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候诊室”究竟不是那么可厌的而且是可喜的;倘若不是可喜的,也不会天天下午客满了。丁古云在这“候诊室”里约摸坐到一小时开外,已经有呈启式的人物,拿着名片,请过两位来宾出去,与莫先生谈话了。那人第三次来,站在房门口,将名片举了一举,问道:“哪位是丁先生?”丁古云站起来,他便说了一声请。丁古云留下手杖帽子,由他引着到莫先生见客室里去。莫先生今日很是客气,和他握了一握手,先就连说了两声对不起。落坐之后,丁古云先道:“莫先生很忙,要会的客,还多着呢。我的话,很简单的说出来吧。前莫先生定的计划,当然是要继续进行了。但据古云考虑下来,倒有点不敢担任了。”莫先生听了此话,倒有些惊讶,望了他道:“不敢担任?为什么呢?”丁古云道:“现在百物涨价,连飞机票子……”莫先生倒不让他说完,立刻接嘴笑道:“那是当然,决不能照以前的计划,支配款项,我已预定支用十万元。”丁古云道:“关于整个的计划,古云有点变更。无论是在海防或香港买原料回来,将作品弄好了,又搬了出去,这一笔运费,固然是可观,而且怕有破碎,不如我自己到香港去住上两个月,就着当地的材料,将作品弄出来直接海运出去,岂不省事省钱?自然作品总要审查审查。我想这也好办,或者就请留港的艺术界人物大家审定,并寄几张照片回来,请莫先生看看,不知莫先生对这事可以放心?”莫先生点着头道:“很好!这样很好,只是丁先生请的那位帮手,也可以去吗?”丁古云将脸色正了一正,有了一种毫不可犯的样子,因道:“本来古云是没有打算带她。据她说,她的兄嫂现在就侨居在香港,若到香港去,她可以住到兄嫂家里去,可以不支旅费。”莫先生道:“我还有一件事请你帮忙,现在要采办一批西文图书及文具,约合三十万元。我们开一个单子,打算请你在香港代办一下。这款子打算不汇出去,由内迁的南海美术学校拨兑,因为他们有款子存在香港,他们学校里,开几张支票给你,你可以到香港银行里去拿钱,这样可以省掉申请外汇的一番麻烦。假如你用钱不够的话,你打电报回来,他们还可以寄支票给你。”丁古云道:“那很好,那石校长是古云的熟人,可以和他接洽的。”莫先生道:“正因为石校长和丁先生是熟人,相信得过。其实,他也没有什么不相信,我们也是开着重庆支票调换他的支票。这样好了,丁先生可以自己去整理行装,关于款子和买飞机票,都派人和你预备好。这件事是尚专员主办的,依旧一切由他负责吧。现在要钱用吗?”丁古云带了点微笑道:“当然是要一点钱来安排。”莫先生打着茶几上的呼人铃,随着进来一个茶房。莫先生已是拿起面前桌上的纸笔,开了一张条子,交给他道:“立刻到会计处取五千元款子交给丁先生。”丁古云一听他这吩咐分明是这接见室里要等着见其他的来宾,主人已有谢客之意了,于是告辞出来,回到先前那个会客室里去拿帽子手杖,茶房随在身后很恭敬的道:“请丁先生在这里等一会,我立刻将款子取来。”丁古云回到那会客室里,虽还看到有好多人在候见,可是他觉得没有先来时那一切的愁云惨雾。纵然这里可说是候诊室,自己的病,已经莫大夫诊断个千真万确,所开的方子,有起死回生之妙,这候诊室也就十分可喜了。他如此感觉着,欢欢喜喜的坐在桌子边,觉得那花瓶子里的鲜花像蓝小姐浓妆后的脸,向人发着微笑。那茶房来了,他很懂事,站在门口,笑嘻嘻地向丁古云点个头。丁古云会意,走出门来。那茶房却引他走到一边,在怀里掏出几卷钞票悄悄地交给他。虽然社会上用钱
的眼眶子大了,然而这个五千元的数目究竟不是一个长衫朋友随便可以取得的,因之拿在手上,看了一看,便随手取了五十元塞在茶房手上,笑道:“买一盒香烟吸吧。”他高兴之余,也没有等茶房那声道谢,立刻走上大街去。且不坐车,一面走着,一面向街两旁店铺张望张望,心里便不住估计着那一项东西是应当买给蓝小姐吃,那一项是应当买给蓝小姐用?估计之后,再没有什么考虑,立刻就买下了。跑了三家店铺,这两只手就有些拿不下了,临时买了一只红绿格子的旅行袋,将买的东西,都装在里面。直把这旅行袋装满了,还添了两样在手上拿着。因为旅馆里还放着一只旅行袋,预计是可以还放下一些东西的。街上转了两个圈子,今天是无法赶坐公共汽车回去的了。一肚子话,急于要告诉蓝小姐,却要挨到明天去,自己是在焦燥之中,格外感到沉闷,本来没有什么事了,身上有钱可以消遣两小时,然而他反感到有些不安,在小馆子里吃过晚饭,便到旅馆里去睡着。
次日,天不亮就起来,赶到公共汽车站去买第一班车的票子。恰好遇到两个送客的学生一个代站在票房外栏杆边排班买票,一个代提着旅行袋。丁古云腾出身子来,坐在车棚下,喝豆浆冲蛋花,吃油条烧饼。提旅行袋的学生,坐在一边,却向他笑道:“这实在不是尊师重道之旨,这样寒天,要丁先生三更半夜到公共汽车站来排班。”丁古云笑道:“我现在已不教书了,教什么人来尊师?至于道,这要看是怎样的讲法?我们守着这一份落伍思想,还能认为是什么道吗?”那学生笑道:“虽然这样说,但我们跟随丁先生念过书的,我们就晓得丁先生是个不折不扣的圣人。”丁古云呵呵一笑,连连摇着手道:“不要说这样开倒车的话。”那学生道:“虽然丁先生十分谦虚,但是我们出了学校门,就觉得老师当年给我们做人的教训,句句是良言。我们现在拿出来应用,非常之适合。”丁古云手摸了胡子,向他望了道:“那么,你举一个例。”学生道:“譬如丁先生当年对我们说,男女恋爱是人生一件事,可不是胜过一切的事。至于不正当的恋爱,更是斫丧性灵,摧残身体,败坏事业的事。因此,我们结了婚,再不追逐别个异性。我们同事,女子很多,我和密斯脱张,都守着丁先生的信条,不追逐女同事,因之事业不受牵挂,经济也没有损失,而女同事也看得起我们,上司也说我们忠实。不正当恋爱,实在与人的事业不并立。”他们两人虽是悄悄的谈话,这些围着喝豆浆的人都听到了,不免同向他们注视着,觉得这位先生道貌岸然,教出这样守贞操的学生,真是空足谷音。各各在脸上表示了一番敬仰之意。丁古云也就晓得了人家在敬仰着他,越发正襟危坐。一会儿票房卖过了票,另一学生拿着票过来。因道:“我们不曾请假,不然,一定将先生送回家去。”丁古云道:“那倒无须,我也是抗战以后,把身体锻炼好了,可以吃苦,一切能享受的事,竭力避免。票子买到了,你二人回去吧。”这两个学生,哪里肯依。一直等到六点钟,丁古云上了车子,他们在地下,将两只旅行袋,由车窗子里送了进来,肃立在车外,直等车子开走,还向窗子里鞠了一个躬。和丁古云同车的,看到这情形,都暗暗想着,当教授的人,应当像这位长胡子先生,教得学生死心蹋地的佩服,直到出了学校,还这样恭敬老师。和丁古云坐着相近,不免向他请教一番,表示敬慕。车行二小时余,已到了丁古云的目的地。这是中途一个大站,车子上下来的人很多。那同车的人见车站上站着一位漂亮的女子,很令人注意,正眼睁睁的看着下车的乘客好像是个接人的样子。大家心里也都在想着,这样美丽的小姐,不知道是来接什么俊秀青年。及至丁古云下车,她却迎上前去。笑道:“昨天我等你一天没来,
我猜着你一定坐早班车子回来的,果然一猜就着,我来和你提一样吧。”丁古云笑道:“哟!昨天你等我来的,那真是不敢当,所幸一切进行顺利。”由车上下来的人,看到这种情形,都大为诧异。怎么这大胡子上车下车的情形是个南北极?人家虽是如此注意了,但丁古云自身,丝毫也不曾感觉。他笑嘻嘻的道:“蓝小姐,这两袋子东西,都是替你办的,回头你看看我采办的东西,是否十分外行。”蓝田玉已代替提了一只小袋子在手,于前面引着路道:“我想,你是不会十分外行的。一个艺术家,他应该比平常的人更懂得女人一些。哦,我还告诉你一个消息,夏小姐回去的时候,我写了一封信托她带去,她是和你一天走的。你猜怎么样?那位会计宋先生,竟是比我们所料想的还要性急,咋日下午他就来了。他听我说你今天可以回来,昨天晚没走,就睡在这里小旅馆里。我们还是先回寄宿舍去呢?还是先去见他呢?”丁古云笑道:“你看,这两只袋子里都是你的东西,提着东跑西跑,那好像是有意卖弄了。”蓝田玉站着回过头来向他望了一眼,低声笑道:“难道你还怕人家知道吗?寄宿舍里可都拿着你我开玩笑呢。”丁古云笑道:“寄宿舍里这些艺术家全是那块料,我倒不把他们介意。只是这位宋会计是你的熟人,我怕你不愿意他知道。”蓝田玉笑道:“我谁也不怕,况且学生跟着先生走,这也无须去隐瞒着谁。”说着话,两人离开乡镇已到街道外的平原上来。丁古云看看小路前后,并没有行人,笑道:“这回的事情,进行得异常顺利,老莫不但答应了我的要求,而且也赞同你到香港去,现在所可顾虑的问题,就是怕钱不够用,虽说有两三万块钱,折起港币来,只有几千块钱,能作什么事呢?”蓝田玉笑道:“那么,我所计划的不错吧?我们应当兼作一点生意,顺便赚几个钱花。”丁古云道:“要说带的钱,那倒十分充足的。”因把莫先生许用十万元以及托代买西文图书的话,说了一遍。蓝小姐淡淡的道:“那个钱我们当然不能扯作生意资本,我们还是和宋先生来订个合作合同吧。我就是怕你这位老夫子搬出仁义道德来,不愿作生意。”说着话时,放缓了步子,贴近了丁古云走。丁古云见她这样早就迎接到车站上来,心里这份感动,已经是难以用言语来形容。这时站在她身后,看到她那苗条的身段,溜光的头发,轻微的粉香,正像喝了早酒,人有点昏昏沉沉的。便笑道:“什么时候,我在你面前,说过仁义道德呢?”蓝田玉站着,回过头向他端详了一下,抿起嘴笑着。丁古云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蓝田玉道:“什么意思?你这人还用说什么仁义道德吗?你这脸上就全是仁义道德。说句肯定的话,你就是一张正经面孔。”丁古云笑道:“我怎么会是一张正经面孔呢?蓝田玉道:“你到镜子里去照一照。长袍马褂,挂着一部长胡子。我和你在一块儿走着,人家总以为你是我的爸爸,我真是吃亏。”丁古云道:“你说这话了我明白了。但是有长胡子的人,不一定就是正经面孔。”蓝田玉道:“照你这样说,长胡子是一副俏皮面孔呢,还是一副美丽面孔呢?”丁古云听了,哈哈大笑。连道:“这个好办,这个好办。”说着话到了寄宿舍里,蓝田玉提着那个旅行袋,直向丁古云屋子里走去。他们悄悄的走来,倒没有什么人发现。丁古云低声笑道:“你打开袋子来看看,有你中意的没有?”蓝田玉果然将放在桌上的旅行袋解开来。首先看到的便是一纸盒子广东点心。且打开了盒子将两个指头钳了一块放到嘴里尝尝,笑道:“味儿很好,你也尝一个。”于是又钳了一块点心,直送到丁古云嘴边来,他笑嘻嘻地张着大胡子嘴将点心接着吃了。蓝田玉口里咀嚼着点心,手里将旅行袋里的东西,一件件向外取出,清理之后,大部分是吃的,小部分是用的。其中只有
两三样,可算着是丁古云自用品,其余都是为她买的了。因道:“糖果点心水果罐头,这都是我的了。”她两手操在胸前,望了陈列在桌上的东西,微微发笑,然后将眼风向丁古云瞟了一下,笑道:“你还把我当个小孩子哄着。”丁古云笑道:“没有的话,你想,我们快要到香港了,无论什么用的东西,我们全可以等到了香港再置,犯不上在这里买贵的。你也很久没有进城了,我进城一趟,应当带些城里的享受给你。”正说到这里,王美今在外面喊道:“我看见丁兄回来的,怎么不见?”丁古云将手把桌上的东西指了两指,立刻迎了出来笑道:“幸而我并非溜回来,不然,倒被你揭破了我的黑幕。”王美今笑道:“也许你想溜,但你溜不了。你学生真是克尽弟道,昨天到公路上去接你好几回,今天早上没去接你吗?”蓝小姐捧了一盒点心走出来,两手举着,笑道:“我是为这个去的。”她说时虽故意放出一些玩笑的样子,可是脸腮上泛出两圈圈红晕。王美今又见他两人全在门口站了,显然是不许人进去,心里倒有些后悔不该在门外叫丁古云。这倒像有意揭破人家秘密了,便缓缓的走开,口里带问着道:“你接洽的事,很顺利吗?”丁古云道:“还好。回头我要详细和你谈谈。”蓝田玉道:“王先生,我请你吃块广东点心。”王美今只笑着点了两点头,回头向她看了一下,自走了。丁古云对这事,倒也不怎么介意,因向蓝田玉笑道:“我想着你是个性子急的人,别让你心里老放不下那件生意经,我去拜访那位宋先生吧。”蓝田玉笑道:“还是让他来拜会你吧。最好是让他感觉到你是绝对不愿作生意的。”丁古云笑道:“我懂得你的意思了,你去通知他,我在家里候着他就是。”说时,连点了几下头。蓝田玉见他一切照办,心里自也高兴,脸上带了三分笑意,低着头想了心事走出去。那王美今因蓝田玉昨日连向车站接丁古云数次,颇引以为怪,加之刚才碰着二人的阻拦,他越是有些稀奇。因之悄悄地在一边看着,他们究竟玩什么。这时见蓝小姐带了一副尴尬情形走出去。虽是自己站在门外敞地上,她也未曾看见。心想,也许是她故意装着不看见。一个如花少女,爱上这样一个大胡子自然有点不好意思。丁兄在临老之年,竟走了这样一步桃花运,实在出人意表。而蓝小姐也叫自己一声老师,别看她绝顶聪明,她那份有人缘,倒是害了她。自己这样慨叹着,还觉闷不住,便去找着陈东圃来谈这个问题了。丁古云在自己屋子里休息着,正在揣想那位宋会计来了,如何去对付,却没有料到王美今有什么事注意。
约摸一小时后,那宋会计果然随着蓝小姐之后,到了寄宿舍来。蓝田玉先把他安顿在会客室里,然后再引了丁古云出迎,从中介绍一番。丁古云见这位宋先生三十上下年纪,穿了一身漂亮西服,脚上踏的皮鞋,不因走乡间的路径,减了乌亮之色,便料着他有钱而好整齐。他怎么会和蓝小姐认识的呢?随着就发生了这样第二个感想。那宋先生当丁古云到大学去演讲的时候,已经看见过他的。早已承认他是位学问道德都很高尚的人。这时彼此诚恳的握着手。他先笑道:“我有点事要来麻烦丁先生一下了。”丁古云道:“读书人现在都穷,谁也想找点办法救穷。我只要帮得到忙的话,一定帮忙。”蓝田玉笑道:“宋先生的太太,和我在中学里读书,我们很要好。”宋会计笑着点头道:“不然,我们是不烦劳丁先生的。也是内人说,蓝小姐现时在丁先生手下帮助工作,借着蓝小姐的面子,或许可以请帮点忙。”丁古云正在凝神一下,要想怎样答复他的话。蓝田玉笑道:“丁先生,我们请宋先生到你工作室里去谈谈吧。”丁宋两位立刻都发生了一分会心的微笑。同时站起身来,宋会计到丁古云工作室里,见茶几和桌子上陈列了许多作品,还有
小纸条,写作格言式的标语。在肃然起敬之余,心里同时想着,这位丁先生是一位埋头苦干的艺术家。要他合伙作生意,那是一件强人所难的事了。丁古云将他引到靠桌两张椅子边对面坐下,然后微微正了颜色,向他笑道:“宋先生的意思,蓝小姐已经对我说过了。只是对于生意经,我是个百分之百的外行,恐怕办不好,反误了宋先生的事。”宋会计笑道:“说起来这事很简单,就是欠缺有人在海口上来往;若有便人来往,在香港买了东西,带到了重庆,就等于赚了钱。”蓝田玉两手反在身后,反靠了窗子站定面向着里。她笑道:“就是这一点,丁先生也不容易办到吧。他是一位十足的老夫子,不肯和人锱铢计较的讲价钱。好在我也有这个机会,要跟着去,我可以代宋先生在香港采买。”宋先生笑道:“不,不应当说代为采买,我们是希望蓝小姐和我们合股。”蓝田玉道:“丁先生刚才就和我说了,若是几千块钱的事,可以顺便带些东西来,款子一上了万数,他觉得空口无凭,必须要订一张合同。好在丁先生是为了公事出境,在公事上,他必须回到重庆来交代的,纵然不拿出什么交给宋先生,宋先生也相信得过。只是一张白纸上面盖一个图章的东西,应该交给宋先生。”宋会计呵呵了一声,表示着很吃惊的样子,然后站起抱拳连拱两下。笑道:“言重言重,教育界哪个不知道丁先生!丁先生的名字,就是一张合同,哪里还用得着去另写。”蓝田玉笑道:“丁先生听到没有?宋先生倒是比我们自己还放心。”丁古云道:“虽然宋先生是相信得过我的,但我们总应当自尽我们份内的责任,我们总要在书面上提供一种保证。”那宋会计听了这话,心里更觉是安慰,便在衣袋里掏出一个旧铜烟匣子来。打开时,却在里面取出一张支票,双手递交丁古云,笑道:“这是四万元法币,本来开港币的支票也可以,可是蓝小姐说,丁先生还有大批公家款子要买外汇,并拢在一处,买起来也并不费什么事,所以我就开了法币了。”丁古云还没有说话,蓝田玉便插嘴道:“这都是不成问题的小节。今天上午,宋先生是来不及回校的了,我请宋先生吃饭。”宋会计道:“我有许多事托重丁先生,岂有一个小东道也不作的道理吗?”蓝田玉道:“不管是哪个请吧,十二点钟的时候,我们准在街上那家万利馆子里相见。”宋会计笑道:“蓝小姐果然设想的周到,便是吃顿饭,也要讨个吉利的口气。”蓝田玉笑道:“自然,作生意靠彩头好无用。可是有好彩头,心里究竟安慰些。”她二人一问一答,简直没有丁古云说话的机会,只有坐在一边微微笑着。宋会计觉得这或者不妥,而且在丁老夫子面前,始终说着生意经的话,也有些不识时务。因之特意称呼了一声丁先生,将蓝小姐的话锋撇开,然后与丁古云谈着些教育界的事情。敷衍了二三十分钟,方才告辞。丁古云送了客回头,见蓝田玉在自己卧室里清理着由城里带来的东西,口里唱着英文歌。便悄悄走进房来,背手闲看着蓝田玉的后影,不住的发着微笑。可是她正清理着那些大小纸包,陆续向旅行袋里塞了进去,她专心作事,并没有理会到身后有人。丁古云缓缓走近她身边,她还是不自觉,便伸手轻轻拍了她两下肩膀,低声笑道:“一切进行顺利,都依着你办了,你还有什么话说?”蓝小姐虽被人暗暗的拍着肩膀,她并不惊恐,泰然不动的站着,微微的侧了颈脖子,把眼珠在睫毛里向他一转,并不言语,依然站着去清理她的纸盒纸袋。丁古云见她这样子,心房虽有些跳**,可是越发的有勇气了,将手摸着蓝小姐的小辫,低声笑道:“你看,为了你的要求,我生平所不愿作的事,我全都作了。”蓝小姐倒并不理会他的话。正打开了一纸袋子甜咸花生米,钳着向嘴里送了去。顺便她又抓了一把花生米,托在白中透红的手心里,半回转
身来,递给他道:“你买的,你自己不尝几粒?”丁古云将两手伸出来捧住,笑道:“我自己吃,还费这么大的劲带回做什么?我想到你住在乡下无聊,又没有什么消遣的书可看,所以我多带些香口的东西给你吃。”蓝田玉道:“你在乡下,我不无聊,你走了,我一个人在这里,那就无聊了。”丁古云笑道:“我不在乡下,寄宿舍里这些个朋友,也还可和你谈谈呀。”蓝田玉道:他们和我说不拢来。我的脾气,只有你知道。所以我说话起来,只有和你对劲。”丁古云笑道:真的吗?握握手,握握手。”说着,伸出一只巴掌来,蓝小姐一点也不犹豫,就伸出白嫩的手来和他握着,同时向他瞟了一眼,笑道:“恭祝你一切进行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