寒突然开口了。

“申时望。”

“江紫望好不容易修得半个佛身,你如此做法,让她怎么办?”

申时望。

申时望。

好多年,好多年,停天已经有太久太久没有听过人喊他申时望了。

这个带着强烈痛苦因子的名字,仿佛成为了刻在水里的石头,随着记忆的奔逝而不断淡化。

周穆寒?

是他在叫他吗?

眼前的场景一度模糊,变换之中,眼前白衣胜雪怀中拥着一人的青年,变成了一身白衣透满鲜血,脸上却还带着笑意的少年。

穆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