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该丁先生感着为难了,若是不理他吧?那村屋外的狗兀自叫得厉害,前去打门,无非是惹着人家大惊小怪;若是依了田艺夫的话,就这样的回去,这岂不是白来一趟?他这样的呆站了一会,低头看看灯笼里面的蜡烛,已所剩不多,事实上也不让自己徘徊在这里,他一扭身体回头看走去的田艺夫时,那一盏瓦壶灯的光亮,已是走得很远了,又因为自己这一扭身体,来得太猛,将灯笼里烛光闪熄了。天色本来黑暗,在猛可烛光自灭之下,眼前越发漆黑,脚下站在什么地方,已看不出来,只得提起了嗓子,高喊着艺夫。那田艺夫被他的狂喊声浪所惊动,只得提了那盏瓦壶灯来,将他迎回寄宿舍去。一路上埋怨着他,他只是呵呵的笑,并没有说着什么。他心里自也想着,虽然一天不曾理会到蓝小姐,她明知道自己有事缠住,决不会见怪,便是不知道有事缠身,以她那种自视很高的情形而言,她也不会有什么表示的。明天早上起来,邀着田艺夫一路,去请这两位小姐到小镇市上去吃油条豆浆吧;可是也不必太早了,太早了,透着自己性急,也是不好的。在睡在枕上而未曾睡着的时候,便预定了次日早上九点钟去找田艺夫,可是次日早上,还不到八点钟,自己虽已起床,还没有开窗子,就听到夏小姐在房子外面叫道:“丁先生还没有起床吗?我们早就来了,起来起来,我们等着你呢。”丁古云听说,立刻将窗户推开,却见蓝田玉笑嘻嘻的站在那芭蕉下面。便笑道:“呵!蓝小姐站过来一点吧。那芭蕉叶子上面积聚了昨晚的宿雾,到了早上,变了小水点子,这时候正好要由叶子尖上,滴了下来。”蓝田玉笑道:“滴一点露水在身上,那也没多大关系。一个人若露水珠子也承受不起,我看也不必活在这宇宙里了。”丁古云被她这一番辩驳了,透着刚才那番好意,除了有一点多事,还是暗暗讥讽着她太娇嫩了,因之只管勉强的笑着,红了老脸没得什么话可说。蓝小姐于说过之后,也有点后悔,两手扯了一片大的芭蕉叶子下来,顺了那叶上的筋纹,一条一条的撕着。夏小姐站在一边看到,伸手扯了她的衣襟将她拉过来,笑道:“你这孩子说话不知高低,对老师可以这样开玩笑的吗?”蓝田玉被他这样一打诨,就明白过来了,因笑道:“我总觉得丁先生的生活过于严肃了,我总有意和他在这严肃的气氛里,加进去些趣味,其实不是开玩笑。我想,丁先生总能谅解这一层。”说着,她又很快的瞥了他一眼,虽然在她这一瞥中,只是眼皮撩起,一转眼珠。丁古云早已经看到了,而且深切的了解着她是什么意思。因道:“对的,对的!只有你们少女们的天真,能引起我们中年人的朝气。”他说到“中年”两个字,还怕听者轻轻的放过,却说着格外沉重。夏小姐笑道:“怎么说是中年哪?丁先生你那股子好学和勇于工作的精神,简直是青年呢。”她说完了这句,似乎十分高兴,有一种由内心发出来的狂笑,要由嗓子眼里喷射了出来。然而她又不愿笑,立刻掉转身,拉了蓝小姐就走。丁古云因她所称自己为青年的理由,是根据自己好学勤快的原故,未尝不能成立。多少老头子还都自负着为老少年呢。人家高兴说着,他也就高兴听着。两位小姐走过去了。那好言语的回味,还让他对着窗子外的芭蕉树笑了一笑。及至不见她们,恐怕她们由大门口转道到屋子里来,便赶快整理好了**的被褥。听差送了水来,也就匆忙着漱洗,但是他倒是白忙了。两位小姐都没有来。他又换了一件蓝布大褂,直接向田艺夫屋子里去,他猜着两位小姐是必向那里走去的。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道:“我们在这里呢。”回头看时,田艺夫笑嘻嘻地站在来
宾室的门口,不知刚才由这里走过去,怎么没有理会到屋子里有人。走向那里时,两位小姐站在桌子边,一个在理着鬓发,一个扯着衣襟,似乎等着无聊,已准备要走的样子。便拱手道:“真是对不起,让二位在这里久等了。走,我们一块到街上添点滋养料去。”夏小姐笑道:“我今天第一次听到丁先生说笑话。”丁古云笑道:“夏小姐总喜欢拿我开玩笑。”夏小姐正要辩说这句话,忽听得寄宿舍里人声一阵喧哗,王美今匆匆的跑了来,红着脸,微微的喘了气,站在房门口笑道:“莫先生来了!”这一声报告,不但教丁古云的脸色立刻郑重起来,在座的男女,同时脸色为之肃然,把嬉笑的面容都除去了。丁古云道:“已经到了这里吗?”王美今笑道:“政治家总是有政治家的风度的。大概他怕突然而来,有点让这里的先生感到不便。他在公路上等着,派人先到这里来通知一声。这里我已托东圃兄布置,还是我们……”丁古云道:“好的好的,我们两个人去欢迎去。”说着,他扭身就向外走。但走不多远,他又回转身来,向蓝田玉笑道:“这真是对不住,我又要失信了,恕我不能奉陪。这……喂!老田。”说着,向田艺夫拱了两手,笑道:“你大概是不去见莫公的。那么,就请你代陪二位小姐到街上去吃点心,请代会东。”说着,在身上取出几张钞票,交到艺夫手上。田艺夫并不推辞,坦然的拿着。丁古云又笑嘻嘻的拱了一拱手,方才走去。夏小姐笑道:“老田,你这没有什么话说了。你拿着人家的钱,请你拿出一张嘴来,代表人家去吃一顿,你还有什么办不到的吗?你也应当学学丁先生为人才好。”说着,推了田艺夫就走。田艺夫出了大门,笑道:“我虽不怕老莫,但是带了两位小姐同在路上走着,遇到了他,究有些不便,我们由小路走吧。”他说时,真的挑选了水田中间一条小路走去。夏小姐笑道:“人家那样赫赫有名的大人物,特意下乡来看你,你陪了两位小姐,躲到一边去,本来有些说不过去。”田艺夫鼻子里哼了一声,接着道:“你瞧!我们现在拿个三四百块钱,真成了那话喝酒不醉,吃饭不饱。凭着我浪**江湖十几年,到哪里去挣不了几百块钱。他自命是大人物,我也不把自己看成小人物,我去欢迎他?他不高兴我,至多把我这只闲饭碗打破。”夏小姐笑道:“丁大胡子向来也是你这个说法。可是他现在就改变作风了。”田艺夫本走在她前面,于是站在小路分叉的田埂上,等最后一个蓝田玉走到面前,才笑道:“我说,蓝小姐你可要明白。人家向来说不为五斗米折腰的。”蓝田玉酒窝儿一掀,眼皮儿一撩,向他笑道:“不为五斗米折腰?你天天吃饭,也没有打听五斗米值多少钱?”田艺夫道:“你别装傻吧。上海人打话,假痴假呆。他这样卑躬屈节去欢迎老莫,可是为了一个人。”蓝田玉一面走着,一面说话,已是走在田艺夫前面了。田艺夫看她的后影,双肩微抬了一抬,似乎带着笑意了。她笑道:“自然是为了一个人。”夏小姐在最前面,笑着没作声。田艺夫道:“他为了谁呢?”蓝田玉道:“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他为了莫先生是一位教育界的权威。”田艺夫哈哈笑道:“岂有此理!”夏小姐回转头来笑道:“你才岂有此理呢。她说自然为了一个人,这话就恰到好处,你这个不知趣的人,打破沙锅问到底。作文章要像你这样说话一般,一点含蓄也没有,才是下品。”田艺夫呵呵大笑,身子一歪,一脚落入田里,踩了一脚的泥。所幸他穿的是皮鞋,提起脚来,在活草上擦擦,也就干净了。夏小姐笑道:“一个人总不可以兴奋过甚,什么事过了份,就要出乱子。我听说丁大胡子滚到泥田里去过一回。”田艺夫道:“你又是一句大胡子,你难道讨厌他的大胡子。”夏小姐红着脸,回转头来,呸了他一声。田艺夫走着路,自言自语的
道:“老丁为了他要塑出自己一副尊严的偶像,三十多岁的时候,就蓄了胡子,他蓄胡子,至不自然,是有所为而蓄的。既是有所为而蓄的……”夏小姐拦着道:“不要提这个问题了,我肚子饿了,快些走吧。”田艺夫笑道:“不要忙,我们应当在这小路上互相交错过去,不要碰着了老莫。”他交代明白了,两位小姐,方才不去催促他。果然,不到十分钟的时候,隔一片水田。望到丁古云王美今引着莫先生尚专员在那边石板路上走去。他们在这里看到丁古云,丁古云也在那边路上看到他们了。原来他虽在作欢迎专使,他心里可在叽咕着,不要又遇了个正着。这时见他们由小路过去,在眼角一飘之下,心里坦然,而心里也就暗暗连赞田艺夫是解人。他正这样打算着,恰好紧随在他身后的莫先生在发言了。他说话的声音,和他的地位恰成反比例,非常之低微,不留心是听不到的。而况他又说的是家乡国语,也不大好懂。因之丁古云听到他发言的时候,立刻半侧了身子走路,好带看着后面的人,而且心无二用的仔细听着,这就管不到隔了水田的蓝小姐了。莫先生脸上带了微笑,他道:“这地方风景很好,有山有水有树木,有田园。这重庆郊外,山谷虽多,却缺少溪流,这里难得有这一弯流水绕了你们的寄宿舍。”丁古云笑着答应了一个是字。莫先生又道:“我到乡下来一回,我就要发生着很大的感慨,什么时候,我也能够到乡下来休息几天呢?”丁古云笑道:“莫先生怎么能休息呢?莫先生对着国家负了多大责任,国家是不容可莫先生休息的呀。”莫先生点头道:“唯其如此,我就很羡慕各位在这里的生活了。”丁古云不愿说这里的生活有可羡慕的,而又不愿驳莫先生的话,只是回转身来,微笑着点了两点头。莫先生见他们寂然,也就了解他们的意思,便笑道:“自然物质上大家是很清苦的,不过我们忝为知识分子,我们应当看破一点。孔夫子说,士志于道,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丁古云笑道:“是的,我们就是这样想。也因为这样想了,所以我们看到那些无知无识的人,都大发其国难财,我们毫无怨尤。莫先生可以到我们宿舍里看看,就可以知道我们的日子,是过得相当刻苦的。”说着话时,已经到了寄宿舍大门口,里面几位先生,由仰天、陈东圃引着,一齐迎了出来。莫先生慢慢的走,清瘦如仙鹤,鞠躬如也,抢上前一步,伸出右手五个指尖,颤巍巍的,和欢迎的人,一一握着手。从从容容说着:“大家好,大家好。”丁古云又在前引路,将莫先生尚专员引进了刚才两位小姐坐的招待室里。这里墙壁上,有白纸楷书的横披,“齐庄中正”四个大字。并有一副四字对联:“淡泊明志”,“慷慨悲歌”。莫先生见那字写得龙蛇飞舞,先笑了一笑,点着那颗半苍白的头道:“很好!不失艺人风度。”再看正中壁上,有一轴孔子画像。配了这全屋的白木桌子竹椅子,不带一点灰尘,真是严整而淡雅。桌上一个大瓦瓶,插着一丛晚菊几枝淡红的梅花。颇也不因贫寒而失其雅趣。他打量一番坐下来。向大家道:“请坐请坐!”尚专员因莫先生夸赞这对联措词,便故意问道:“是哪位的大笔?”这些人听了莫先生的话,各各离远了坐下。丁古云微微站起来,笑着道:“是兄弟写的。集的古人的句子。”莫先生道:“集的古人句子?这慷慨悲歌是韩退之文,燕赵古多悲歌慷慨之士了。这……”丁古云道:“上联是诸葛亮的话,‘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莫先生道:“是的,入蜀以来,我们对于孔明先生,是益发感到他的伟大。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抗战建国必须有他这种精神。《易经》是我们中国最高深的哲学,世传诸葛对于《易经》很有研究,必定不错。”有一位先生便插嘴道:“孔明能造木牛流马,还是一位科学家呢。《三国志》上有木牛流马的尺寸。
将牛舌头一拉就会走,可惜失了传。”莫先生听了这话,笑道:“你先生说的,是《三国演义》吧?《三国志》是前四史之一部。作艺人的人,当然会熟识小说,可是历史要以史书为根据。”这位先生未免脸上一红,心里想不到木牛流马这事,会是没有影子的,苦笑了一笑,没说出话来。丁古云便微微一起身道:“木牛流马这事,《三国志·诸葛亮传》虽是有的,但据后人推测,这东西应该是车子之类,不一定像一头牛或一头马。他先生说的,一拉舌头就走,也许是引用了小说一点。”说着,向那位先生笑道:“那《三国志》的裴松之注解,有木牛流马尺寸,《三国演义》全抄了去,谁也不解所以然。我兄倒信了罗贯中。其实还是依照莫先生所说,以正史为根据才好。”他这样一种说法,表示了那位先生读过前四史,又赞同了莫先生的主张。立刻替那人解了围,那位先生心里十分感激。而莫先生见他肚子里很有经典,益发佩服。他那样一个聪明的政治家,自不愿没看过秘书报告之后,随便多说经典,于是把话引到别个问题上去。谈了一阵,又由丁古云、王美今引着,参观了全寄宿舍。而全寄宿舍里,只有丁古云独有一间工作室,放了许多雕刻作品。王美今虽没有工作室,但他昨日下午,找了好几张画在墙壁上张挂了。卧室里桌子上,还有一套画具,和一幅刚打了轮廓的画,莫先生参观已毕,回到招待室里来,这里桌子上,添了一盘白面馒头,又一盘子芝麻烧饼。土瓷茶壶茶杯,斟着热茶。丁古云笑道:“我们这实在是不恭之至,只有这样的粗点心招待。”莫先生笑道:“很好,这白面馒头,就是社会上平民想吃不到的东西。”说着,他伸手将三个指头箝起一个小馒头,坐在竹椅子上,慢慢撕着吃了。这馒头是淡的,又是回笼蒸的,究竟不怎么可口,他吃了一个,并未再吃,倒是尚专员奉陪了几个冷烧饼。莫先生端起桌上的粗瓷杯,喝了半杯茶。尚专员在身上掏出挂表来看看,便轻轻的对莫先生道:“时间到了。”莫先生起身笑道:“还有一处开会,我一定要赶到。”尚专员也笑着点头道:“打搅打搅!”丁古云笑道:“我们是十分惭愧,只能说表示敬意而已。”于是莫先生向大家一一握手,笑着走出去。寄宿舍里的人送到大门口,肃然站定,还是丁王二人将来宾送回公路。在路上走的时候,莫先生道:“丁先生和王先生都很努力,我的印象很好。”二人原在前面引路,听了这话,都回转身来,笑容满面,深深地点了一个头。莫先生依然走着道:“关于上次尚专员所谈那件事,我已有了计划。不过这事要从速办理才好。”丁古云道:“只要有材料,作品是不成问题的,为了国家打夜工也可以。而且我也找得了一个帮手,她的技术很不坏。若再经我在一处随时修正,一定拿得出去。”莫先生道:“那很好。丁先生是专家,既然认为拿得出去,自无问题。”丁古云道:“只是这人是我一个女学生。”莫先生笑道:“那有什么关系呢?我知道丁先生是个道德高尚的人,但在男女之间,我们应当有新的见解。”丁古云道:“非为别事。这寄宿舍不招待女宾,而且也实在无法招待。因此若找她来帮忙,势必安顿着住在附近老百姓家里,这一笔开支,颇是可观。”莫先生道:“那自然不能让你担负。”丁古云道:“还有一层要向莫先生说的,就是采办原料,虽以到香港为便,惟川资运费太多。我想自己到金华去一趟。间接采办也好。原来所拟的数目……”他沉吟着没有把话说下去。莫先生点了一点头道:“物价早晚不同,越迟是越会花钱多,这个我很明白,所以我催你们早早动手。哦!王先生,有了多少张画了!”王美今笑道:“有了一二十张了,那自然是不够。”莫先生道:“尚先生,我们筹一点款子,先付给二位吧。丁先生你高足大学毕过业了吗?”丁古云道:
“毕过业的,而且也在中学里教过书。”莫先生道:“既然如此,应当让他也支领一份生活费。”丁古云道:“那就很好了,这正可以鼓励她努力工作。”说着话,到了公路小路的交叉点,那新式轿车已乌亮在望。莫先生便停住了脚,丁王尚三人,便品字形的站着望了他。莫先生道:“我觉得挽回现在的国运,依然是道德最为要紧。丁先生道德高尚,我是知道的。”丁古云听了这话,不由得肃然起敬,两手抱了拳头,微弯着腰站了。莫先生道:“这类为国家服务的事,必须有自我牺牲的精神。丁先生生活刻苦,又热心国事,对于我们所盼望的成绩,想总可以作到。现在艺术界的人,有一种不必要的骄傲习气,那对做事有害无益。我们无论对什么人,总要虚怀若谷,不合作或不自省的态度,是应该痛加改除的。”莫先生话锋一转,对着艺术界人发生了不良的批评。这虽不必是指丁古云王美今而言,可是眼面前就是这样两位艺人,决不能毫无关系。王美今心想,现在有所求于他了,他又在打官话。嘴里虽不便说什么,面上也就无法放出笑容来。可是丁古云益发的弯了腰,微笑道:“这种人大概也不怎么多。有莫先生这样的贤明领导者,大家总会心悦诚服,努力工作的。”莫先生也有一点笑意,因道:“时间太匆促,我们不能畅谈。过两天可以到城里去再谈谈。至于经费方面,可以先动用三万元到五万元。详细的办法后来再商议。”丁古云知道,在政治家口里,话说到这种程度,已是十分肯帮忙,暂时也不能多说什么,只有答应几个是字,莫先生回转头来向尚专员道:“我们可以走了。”于是他两人踏上公路,走上汽车。司机是早已在车上等候的。主人上车,车子便开了。丁古云和王美今站在公路边目送车子开走。丁先生当莫先生在车窗子里向他点头时,两手垂直深深一个鞠躬。车子回答他的,倒是马路上一阵飞尘,扑了他一身,胡子上兀自粘着不少细微的固体。车子去远了,王美今笑道:“丁翁,今天却是难为了你了。我没有见你向人这样客气过。”丁古云缩着手将袖子放长了,打着身上的灰。笑道:“有什么法子呢?米太贵了,我们怎敢说不为五斗米折腰呢?为了大家,也为了我自己,不得不敷衍老莫一点。”王美今笑道:“我看这为你自己这一点上,倒是很微渺不足道的。最多的成分,还是为人。”丁古云正想答复这句话,只见田艺夫带了两位小姐,由公路那端慢慢走了过来。他和夏小姐都笑嘻嘻地,走路带着歪斜。丁古云倒是向田艺夫点头道:“偏劳偏劳。”王美今道:“老莫来了,他躲了个将军不见面,你还向他偏劳什么?”丁古云道:“你有所不知。我因为要请两位小姐用早点,没有工夫,托他代劳的。”王美今望了蓝田玉要说什么呢,她却先笑道:“王先生,今天实在把你累着了。为了这一部分艺人的生活问题,不得不让您委屈一点。但是这委屈是有代价的。”王美今道:“我没有什么,今天可实在委屈了丁先生。”蓝田玉站在王美今这一边,随着这话,眼睛向丁古云一溜。丁古云笑道:“也没有什么委屈。纵然委屈……”夏小姐立刻抢了接嘴道:“那也很有价值的。我若是一位艺术家的话,丁先生这份委屈,多少也就为着我一点。”田艺夫抬起右手,中指与大姆指弹着,拍的一声响着,向她伸了脖子望道:“就凭你,别要彩了。”丁古云也哈哈大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