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终究……”

“您可曾想过,她为什么能到开元寺演这么一出?因为您病了,生的还是怪病。那您生的到底是什么怪病,为什么白喜儿一死,就真的恢复了?现在我们大家也都知道,仙女涅槃一事纯属无稽之谈,可是你的病为什么却真的好了呢?”

白老夫人是何许人也,听了张敏之几句点化,已经想出了其中意味:“你是说,我并不是生病,而是被人下毒?”

“不错,你额角下的那个黑印,就是最好的证据。”张敏之说道:“您应该还记得我说过,我家的医馆曾经有一位神医坐诊,数年间,我与他学了不少医术,当日看你畏冷,额角还有黑印,才为你把了一次脉,那毒素虽然已经清除干净,可已经对你的身体造成了不可磨灭的伤害。白老夫人,你这孙女,并不是无辜的,她真的是为了复仇才回来的吗?那她这一身功夫又是谁教的,失踪的那些年她又是怎么过来的,她为什么又潜伏在白家,还有,为什么要行刺师兄?”

白老夫人将目光再度落到白欢欢身上的时候,眼中已经生出了防备的恨意:“说,你回白家,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回白家的原因奶奶你还不清楚吗?杨家是为了什么,我就是为了什么!”白欢欢冷冷说道:“传男不传女的东西,你又藏得那么紧,白喜儿抢了我的东西,我不能便宜了她,那是属于我的!”

“恐怕,这并不是你自己想要的吧。”张敏之冷冷说道:“说说看,你收了瓦剌人多少好处,才舍得将自己的祖宗也卖了!”

白欢欢冷眼相对:“张敏之,你倒是挺会胡说八道!”

“开元寺门口的那块石碑,你真的是从旁的地方得来的内容,真的一个字都看不懂吗?那行,我们来说说这张药方。”张敏之将那张药方重新摊开,放在众人面前,说道:“我方才说过了,这里有一部分是蒙古文,一部分是汉文,你再仔细瞧一瞧,砒霜那两个字用的什么文。”

白欢欢的目光扫过药方,终于露出了惊慌的神色:“你……你阴我……”

“对,我就是阴你了!不阴你,怎么会知道你通敌卖国?”张敏之冷冷说道:“瓦剌有一个神秘组织,是专门训练杀手和卧底,但凡进入那个组织的人身上都会有一个印记,就在脚底板上,白姑娘,你可否脱下你的鞋子,给大家瞧一瞧?”

“你怎么会知道?”白欢欢脱口而出,蓦地捂住嘴,终于,一切都藏不住了。

“是你杀了她,果然是你杀了她!”杨总之缓步上去,抓住她的肩膀,痛苦地说道:“她很内疚,她一直都跟我说,要对你好,非常非常好,因为你失踪了那么多年,她也忐忑不安了那么多年,她总是说自己是个罪人,做了许多坏事,后来有一天,你回来了,她才变得开心一些,可是你……可是你……”

“总之,我不需要她的可怜,因为这一切都是我的。包括你,也应该是我的。”白欢欢终于红了眼,拉住他的手说道,“如果不是她,我们会好好的,是她破坏了我的人生!”

“不可能,你不是她,就算有一张一模一样的脸,你也不是她。”杨总之甩开她的手,退了一步,看着那火炉,痴痴地落下了眼泪。

“你是不是恨我杀了她?”白欢欢突然笑了起来,站到他的面前,轻声说道:“我不如,一命换一命好了。”

“你说什么!”杨总之一惊,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然而,迟了,就在白欢欢声音落下的一瞬间,她的身体一跃,跳进了火炉之中,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在开元寺的上空久久回**,而另一侧,白墨悄无声息地咬破了藏在牙齿中的毒药,跟着一命呜呼。

……

破了案子的张敏之并没有得到朱佑樘的夸奖。

她在寮房等了一夜,直到天色微明,才看到朱佑樘回到寮房。

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太冒险了!”

张敏之讨好笑道:“但是案子终归是解决了啊。凶手已经找到,就连一年前的疑团都解开了。”

“但是一开始,你有些地方根本就不能肯定,比如白墨和白欢欢所属的组织,对不对,你所做的就是试探再试探。如果不是李璇阴差阳错拉下白墨的鞋子让你看到了他的脚底板,你根本就没办法解释下去!”

“我也是在有证据了之后,才开始试探的,只是那些证据不足,必须要在大家面前做个公证,让他们自己承认罪行。”张敏之十分无奈,明明事情做得还不错,却被人这么批评。

“若是有人问,他们凭什么那么肯定画社和书院的人会在那个时间出现在炉塔前看我自杀,那你又如何回答。”

“有的人没注意,就算有人想问,肯定也是不敢问的。”张敏之信心十足地说道。

“哦?有何不敢?那可是将你踢出岳麓书院的大好机会!”

“因为我已经查过了,让大家去炉塔那边的,正是朱四公子,自己人打自己人,我想他们可做不出来哦!”

朱佑樘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李璇见状,便说道:“三公子,好歹白老太太是把舆图交给你了,也算是敏之的功劳。”

闻言,张敏之目光一亮,说道:“白老夫人居然把舆图交给你了?她怎么会自己给你的!”

朱佑樘说道:“她觉得这份舆图是不祥之物,如果不是这份舆图,白将军不会辞官,不会郁郁而终,白欢欢不会回来,顶着白喜儿的名义,让白家绝后,她已经心灰意冷,不想再留。”

张敏之脸上的喜色落下,想到白家如今的境地,不免戚戚然,然而,她并不觉得自己就是错的。有些时候,正确与错误都在人的一念之间,白家怀璧其罪,各方虎视眈眈,本就会没落,现如今就剩下白老夫人一人,也是孤苦伶仃,不过她也听说了,白家还有偏房,虽则白老太太这一房后继无人,但是有的是偏房子孙愿意过继。

最痛苦的那个人,或许就是杨总之了吧。

昨天晚上众人散去,只有杨总之一人留在原处,张敏之劝了半天,他也不为所动,最后被她硬拉走的时候,他才突然说了一句:“现在想来,也许我才是一直粘着她的人,害怕她会从我的生命里消失,可是她就真的从我的生命里消失了。”

他说的是那个顶着白欢欢之名的白喜儿,可是,她再也听不见了。

想到这些,张敏之不觉叹了口气,朱佑樘见她欢喜之色落下,遂问道:“怎么?是在可怜白家?还是可怜杨总之?”

“都有。”张敏之轻声说道,“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无法避免,只是怨另外那四点,到底太磨人了。”

朱佑樘自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略略一顿,便道:“求不得,是因为心中有欲,便会有所求,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求不得应是常态。”

“白欢欢带着目的回到白家,其实心中何尝没有怨恨呢?年少的白喜儿明知自己将死,但求自保也无可宽厚,说起来,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是那位慈祥的白老夫人。”

“白老夫人也有她的苦衷,她不是为自己,为的是整个白家,她站在那个位置,必须要做出对家族最有利的选择,将一切祸害根源悉数剔除。”

“大人说的我都明白,这些年跟着阿娘走南闯北,我也曾经面临过这般处境。”张敏之想着那日杨总之绝望的脸,心下凄然,“只不过可怜了无辜的杨总之,无端端卷入这一场冤孽。”

朱佑樘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和声说道:“有时候命运便是如此,你费尽心思想要篡改,最终却是适得其反。”

“大人你信命吗?”张敏之鼓起勇气抬起头看向他,初晨的金色光芒落在他的脸上,为他清冷的气质添了几许温暖,他的手已经收回,但是落在她肩上那不重不轻的触感却没有消失。

朱佑樘转过身,看向窗外。

在母亲的宫中,他也曾经无数次在那个阴暗的小屋子里看着窗外,渴求着能够越过那一片方寸之地,如同普通人一般,沐浴在阳光之下。可那时候的他终究是见不得光的。

万氏想尽办法要根除朱家的子嗣,可是大明的气数未尽,那双无形的手终归还是保护着他,躲过了一次又一次惊险的搜查,最终将他推到了父皇的面前,这一切,不也是命吗?

可是有时候他也会想,如果当年父皇没有遇见母亲,又或者母亲喝下了堕胎药之后他就真的胎死腹中,又或者为了躲避一次次的搜查在水缸里被淹死,在衣柜闷死,又或者,父皇从未希望有一个子嗣,那么他是不是就不会出现在父皇的面前,那么,母亲是不是就不会死?

人生无常,有不计其数的巧合,这一切岂非冥冥注定?所谓的如果,终究只是如果,如果他不去沧州,张家是不是就不会出现变故,而这名少女又怎么可能出现在他的身边?

漫长的沉默之后,张敏之听到朱佑樘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了过来,只有三个字。

“我相信。”

命运让我站在这里,命运将你送到我的身边,我,终归还是要负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