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仪仗行走在山路间,要进入滑县,此处是必经之道,须得翻过山,才能抵达,因着上月的龙翻身,滑县旁的山路出现了裂痕,识途的老马也有些徘徊,但依旧慢吞吞地往前走。
朱佑樘此行是接了圣上的旨意,以钦差的身份前往滑县,在仪仗上自是不容有失,脚程上也就快不了。
朱佑樘的马车在重重保护之下,但实际上马车内只有孙志谦而已,原本应该在里头的朱佑樘此刻正骑着马,一身便装混于护卫之中,但因他的容貌太过出众,即使褪去一身黄袍,依然十分显眼。
张敏之骑在他的身边,提心吊胆,太子爷坐腻了马车想出来透气,可是苦他们这群护卫,要比平时提高十二分的警惕。
但是张敏之又飞快原谅了他,这样有赏心悦目的容颜陪着,可是比这荒山野岭的景色好看多了,譬如那如羊脂般剔透的肌肤,如果能让她摸一摸,捏一捏,那是何其美哉。
想到这里,张敏之发现自己惋惜的方向有些不对,好在太子爷盯着前方并末发觉。
虽然他没有出声,但是张敏之已经猜到他应该是为赈灾的粮食变成石头而头疼。
说起这件事,李璇报告的时候她也被召进马车听了一耳朵。
当日粮食运到了滑县,县令亲自迎接,并与运粮官赵千忠交接账册,苦力们才刚刚搬了没多久,天空就出现异象。
原本还光芒大照的太阳突然间就黯淡下来,仿佛被什么东西盖住了一般,逐渐失去了光芒,黑暗笼罩在天地之间,百姓们纷纷露出惊恐之色,只管着跪在地上磕头,也不知道是诚心感动了天地,还是上天觉得警示已够,半个时辰之后,那黑暗终于散去。
官兵们继续交接,即有人发现不对,入库的粮食还好好的,但是留在车上袋子里的粮食全都变成了细碎的沙石,无一例外。
这一变故立刻引发轩然大波,百姓之间流言四起,说的竟是成祖不忠不义,夺了建文的江山,如今的河南接连受祸,先是大旱,又是地龙翻身,接着天狗食日,都是老天爷在对当今圣上做出警示,要他将江山交还于建文子孙。
而县令却不信这些,直言是运粮官赵千忠监守自盗,贪墨了这些灾粮,虽则天狗失日,但是交接之时,众人都在场,万不可能被人调包,当即就将一干押粮者关进大牢。
张敏之之后从孙志谦口中获知,当时为了让灾粮可以如期准确送到百姓手中,户部尚书力荐赵千忠担当此任,而赵千忠其实也是太子一级。
说到这些,孙志谦立刻拍着大腿说道:“赵千忠那一根筋,怎么可能干出这种事情!”
但是口供上说,赵千忠一直没有放松,小心谨慎,就是遇上了地龙翻身,回到车前还是令手下将粮食检查了才动身。
说起来,确实玄得很。而且还很棘手,且不论那些变成石头的赈灾粮食,单是那些纷飞的流言,就够朱佑樘头疼的了。
沉思之间,朱佑樘却放慢了速度,远远落在了马车之后,张敏之猜他有事要说,便也跟在了身后,直到身边仅剩了李璇,朱佑樘才开口问道:“灾粮之事,你有什么想法?”
张敏之想了想,说道:“太玄了点,粮食瞬间变成石头,当场又有那么多双眼睛,要动手换掉恐怕不易。”
“你也相信神罚之说?”朱佑樘问道。
张敏之点了点头,说道:“我相信有神明存在,但是更相信老天爷是疼爱世人的,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粮食变成石头,不论是谁的责任,最终苦的是百姓,神明只会惩罚恶人。”
听着张敏之的话,朱佑樘的眉头微微一散,说道:“我也相信,恶有恶报。”
张敏之没有出声,他又说道:“这件事情,就交由你二人去处理,新的灾粮已从湖南运达,暂时不会引起太大的纷争,不过只能撑够数日。”
她连忙应道:“是,我一定会完成此事,不会让奸人得逞!”
尽管心里头没底,但是嘴上绝不能泄气,万一被太子看轻了,之前的努力就全废了。
正想着要不要再吹两句表忠心,嘴还没张开,就听到朱佑樘清冷的声音说道:“遇到危险,能跑则跑。”
张敏之下意识应了一声是,突然觉得不太对头,能跑则跑?不应该是迎难而上吗?
正困惑着,又听到朱佑樘的声音:“要是被杀死,再找个像你这样的大麻烦。”
张敏之咬了咬牙,就将感激的话吞进肚中,咀嚼着又品出了另一种味道,再找个像她这样的大麻烦,太子爷莫非是……已经认可了她的能力?
想到这里,她的眼睛开始发光,立刻朝他看了过去,恨不能再把刚才吞进肚子里的感激之言吐出来。
然而朱佑樘交代了事情,又转头看了她一眼,随后解开身上的斗篷丢到她的马背上说道:“先给我收着。”
张敏之看着落在腿上的斗篷,颇有些头疼,虽然山上寒凉,但是张敏之穿得厚厚实实,倒是并不觉得冷,就算冷,这件斗篷断也是不敢披在身上的,眼见着朱佑樘准备赶上前方的銮驾,张敏之赶紧跟上,然而二人才刚刚抬脚,李璇突然快步拦住他们,说道:“主子慢行,前方有些奇怪,我先去看看!”
他才刚刚转身,便射出一把冷箭,直冲着銮驾而去,只听得“铮”的一声,长箭被人挡开,孙志谦的身影迅速从銮驾内飞了出来,就在他离开的一瞬间,一颗巨大的石头便从山上滚了下来,将那马车压了个粉碎!与此同时,弓箭前方和右侧射过来,密密麻麻,几乎是在同时发力!仪仗的众人迅速拔出长剑,挡开攻击,后侧的张敏之已经惊出一身冷汗,她下意识策马,挡在朱佑樘前方,以己之身抵挡袭击。
不想身子还没稳下来,便觉被人重重一扯,整个身体都飞了出去,还没有回过神,已经撞进一个怀抱里,抬起头,即见到朱佑樘冷然的面容,心下暗暗惊愕,太子爷看着弱不禁风,竟有如此大的力道。
朱佑樘看也不看她,双目紧紧盯着前方,冷声下令:“往回走!”
张敏之立刻明白,迅速调整了姿势,便拉住缰绳,察觉到朱佑樘的双臂扣在自己的腰部,便也管不了那么多,立即策马侧身一拐,就离了大道,钻进一侧的林子里。
刺客显然是早有准备,打算一个不留,他们刚刚冲进林子,就听到后面的马蹄声。
张敏之一面策马,一面盘算起来。他们二人共骑一匹马,必然没有刺客跑得快,早晚是要跟上来的,倘若被抓到,他们只有死路一条,这一刻,张敏之只恨自己从前不好好学点功夫,就算不是刺客的对手,至少也可以抵挡一阵,让太子爷全身而退。
李璇已经被几个人给挡住,也不知道情况如何,此时只剩下他们二人,首要之事,必须先让太子爷先摆脱困境!
想到这些,张敏之立即说道:“大人,等一下我……”
她的话才刚刚起头,就听到身后朱佑樘传来冰冷的两个字:“休想!”
“大人,眼下情况危急!”张敏之也不打算跟他解释太多,双目在两侧看了又看,寻找可以让朱佑樘躲藏的地方,就把他踢下去,自己往回引开他们!
不曾想,朱佑樘已经率先用力一蹬马腹,那马吃痛,脚步更快,与此同时,张敏之再度被他一扯,两个人便滚下马,那马迅速朝远方跑远了,张敏之也不敢停留,立即朝树丛中一滚,二人的身影就隐没在草丛内。
此刻已是傍晚,沉沉的夕阳已经落下,仅余的光亮并不能透过重重的树叶照下来,前方的道路已经变暗,然而二人依然不敢松懈,趴在原地一动不动,就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朱佑樘和她贴得极近,混杂着泥土气息的微弱香气在她的鼻端缭绕,明明是极其危险的时刻,她却觉得心头跳得厉害。
不行,不能这样下去。
她想要悄悄地挪一下身体,与之保持一些距离,然而刚刚一动,他的身体便压了下来,从喉咙传来的呼吸声就在她的耳边缠绕。
脸,更红了……
太子殿下靠得这么近,是什么意思?
难道说,他想要……
让她捏一把?
她努力克制住自己的心绪,低声提醒自己,不可以,不可以,太子殿下不是小美人儿,不可有轻薄的念头。
可偏偏,心跳得更厉害了。
就在这时,后面又传来一阵马蹄声,在他们面前绕了一圈,将她原本泛起的旖旎心思当头就浇灭了!
她生出一种后怕之感。
还好太子爷刚刚压住了她,否则这轻微的动静,恐怕就会引起刺客的注意了!
刺客的马蹄声渐渐接近,又迅速离开,许是循着马蹄的印子去了。
于是,她松了口气,决定正要表达自己的敬仰之情,顺道提醒他,刺客已经发现马上没有人了,他们呆在这里很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