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翠莺的丈夫叫齐忠宁,是十五个劳工的头。

被抓壮丁这段时日,这一处小工地已经死了八人了,无一例外全是累死的。

齐忠宁畏惧官府连坐全家的威胁,一直想着只要自己老老实实干活,老婆孩子才能活下去,可从妻子口中听到儿子的死讯,这个老实巴交的汉子红了眼眶。

他全身肌肉充血,提着刀就朝五个看守的尸体走过去。

顾淮川利落起身拦在齐忠宁身前,厉声质问道:

“你要干嘛!”

“砍下他们的头,给我儿子报仇!”

顾淮川理解他失去孩子的心情,但现在自己带的队伍不足以承受辱尸的后果,一旦叫官府发现劳工造反还辱尸,只会招来更猛烈的报复。

齐忠宁双目充血,根本不管顾淮川嘴里在叭叭啥,一门心思的想将那几个看守剐了。

他在工地上窝囊着等死就是为了家人,可现在知道孩子没了,理智也随着茫茫洪水走了。

“你救了我老婆,我不想对你动粗,识趣就让开!”

气氛剑拔弩张,一个不慎就有可能打起来。

林烬舟站起身走到顾淮川身边,将两人的距离拉开。

“我不劝你,孩子走了谁都受不了,但我和顾淮川要对你身后的人负责,你砍下他们的头泄愤,然后呢?”

“挫骨扬灰!”

齐忠宁咬牙切齿,林烬舟点燃一根火把递给他。

“这才对嘛!用火毁去面容,扒掉衣服就地燃烧,尸体扔进江水里喂鱼。

顾淮川拦着你是怕官府找到尸体发现我们辱尸,追杀我们这群老幼妇孺。

可毁尸灭迹就好了,这个任务交给你,怎么样?”

这下轮到齐忠宁冷静了,面前这个长得白白净净的女人心怎么比他还狠,他沉默着别过脸,企图掩饰自己眼里的震惊。

待顾淮川让开路,他默默走过去,梗着脖子按照林烬舟的话处理尸体。

顾淮川不再管他,他看了看身后的追随者,现在天要亮了,跟着自己奔波半宿体能早就是极限了。

“埋锅造饭!”

林烬舟招呼着大家翻出工地上看守们做饭的锅,众人看着看守营帐里所剩无几的粮食犯了愁,他们有三十多人,这怎么够吃?

林烬舟趁大家不注意,悄悄从林子里拿出两箱箱方便面,三斤切成丝的里脊肉,一股脑全放进锅里煮。

红色的汤底泛着油花,裹着新鲜的猪肉和弯弯曲曲的面条在锅里滚动,众人不停吞咽口水,围坐在大锅旁等待开饭。

“三儿,你快去喊齐大哥吃饭,吃饱了我们好赶路。”

其实不用顾淮川招呼,齐忠宁闻见方便面的味道就自己围上来了。

他们这些劳工每天在工地上干啃窝窝头,噎得伸直脖子也不一定能咽下去,现在鲜香可口还有肉的面就在眼前,谁不吃谁傻。

一箱方便面一口汤也没剩,一群人个个吃得泪眼汪汪,这可是有油、有肉,还有盐的热汤面。

平头百姓过年都没吃那么好,上京的官老爷吃得也不过如此吧!

陈翠莺在齐忠宁耳边低语几句,高壮的汉子满脸懊恼,就差把脑袋塞裤裆里了。

忽然,他站起身走到顾淮川跟前扑通一声跪下。

“三当家的,我老婆刚刚说您离开山寨是为了救我们这些被抓的壮丁……

我......我刚刚不识好人心冒犯了您,在这给您赔个不是......”

他刚刚听老婆说了,这个顾淮川放着凤凰寨三当家的日子不过,和两位哥哥决裂也要领着一群妇孺来救人。

此举义薄云天,可自己刚刚还对他犯浑,真是不应该。

林烬舟坐在锅旁看向顾淮川,十九岁的少年脊背挺得直直的,双唇紧抿,眼睫低垂看向跪在脚边的人,上位者的气度已初具雏形。

林烬舟别过脸,这种跪拜的方式她还是有些不认可,可现在的顾淮川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可怜兮兮的孩子了,他决心走上起义这条路,接受万人跪拜是早晚的事。

“你不用着急拜我,像此处的工地淮水流域不止一个,被奴役的劳工也不止十五。”

顾淮川站起身,明亮的眼睛看向围在火堆旁的众人,朗声道:

“修筑堤坝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可是官府贪污将修筑堤坝的青石换成泥沙砖,更不曾过问死去劳力的家庭该如何生存。

我顾淮川没有什么远见,只想救出那些被抓走的父亲、丈夫、儿子,不让他们再为这个泥糊的堤坝丢掉性命。

诸位来去自便,我不拦着,不管还剩多少人,我依旧会赶往下一处工地。”

少年目光灼灼,他穿着最普通的麻布短打,星光洒在身上比锦衣还要耀眼。

众人眼神坚定,不约而同看向站在中心的少年,没有一个人提出离开。

一劳工看了看还泛着油花的空碗,站起身郑重道:

“前面十里地还有一处工地,我有好多同乡都在那,只是不知道现在还有几个活着的。”

接着他举起空碗,讷讷问道:

“三当家的,明天还能吃上有油有肉的面条吗?”

“哈哈哈......”

爽朗的笑感染着工地上的每个人,林烬舟从包里掏出好几包压缩饼干分出去,笑着打趣道:

“一瞧你就没吃饱,先吃点饼干垫垫,以后跟着我们,有油有肉的面条管够!”

众人围着火堆,相互紧挨着席地而眠。

顾淮川靠在树上望着天,怎么也睡不着。

林烬舟掏出薄毯走到他身旁坐下,将毯子分出一半盖在顾淮川腿上。

“姐姐......”顾淮川看向沉睡的众人,他今天带头杀了五个看守,复仇的路已经在他面前缓缓铺开。

可他眼前却像是蒙了一层白绫,他迷茫,生怕自己接不住大家的希望。

“我没有回头路了。”

“没有回头路那就一条路走到黑吧,反抗会死,不反抗也会死。

拿着刀死了,至少那些家伙不会指着你的尸首说:看,这就是贱骨头!”

林烬舟说完便靠着顾淮川睡了过去,头顶星光闪烁,身侧是无条件支持自己的家人。

前方的雾霭似乎散了一些,顾淮川还有什么理由不敢向前呢?

夜深露重,江面蒙上一层薄纱,顾淮川将毯子全都搭在林烬舟身上,渐渐睡去。

第二天清晨,顾淮川领着众人躲进密林之中,五个鞑子兵押着牛车来工地送物资。

他们也不是傻的,瞧见安安静静的工地便知道出事了,转头就想走,却被十五个劳工紧紧围住。

为首的士兵看见是一群瘦骨嶙峋的劳工,眼神从警惕变成轻蔑,一群从没吃饱过的家伙怎么可能斗得过训练有素的士兵?

他嗤笑一声,中原人和他们过去的朝廷一样,软绵绵的弱不禁风,根本不足为惧。

“你们是不想家小活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