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成化帝目光一冷,面不改色问道:“哦?如何关联?”

“儿臣所喜欢的女子,正是他的胞姐。”朱佑樘自是将他的反应收入眼底,说出这句话,见成化帝目光放松,又继续道:“他家本来是沧州首富,他爹是位秀才,但家中生计全靠母亲金氏操持,后由他胞姐一同辅佐,但是数月前,张秀才被卷入一场毒杀案,案情蹊跷,然主审官慑于万家权势,将张秀才判了刑,家财罚没,他努力考进书院,想凭一己之力为父亲翻案。”

“你所说的张姓子弟莫非就是今次破了灾粮一案的张延龄?”

朱佑樘见成化帝的脸色极其难看,心中生出一般不妙,口中却还是不动声色应道:“是,父皇。”

“照此说来,张延龄应是个十分聪慧?”

“他才思敏捷,以人试第一的成绩考入书院,旬试稳居第一,连破数起案子,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既然如此,那张秀才杀人案交由他自己去破吧。”

朱佑樘本以为还要费一番唇舌,不想竟是如此简单,不禁愣了一下,“父皇……”

“朕下个手谕,由他秘密回沧州处理此事,十日之内,十日后各国使臣进京,他必须出现。”

朱佑樘将朝政之事隐去,只将涉及张敏之的事情告诉她,尽管如此,依然听得张敏之十分欣喜。

“我爹有救了。”

“时隔这么久,你真有办法在十天内破这个案子?”

“出事那会我就在现场,醉玲珑喝下我爹给的酒吐血身亡,但是我爹绝不会下毒,我一定会查出真相。”

见她信心十足的样子,朱佑樘微微一笑,说道:“需要我的时候派人来告诉我,我会让李璇跟你一道去。”

“为何是李兄?他是你的贴身侍卫,要保你安全,跟我走怕是不合适。”

难道让孙志谦去?金氏见到他还不知道会出什么变故,朱佑樘腹诽,口中倒是理直气壮:“志谦太过张扬,恐会添麻烦,此行意义重大,还是李璇好一些。”

张敏之想到孙志谦那吊儿郎当的样子,也是颇为犹豫,但是又下不定决心,怕李璇一起他会出事。朱佑樘自是猜出她的心思,笑道:“皇宫大内,我的地方,想动我恐怕不容易,我已经在这里过了十几年,况且你去得又不长。”

张敏之想着他过往的遭遇,看着他有些心疼。她虽然只是一介平民,但是有一双疼爱她的爹娘,衣食无忧,算起来其实过得比他要痛快舒畅得多。他为一人之下,尚且有如此多的危险,比起他,自己的这一番遭遇真是算不得什么,尽管对她来说,已经是翻了天的可怕。

细想着朱佑樘方才的话,突然觉得不对,她说道:“既然万家已经知道那宝藏被圣上取走了,为什么还要抢这份《建文舆图》?”

朱佑樘点头:“这也是我所不解之处。”

数月前他为查万家贪墨证据去了沧州,查到了沧州府尹身上,并在他家发现了那份《建文舆图》,沧州府尹为了取信朱佑樘,以减罪行,便将万家在他手中过的贪墨流水账本尽数交出,正当他说起《建文舆图》时,不想被万家派来的刺客射杀。朱佑樘在手下的掩护逃走,之后无意中发现自己竟将舆图出一并带走。

之后白家给出的那份舆图残卷同样有万家的影子,最为明显的便是傅管家借舆图将那三人聚结与此。

即然万氏知道舆图的宝藏已经没有了,那万家人必须也会知道,他们为何又对那舆图如此看重?

二人百思不得其解,对视苦笑,朱佑樘低声道:“此次回去万勿小心,千万不可泄露身份,使节来访之事,父皇十分看重。”

张敏之低声应是,又道:“今次我们应对的是他们的挑战,届时宴上的人也会参加吗?”

朱佑樘摇头,冷冷一笑,说道:“这些人能用得上,就不会从四大书院中挑人了。”

张敏之立时明白过来,想来这群人应该是各大士族子弟,参加今次比试也不是来出力的,说白点,就是来沾光的,比试胜了,是其中一员,说出来也好听,比试败了,可说是因自己没参加才败的,还能顺势对参加比试的人踩上一脚。

不过张敏之并没有太多的不服,这个世界就是如此,有权有势可以呼风唤雨,无权无势就只能承受风雨的打击,至多想办法找到遮风挡雨的地方,让自己免于灾难。她做不了第一种人,也不想承受第二种人的痛苦,只能想办法让自己成为第三种人。

她暗自叹息,悄悄抬头看着前方的背影,不知道为何,她坚信眼前的男子会是个例外,在承受过这般多的苦难,他走到了现在,一朝临天下,必然会因年幼时的际遇心怀怜悯,为天下最底层的百姓谋福祉。

“你觉得邓妍君如何?”

张敏之听他一问,知道邓妍君说的是那位怀宁县君,心中暗叫倒霉,勉强笑道:“那位姑娘仪态端庄,姿态稳重,倒是与殿下十分般配。”

朱佑樘饶有兴趣看着她僵硬的笑脸,说道:“原来你也这么觉得?”

张敏之吸了半天气,终于吐出了个字:“是。”

朱佑樘故意叹了口气:“婚姻大事,自古由父母作主,能遇上心中所爱,机会不是很大。”

张敏之胸口堵塞又畅,不自觉应道:“男人如果不喜欢妻子,娶回家供着,纳个妾还有机会找一个顺心如意的,但是女子就不同了,配错了人,一辈子都没机会改变。”

“若下一世可以选择,你恐怕是不愿再当女子了。”

张敏之不假思索应道:“是,女子太难,所……”

说着,她蓦地顿住,脸上露出惊恐之色,几乎是想也不想就跪在地上,强忍住心中惊惧,口中说道:“殿下恕罪,我不是故意隐瞒。”

她很清楚朱佑樘的性子,既然他开口说出了这句话,就意味着他已经知道一切,她绝不能狡辩。

“站起来,不要让人怀疑。”

张敏之心中困惑,但是也会过意来,太子殿下似乎并没有打算揭发她的身份,算起来,并不是一件坏事。她站了起来,弹掉膝盖上的落叶,就听到朱佑樘继续说道:“从你进入书院开始,我就知道你的身份。”

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却像一把秤砣挂在张敏之的膝盖上,眼见着又要跪下去,这一次,朱佑樘的双臂已经稳稳托着她,令她不致太过狼狈。

“殿下……你……怎么知道……”张敏之几乎是抖着唇问出这句话。

朱佑樘淡淡说道:“在你家医馆躺着的时候,你和我说的。”

张敏之大感愕然:“我……你什么时候还去过我家医馆……”

朱佑樘的脸不易察觉地红了一圈,隐没在黑暗里,并不明显,只听得他说道:“唔,你要剥我的衣裳,跟我说大家都是姑娘……”

闻言,张敏之差点又跪下去。在医馆剥姑娘家衣裳这事,她只干过一次,她努力回想着那位美人儿的脸,最终和眼前的绝世容颜重叠,脑子瞬间变得空白。

“当时我循着蛛丝马迹到了沧州,拿下那份《建文舆图》残卷便被人追杀,之后被你救走。”

“可是……明明是个姑……”最后一字她没敢说出口,只稍稍往后退了退,说道:“你后来消失了,我以为你被人劫走,在沧州找了一阵子,没听到被杀的消息才放下心。”

“李璇找到我,治了好一阵伤才康复。”

“既然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为什么还这么帮我?”

“你需要,我也需要。”朱佑樘解释道:“正如你所言,你想成为我的手指,我也需要你这根手指。”

“所以……在客栈你已经认出了我?”

“救命之恩,莫不敢忘。”

“但是我那时并没有做什么……”张敏之想到自己并没有根治他的病情,只是将他挪到了自家医馆,做了简单的伤口清理,他就消失了。

“如果你不出现,我大概有三种可能,一种是被杀手找到,一种是被野兽吞噬,一种是伤重而亡。正是因为你出手,我才能在李璇找到我之前保住性命。”

“是为了报恩,所以才将我留在书院是不是?”

“你有绝对的能力留下,而我,也不打算用这种方式报恩。我的命没有这么廉价。”

她连忙摆手说道:“不,不用殿下报恩,只要你别揭穿我,让我救出我爹,就可以了。”

他的眉头微蹙,“我说过,我的命不是这么廉价。”

“殿下是想要……”

“救命之恩,自当……”朱佑樘垂首看她,眼中蕴着她此生难忘的笑容:“自当,以身相许。”

她的双腿一软,眼见着就要摔下去,哪知这双臂膀已经稳稳地将她扶住,那眸中的笑意几乎要钻进她的心头。她已经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殿……殿下……”她的心中有千百种滋味,口中却说不出一句话来,素日的伶牙俐齿在此刻全然派不上用处。

“怎么?你不愿负责?”朱佑樘浓眉微微挑了挑,“那日我可是记着,你轻薄了我,便不认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