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若尘的脸在烛光的笼罩之下,看不清神色。

他右手撑着下巴,声音里倒是没有怒意:“将人带来吧。”

仲帛衍松了口气,主子不怪罪就好。

这般想着,他飞快地跑出大堂,将那射箭之人带了回来。

周若尘瞟了一眼躺下站着的人,是个跟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郎。

他额前两缕碎发垂下,脸颊上还有一道口子,衣裳也有些破了。

可他整个人看上去并不显狼狈,反倒是有几分风流。

“你为何杀赵文寂?”周若尘问。

少年在大堂中央站得笔直,眼神没有半分闪躲:“有人花钱买他性命。”

他声音没有少年人独有的气息,反倒有些沧桑。

“那人是不是也买了我的命。”周若尘语气里没有半分疑问。

少年眼中的惊讶转瞬即逝,似乎没想到他会问得这般直接。

“你这一单,我没接。”

这边是承认了,可他为何不接这一单?

许是看出了他眼中的疑惑,少年再次开了口:“六年前,你救我一命,这一命算是我还你的。”

经他这么一提醒,周若尘才觉得,面前的少年好像是有那么几分眼熟,却又想不出究竟在哪里见过他了。

“六年前,我被仇人追杀逃到了桃源镇,是你救了身负重伤的我,又替我摆平了追杀我的人。”少年解释道。

周若尘这才想起来,似乎是有这么一件事。

他当时看见那个满身是血的少年时,莫名想到自己被人追杀的日子,便动了恻隐之心。

将人收留回去,才知道要杀他的人,竟然是他父亲派来的。

“你伤好后不辞而别,还说你母亲被人杀了,你要回去替她申冤,如今杀你母亲之人可以伏法?”周若尘仿佛完全忘记了面前之人是个杀手,竟和他聊起了往事。

少年眸光暗淡下来:“杀我母亲之人早就死了。”

他面上并没有大仇得报之后的快意,反倒隐隐透出一丝落寞。

周若尘不解:“既如此,小兄弟为何闷闷不乐,还去做了杀手?”

“因为杀我母亲的是我的父亲,而我手刃了生父。”少年说这话的时候,面上并没有什么表情,语气也没有一丝波澜。

不知为何,周若尘竟有些心疼他。

严格来说,自己的母亲也是被父亲害死的,可他却没有那个勇气手刃生父。

如今也不过是互不往来,维系着表面上的和平罢了。

“你用不着拿这副怜悯的眼神看我,我这一生虽然过得辛苦,却也算是恣意。”少年笑得爽朗,可他眼中分明没有半分笑意。

原本应该鲜衣怒马的年纪,竟已活得这般沧桑。

周若尘替他觉得可惜,可他是这大魏的丞相,心里再不情愿也要将他绳之以法。

“对了,买我杀你的买家是户部尚书吴明德。”少年似乎想起什么,笑声戛然而止,“你好好想想,什么时候得罪他了吧,竟然会去烟雨楼买我这个等级的杀手来杀你。”

烟雨楼的杀手是分等级的,最次的是丙字楼的人,也就是周若尘他们第一次遇见的那一批,那些人是没有名字的,只有编号。

其次是乙字楼的,这些人算是烟雨楼比较厉害的杀手了,他们的名字是根据鲜花取的。

最厉害的要数甲字楼的杀手了,甲字楼总共只有三位杀手,他们出手几乎没有失手的时候,且他们可以自己决定接不接单,若被他们其中任何一人拒绝的单子,烟雨楼便不会再接这一单。

“你是烟雨楼的?”周若尘有些意外,怪不得身手这般好。

少年含笑拱手:“烟雨楼苏风眠见过周丞相。”

周若尘向来淡定的脸上有了裂缝,竟然是烟雨楼甲字楼的天才杀手苏风眠,传闻他十七岁便成为烟雨楼第一杀手,迄今为止从没有失手过。

而他十七岁成名那一单,杀的是曾经的天下第一剑客吴越。

“你是故意被抓的?”周若尘问得十分笃定。

苏风眠笑起来:“丞相不愧是十六岁便能考中状元之人,什么都瞒不过您。”

“不知阁下意欲何为?”除了知道面前之人的真实身份后,有一时诧异之外,周若尘的面色再也没有了丝毫变化。

“丞相就不怕我对您不利?”

“你若想对我不利,我如今怕是早就成了一具尸体。”

少年生的唇红齿白,笑起来更是人畜无害:“我不想继续待在烟雨楼了,特来请丞相指条明路。”

周若尘其实是理解他的,如果有机会谁愿意做个不见天日的杀手呢?

可他身上背了太多条人命,自己身为大魏丞相实在帮不了他。

“我杀的都是些该杀之人。”苏风眠看出他的纠结,主动解释道。

周若尘沉吟片刻:“这跟你杀的什么人没有关系,那些犯了错的人,自有律法处置。”

“可那些律法处置不了的呢?”苏风眠眼眶通红,这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

当初他带着状纸将父亲告上公堂,那官老爷收了父亲的钱,说自己子告父是为不孝,打了他三十大板结案了。

而父亲霸占母亲的嫁妆,一房又一房的小妾往家里抬,短短几年时间,就将母亲的嫁妆挥霍一空。

最后甚至因为母亲不愿意回娘家去要钱,活生生将母亲打死了。

他在山上跟着师父学艺,听见消息赶回来的时候,父亲已经娶了新夫人。

周若尘皱眉:“律法惩治不了的毕竟是少数,若都像你这般有仇就杀了,这世界岂不是乱套了?”

“那些少数,我为什么不能代劳?”

“强词夺理!”

眼看着两人就快要吵起来了,一直坐在旁边没出声的陈宝珠站了起来。

“你若真不想做杀手了,不如跟了我。”她唇边挂着浅笑,整个人看上去温柔极了。

“小娘子竟不怕我?”苏风眠吹了吹额前的碎发,“只是我若跟了你,到时候你怕是会同时被朝廷和烟雨楼盯上,到时候你绣花逗鸟的小日子可就没了。”

若是可以她也不想招惹这样一个人,可危险与机遇并存,如今龙椅上那位对陈家虎视眈眈,自己若一辈子不犯错,保不齐他就会暗地里下黑手,身边厉害的高人越多,她和家人才越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