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联的第六个小时,此刻已经接近晚上九点。

洞口被堵死,狭小的山洞几乎成了一个密闭的空间,巨大的昼夜温差在此刻彰显得淋漓尽致。

这里的冷不仅仅是一种物理上的低温,而且是一种带着潮湿水汽的冷,直往人骨头缝里钻,就算穿得再多也还是冷。

更别提两人身上都只穿着单薄的衣物,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巨大的折磨,是对意志力的挑战。

宋昭最先支撑不住了,她已经濒临崩溃,身上不住发抖,露出外面的皮肤泛出一种没有生机的冰白。

季斯越稍微比她好一点,但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他低头看着毫无血色、浑身颤抖不止的宋昭,抬手将她抱进了怀里,用衣服把人拢住。

“你……干什么?”

宋昭被他惊到了,下意识挣扎,但她真的已经到极限了,用尽了全力推拒,那力道仍旧不足为道。

季斯越不管不顾将人抱牢,宋昭全身都泛着冰凉的气息,那冷气甚至开始往他怀里钻。

他低低道:“别动。”

“你如果想死在这里,或者想让周妄看见你冰凉的尸体,你就推开我吧。”

不知被他说服了,还是没了力气,宋昭渐渐停止了挣扎,虚弱地靠在季斯越肩膀上。

她好轻,好像一片没有重量的影子。

季斯越沉默地想。

宋昭轻轻呼吸着,耳边是季斯越狂乱的心跳。

真是奇怪,在这种血液都会被冻住的情况下,他的心跳仍然跳得这么快。

你可能真的病得不轻,去找我老师吧,他在这方面更权威,可以给你治病。

宋昭想说这句话,但她的喉咙好像被堵住了,没有开口的力气。

季斯越后背正对着洞口,兀自替宋昭抵挡着冷风。

湿冷入骨,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但他心里却有一种奇异的满足。

就好像从出生开始,从第一次发现他的父亲是个人渣,而他的母亲是一个精神病开始,那种巨大的空虚感,好像心脏都裂开的空洞,都在这一刻被填满了。

他缓缓收紧了手臂,察觉到怀里的人渐渐没有了动静。

“别睡。”

季斯越沙哑地开口,喉咙里充斥着血腥气。

他晃晃怀里的人:“这种情况下如果你睡着了,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宋昭眼睛已经闭上了,睫毛微弱地颤,迟了一会儿,才艰难地回应道:

“我没睡,我就是……有点累,我就休息一下,就一下……”

她的声音渐渐微弱。

季斯越将她抱紧一点,努力把身上仅有的热度传递过去。

“别休息,再跟我讲讲吧。”

“讲什么?你的问题……我不是都回答完了吗?”

“不,你喜欢周妄的原因我大概能猜到,但我不能理解,你为什么会喜欢上傅知珩?”

“他不是周妄,从来都没有对你表达过善意,他甚至选择的人一直是宋绾,我想知道,你到底为什么会喜欢他,为什么决心要嫁给他?”

宋昭沉默了好一会儿,脑袋轻轻动了动,艰难地吐了一口气。

“你知道吗?这其实不是我第一次被困住,四年前,我还在上大二的时候,去山区参加一场义务医疗活动,回来的时候遭遇山体滑坡,和队友失联。”

季斯越怔住。

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件事。

宋昭眼神渐渐放空,似乎陷入了回忆当中。

“那时候比现在冷,还下着大雨,我被坍塌的大树压在地上,一动都不能动,我当时真的以为我要死了,我甚至遗憾地想我还没有留遗书,可紧跟着我意识到,我并没有可以留遗书的对象。”

季斯越的呼吸暂停一瞬,默不作声将她抱得更紧,好像稍一松手,她就会彻底消散。

“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有人将我救了出来,他当时抱我的手都在颤抖,我甚至能感觉到他的眼泪落在我脸上,滚烫,好像要把我灼伤。”

“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原来我的命对一个人来说会那么宝贵,他颤抖得几乎抱不住我。”

“我喜欢他,不仅仅是因为他救了我的命,而是过往那么多年,只有他让我认识到我的存在对一些人来说是有意义的,我并不是……注定要被抛弃的。”

不,不对,那其实是第二次。

宋昭在心里想。

第一次让她觉得自己的存在有价值,是因为山洞里那个少年。

不过想想他后来变成了坏蛋,宋昭也就不再提了。

“后来我去问了当地医院的护士,他们说救我的人名字叫傅知珩,他在附近参加社团活动,碰巧救了我。”

季斯越听着,察觉到有哪里不对劲。

那场活动他好像有印象,是宋绾和傅知珩一起去的,而他因为要去国外参加一个学术研讨会,所以没有同往。

在山体滑坡发生的时候,如果傅知珩和宋绾真的在场,那傅知珩应该寸步不离守着宋绾才对,他为什么会去救一个他从来都看不上的宋昭呢?

而且据宋昭说,当时救他的那个人好像很在意她,而傅知珩当时喜欢宋绾,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这件事怎么想都很不对劲。

只可惜在这样的恶劣环境下,季斯越也濒临极限,他的思维不像平时那样敏捷而准确。

他最终放弃思考,沉默地抱着宋昭,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散在风中,那样苍白而无力。

“如果……我是说如果,当时救你的人是我,你也会喜欢我吗?”

他总是忍不住做出这样的假设,即便他知道就算得到了宋昭的回答,那也是毫无意义,他已经没有再穿越回过去改变一切的机会了。

季斯越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宋昭的回答。

他迟钝地低下头,看到怀里的宋昭已经闭上了眼睛,她的侧脸泛出一种不正常的冰白色,像一朵盛开到极致的荼靡,就这么凋谢在他怀里。

季斯越也就这么看着她,看了很久很久。

他抬起冰凉的手摸了一下她的脸,声音低到只有他和这里的山风能够听见。

“我没有办法回到过去救你,但现在,如果在我和你之中只有一个人能活下去,我希望那个人是你。”

恶人的真心在此刻终于吐露,只可惜除了四周潮冷的空气,再没有其他人能听到。

向来最自私也最凉薄的人却不在意这一点,他沉默地将自己的外衣脱下,一点一点包裹在宋昭身上,交代最后一件事。

“你一直在找的傅铮,他受了重伤,我已经把他送回京都了。”

说完这句话,他坦然地放松身体,阻挡来自身后的寒风,似乎愿意就这样死去。

然而命运好像并没有对他那么残忍。

身后堵住洞口的巨石被掀翻,一个沉默的高大身影出现在洞口。

季斯越的视线已经涣散了,他只能看到那人越走越近,带来一身入骨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