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欧自和苔莉亲吻之后觉得自己完全是个罪人了。

——这是一种偷窃的行为,是一种罪。欲赎此罪,非早对她表示负责任不可,非向她求婚不可!他抱着她在狂吻了一回后低声的:

“你能不能答应和我结婚?”他诚恳地说了后再和她亲了一个吻。

“你有这种勇气?此时还谈不上吧。结婚?全是骗女人的一个公式!这公式是靠不住的。我和你的表兄很尊严的举行过结婚式的。要什么结婚不结婚?不是一样么?我和你更要不到……”她说到这里不再说了。

“可是我们怕不能这样的就算个结局。”

“听之自然吧。真的到了非结婚不可的时候就结婚也使得。”

“……”他更把她紧搂近胸前来。

但是苔莉觉着克欧对她有比接吻以上的要求了,她忙摇了摇头。

“我们慎重些才好。我们莫太早把纯洁的爱破坏了。我们该把它再扶植长了些。”苔莉自己也不知什么缘故,她总直觉着克欧不是个能在社会上承认她为妻的人。

克欧听见她的否定的回答忙缩了手回来。他感着自己的双颊热得厉害,也觉得自己的这种摸索是太卑鄙。他同时发见了他自己的矛盾了。他一面对苔莉表示爱,一面又瞒着苔莉默许家里人替他在乡里向他方面进行婚事。

——故乡的社会谁都知道,也承认苔莉是白国淳的第三姨太太。谢克欧娶白国淳的第三姨太太做正式夫人了。他像听见乡里人这样的讥笑他。他愈想愈没有勇气向她求婚了。

——名誉是不能为恋爱而牺牲的。恋爱固然神圣,但社会上的声誉比恋爱更神圣!换句话说,男人为自己的将来事业计,就牺牲他的心爱的女性也有所不惜的。谁也不能否定我们俩间的恋爱。但是她背后的确有一个暗影禁止着我和她正式结婚。她是霞儿的母亲!她是白国淳的第三姨太太!她不是个处女了!

克欧那晚上和她们共一桌子吃晚饭。他不敢望她们的脸。他尤不敢看苔兰。有时苔兰望他一望,他就觉得他和她的一切秘密都给苔兰晓得了般的,他的双颊又在发热。苔莉也很少说话了。她只低下头去吃饭。她觉得她的头壳比平时沉重,不容易抬起来。她尤怕看克欧的脸。

秋深了,晚饭后穿着一件衬衣,加上一件单长褂走出来的克欧感着点冷。他低着头在弯弯曲曲的接续着的几条暗巷里走。他像犯了罪——不,他的确犯了罪,意气消沉的低着头向前走。

——不该的!燃烧着般的热爱给这一个接吻打消了。不是给接吻打消了,是给接吻后的反省遏止住了。

他快走到最后的连接着电车路的巷口来了。他远远的望见由电车路射进来的灯光,他的精神也稍稍恢复了点。

“喂!克欧!”

克欧忙抬起头来看,虽然背着光,他认得拍他的肩膀的是个同乡陈源清。

他心里觉得很对不住这个友人,也很不好意思看见他。

“你到哪里去?”

“来看你的。”

“我就要到你那边去的。”

陈源清是省立大学的预科生,住在大学后面的一家宿舍里。由 N 街乘电车去只要半个钟头,也不要换乘电车。

“那么到谁的家里去呢?”陈源清苦笑着说。

克欧本想回折来。但后来一想万一源清谈及那件事,给苔莉听见了不方便,尤其是今天更不方便。

“我们到 G 马路的咖啡店去喝红茶吧。”

“也好。”

他们便一同走到电车站上来,只等了一刻,一辆电车到来了。吃晚饭时分没有几个搭客。他们走进来,各占有了相当面积的席位。才坐下来,车就开行了。

“老谢,刘先生答应了,他一回到家里就叫他的小姐寄张相片来给你。”

克欧听了源清这一句话,虽然好奇心给了他一点儿的快感,但一思念到今天下午的犯罪,胸口就痛痛地受了一刺。他敌不住良心的苛责了。他只低着头微微的勉强一笑想不出什么话来回答源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