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敏之顿觉不妙,立即跑了过去,那一面,官差已经举起大刀,朝着门缝用力砍了下去,连砍数刀,才将几个锁一并砍掉,房门大开,黄主簿的身体就挂在半空中,早已经没了生气。

黄主簿死了之后,谁都看得出来县老爷松了一口气,不仅仅因为自己的对头消失了,更因为他不再火急火燎地去破案了。

知道黄主簿自杀的消息时,他正焦头烂额地看着仵作在验鲁季兆的尸体,一名一品御史死在自己管理的地方,想想都是一件非常头大的事情,一不小心,小小的乌纱帽都不保。官差跑过来禀报此事的时候,县老爷差点就要哭出声来了。

一夜之间,三条人命,两个是朝廷命官,这对他的前程来说,简直是毁灭性的打击。

没有想到后面的事情竟然急转直下,县老爷差点没有笑出声来。

仵作在检查黄主簿的尸体时,从他的怀里掉出了一封信,

黄主簿在遗书中交代,自己是杀死刘清扬和鲁季兆的真凶,因为刘清扬的拖累他从正五品官沦落为末品主簿,原本以为来河南当个县主簿只是暂时的,鲁季兆一定会想办法帮他,没有想到,两年过去,依然一动不动,还要跟一个小县官斗智斗勇,更可恶的是刘清扬日渐嚣张,竟然在他面前摆起谱来,丝毫不感念当年他的帮助。于是他心生恶念,趁着三人聚集在一起的时候,对他们痛下杀手。

在信里,他也交代了自己的作案方法,杀刘清扬根本就没有费多大力气,他将偷出河豚的肝脏,在宴席上,趁着刘清扬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在他的勺子上抹了一下,刘清扬吃了之后,就中毒身亡。鲁季兆则是请了杀手,半夜行刺。

一开始他生怕别人起疑,故意装作不知道,但是晚上他想来想去,想到他们多年的交情,想到这些年的共患难,心里突然后悔起来,梦里更是回忆起他们当初帮助自己的一切,追悔莫及,决定自杀谢罪。

县老爷根据黄主簿所说,派人检查了刘清扬当夜所用的碗筷,果然发现了上面有河豚剧毒,虽说不知道那刺客是真是假,但是他既然在临死前认了这件事,想来也是不会假。

满脑子的官司在这一瞬间清理干净,县老爷不知道有多开心,大手一挥,就批准了众人要回家的请求,当然,前提是必须确认这份遗书乃是黄主簿亲笔。

尽管如此,众人欢天喜地的回去收拾东西,唯独张敏之心事重重,她的心里有太多的疑惑。

且不说这几起案子蹊跷得很,单就黄主簿这个人,就十分矛盾。

一个贪生怕死,视财如命的人,又怎么可能会在一夜之间良心发现?

想到这些的时候,张敏之的脚已经带着她出现在黄主簿时时睡的房间门口。

因为报的是两起命案,黄主簿死得突然,带的人手自然就不够,想也是因为与县老爷有些新仇旧恨,所以他的尸身还留在屋子里,由一名官差守着,旁人则先去安置刘清扬和鲁季兆了。

见到张敏之,官差伸手便拦住了她,说道:“要干什么?”

张敏之连忙从怀中摸出一颗碎银子,毫无烟火气地递给了官差,面上说道:“与黄主簿相识一场,想与他道个别。”

官差看了看黄主簿,想是动了侧隐之心,又担心坏了规矩,便道:“我随你一同进去!”

听到这句话,原本还有些心里发生的张敏之顿时大定,她与黄主簿素不相识,独自一人进屋确实有些畏惧,有人陪着,自然是壮了胆,立刻点头应是。

黄主簿被安置在**,双目圆睁,舌头下垂,显然是吊死的,怀中的遗书若被当作朝堂证供取走,县老爷虽然急于立案,但也没有应付了事,拿了黄主簿的遗书与公文中的字迹进行比对,只要字迹相符,案子便算结了。

事实上在大多数人心中,这案子已经了结无疑,剩下的就是走个流程罢了。

然而张敏之却不这么想,昨天夜里,她就坐在他们旁桌,三人之间的关系虽没有说明,但彼此之间唇齿相依的关系却是毋庸置疑,黄主簿对刘清扬再有怨恨,也还是听从鲁季兆的安排与之继续相处,正如黄主簿自己所言,他是三人之中最不如意的,正是要倚靠那二人的时候。黄主簿自己也在官场上摔了一跤,又岂会不知个中艰难,鲁季兆既已许诺,必是有了几分把握,黄主簿又怎会舍得下手断送前程,一辈子在这个小地方和芝麻官互相倾诉?

更何况一个贪生怕死又贪慕虚荣之人,又怎么会自杀?且不论信中的实质手法破绽百出,单就自杀这事就站不住脚。

但是她不能将这些怀疑说出来,县老爷必然会要她拿出证据,甚至找到凶手,可是如果让她就此将怀疑咽下去,她又觉得实在是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要怎么确定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呢?张敏之将目光落到黄主簿的身上,只有在这里找头绪了。

先前大家只顾着将笔迹拿去确认,仵作对黄主簿也只是草草检查了一遍,笔录上看不出什么痕迹,这也是张敏之想要重新走一圈的原因。

张敏之将黄主簿的尸身又察看了一遍,正如仵作所载,他的腹部,前后身并无伤口,头部无攻击痕迹,可以排除利器致死的怀疑,手上有伤口,但只是普通小伤口,并不会致命,脖子上的勒痕清晰,应该是死亡的唯一可能。

官差见张敏之将黄主簿的尸身翻了一圈,面上终于露出难色,说道:“张公子,你真是来与黄主簿道别的吗?”

张敏之连忙站了起来,说道:“差大哥不要误会,我只是……只是想着以后不能再见,所以多看了两眼。”

官差心道,活人也就罢了,现在人都归西了,还如此翻看,这人实在是怪异。不过看到张敏之已经准备离开,便将心中的话咽下去,只是不断提醒张敏之,一定要去把手清洗干净。

张敏之道了谢,就往灶上去,去找仆妇要椅子净手,心中却是不断回忆整个案子。

杀死黄主簿的凶手假借遗书,将前两起命案都嫁祸到黄主簿的身上,说明了一件事,这三起命案的凶手就算不是同一个人,也肯定是有关系的。

可以看得出来,凶手是有备而来,可是,为什么要杀他们?是只杀他们三个?还是说有其他人,只不过因为官差出现,不好下手?

张敏之努力回想昨天夜里三人的对话,隐隐间觉得有一样东西在串联着,偏又没有头绪。

想到这些,张敏之已经开始头痛了,特别是耳边传来低低的哭声之后。声音很清脆,听着像是一名年轻的女子,想着姑娘家梨花带雨的模样好不可怜,张敏之正打算出声安抚,一抬头才发现她身边还有人,而且,似乎对方是看不到自己的。

“别伤心,清妍,我早就和你说过了,傅管家和咱们不一样的,你偏不信,这下可好。”

什么情况?莫非是告白被拒?张敏之十分好奇,偷偷探出头看了过去,便见到两名十四五岁的女子站在那边,哭泣的那个正是早上跟着一起发现黄主簿的婢女清妍。

就见清妍擦着眼泪说道:“我哪里懂那些,他平日里温和儒雅,早上见我害怕,还不停地安慰我,我只是想私下里给他做点吃的补补身体,他就……”

另一名婢女叹了口气,说道:“你想想看,傅管家今年已经快三十岁,怎么可能尚未婚配?他就算点头,你也只能做小的啊!”

听到这句话,张敏之倒是大为惊讶,傅景明看着年纪并不大,竟然已有了三十岁,真真是人不可貌相。

“做小的,我也愿意。”清妍低低地应了一句,另一名婢女对她有些怒其不争,偏偏又不好说什么,只能道:“那也怪你,这里的东西都是东家的,你怎么能去捞那些鱼呢?”

“我只是瞧着那些鱼翻着肚子,想趁着那些鱼还活着新鲜一点,不然死在湖里那也是浪费。”

听到这些,张敏之算是明白了来龙去脉,估计是今天早上小婢女被黄主簿的尸体吓坏了,被傅景明安抚了一圈,就对他心生爱慕,想用湖里那些快要死的鱼给傅景明熬汤喝,没有想到抓鱼的时候被傅景明看到了,于是就被训了一顿,小婢女就委屈得不得了。

想到这些,张敏之差点笑出声来,傅景明实在是个不解风情的男子,姑娘家的殷勤都瞧不见,不过这个小姑娘也是个死脑筋,怎么想到要死鱼来献殷勤的法子呢?做都做了,临门插一脚,必然容易前功尽弃啊!

见她哭得伤心,另一名婢女只能安慰道:“说起来,你今天一早就见了死人,走背字也是正常,要不回头找个机会下山,去庙里烧香,去霉运?”

她听到这句话,原本哭得通红的脸白了白,说道:“听说见到吊死的人特别不吉利,唉,我早上这么就那么好奇,往门缝里瞧呢,要是直接走开,也许……也许……”说着,她立刻擦了擦眼泪,说道:“你说得对,我得去庙里去霉运。”